竹岁在最低谷的时候,遇到了最温柔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的人就是那么神奇,看起来柔软,和她说上两句话,专注点就被她带偏,平白的就对她没一点脾气。
一身的阴霾和戾气,也被那甜美笑靥捂软和了,缓缓褪去。
最开始只是感觉到平静,日日备受折磨的内心能有一两刻的安宁,对竹岁的精神状态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有了期待。
明明也不会说什么特别的话,都是“你好”“再见”“今天天气好”之类没什么营养的交谈内容,但是听着对方和家人打电话,和朋友打电话,感受内里的日常温馨,竹岁就觉得不一样。
不过等察觉到自己真正心意的时候,她把对方搞丢了。
一个分化期过去,医院里就再也找不到这号人。
曾几何时,竹岁自信,医院里一个个病人翻找过去,总是能再撞见。
但是在翻阅完将近一千份住院病人的履历之后,竹岁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有些事,还得讲究一个缘分。
尤其在对方有女友,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况下,她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找人,大抵老天都不愿意她找到吧。
再见面是好几年后。
认出来,伴随着失控深吻的同时,还有对方嘴里念叨的名字。
一边念叨一边抵触着亲吻,无力的手臂支在竹岁的肩头,无声抗拒着亲近。
心疼,是有的。
但是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狂喜。
这么几年过去,竹岁在见到宋真之前,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见面,对方已婚,自己该用什么姿态和对方打招呼,又抑或,该怎么在不甘痛苦中,压抑着自己,克制自己不去蓄意破坏对方的生活。
但现在,她不需要了。
这段婚姻随着另一个人的出轨,完美的被解决了,她要做的,不过是入侵。
入侵对方的生活,还有对方的心,小心翼翼,最好在目的达成之前,不要被对方察觉到她原本就不纯粹的所图。
晚上掐着宋真的脸颊,没忍住又把人深深吻了一遍,竹岁给对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去前台重新开了一间房。
这一天起,她们的故事正式开始。
万幸宋真对她并不了解,虽然她的借口听起来荒诞又离奇,在熟悉她的人决计不会当真的情况下,宋真还是信了,并且踏入了她的猎网。
把人带回家住的那天晚上,竹岁在主卧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生活带来了对方的更多细节。
不会喝酒。
还保留着晚上喝牛奶的习惯,特别喜欢喝她在超市买的进口牛奶。
吃面包一定要蘸果酱,最喜欢草莓酱。
不太注重打扮,衣柜里衣服都是休闲舒适为主,到了单位就换实验服。
直来直去的,与其说是没什么心眼,不如说是精力压根不在这方面。
宋真在工作的时候,三个复杂方程式能在十分钟内一口气解出来,但是对于竹岁偶尔的潜台词,只要竹岁不挑破到明面上,宋真是半点也听不出来的。
宋真的生活,几乎都奉献给了科研。
给了z试剂。
竹岁也能感觉到,z试剂对宋真的重要。
当然,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宋真还有一个让竹岁头疼的问题,那就是,程琅。
宋真其实并不提程琅,平时里也看不出来,但是竹岁能感觉到。
宋真失眠,还很严重,不能说和程琅一点关系都没有。
竹岁心里隐隐有感觉,这失眠恐怕就是宋真撞破程琅外遇之后,才有的。
从小到大的情分,人非草木,面上再拎得清,心里却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年在医院的时候,宋真给程琅打电话,竹岁能听的出来,话语间,喜欢是真的,感情好也是真的。
离了婚就要宋真割舍从小到大的情分,哪怕就算看得再清楚,要放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理智和情感从来不能混为一谈,有些时候,清楚归清楚,放下还是需要一个过程。
这方面,竹岁轻易不问。
但是三个人在一个单位上班,工作的时候,只要有接触,她就会留意。
不过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她觉得自己恐怕是想多了。
一组和二组泾渭分明,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就算是程琅有什么想法,宋真一天天上班了就埋头到数据里样子,程琅就算是想献殷勤,恐怕也找不到地方。
调任腺素科没多久,紧接着就遇到了布朗夫人的事。
腺素科忙成一团的同时,互不搭理的一组和二组在高压下,也放下恩怨,合作起来。
合作就有接触,两个小组的组长,平时在布朗夫人的问题上,肯定有交流。
竹岁寻思着,现下大抵可以观察观察。
不过结果出乎她意料,宋真公事公办,除了工作,就是想布朗夫人的治疗方案,废话都不多说的情况下,更不可能和程琅有什么牵扯了。
要不是知道宋真还有些失眠,宋真对程琅的个中态度,真的看不出来两个人有任何私下的牵连。
瞧着连朋友恐怕都算不上,谁又能想到这两个人是前妻关系?
竹岁总之不会往那方面想,一组的人也不会。
宋真搬到竹岁家里的时候,就和她说过,说自己在人情世故上不太开窍,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就让竹岁直说,如果要打哑谜玩暗示,那恐怕她多半是get不到的,让竹岁别这样做。
当时竹岁只觉得宋真在客套。
这么月余观察下来,不成想,是真的。
宋真在情感方面,当真是个迟钝的人。
晚上办公完毕,看着对面宋真仍旧埋首在一大堆的文献资料中间,竹岁心中升起个荒诞的念头,比起程琅来说,她恐怕更应该先战胜的,是宋真的工作。
比起科研,程琅在宋真眼里,似乎……并不值一提。
这个荒诞的想法在布朗夫人被治愈时,得到了小小的印证。
治疗是宋真、左甜还有程琅共同进行的,治疗完毕了,和布朗夫人病情无关的,宋真没和程琅多说半句。
当晚领导们出去聚了个餐,竹岁也在其中。
宋真很累,也并没有说要先回家,给竹岁当驾驶,竹岁吃完回车上时,宋真靠在驾驶位上,趴着方向盘,睡得特别沉。
竹岁没叫醒宋真,她喝了酒,用手机叫了代驾。
到家楼下宋真才迷迷糊糊醒过来,揉着眼睛,声音软糯含糊道:“怎么在后座了?”
“不是要我,我开车吗?”
再清醒一些,宋真才发现自己枕着竹岁的大腿当枕头,当即不好意思坐了起来。
竹岁也没有强行要把她按下去,理了理衣服,只道:“看你没醒,就叫了代驾。”
又补充,“这两天都在熬夜,疲劳驾驶也不好,又是开夜车,为了安全着想,也没叫醒你,就等你睡。”
宋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眼含着粼粼水光,在车窗透进来的参差路灯光斑里,看得竹岁心头意动。
宋真没去聚餐,在车上睡了过去,自然也没按原计划的,随便找家店吃晚饭。
回了家,竹岁给宋真下面条,宋真靠着门不停的打哈欠,瞧着竹岁动作,又讷讷道,“我来吧,你会不会太麻烦了?”
“下点面,有什么麻烦的?”
宋真语滞。
竹岁心里门清,宋真并不是觉得下面麻烦,而是不想麻烦自己。
在宋真心里,两个人的关系,大抵没有好到让一方不顾疲惫,半夜给另一方鼓捣吃食。
长睫微垂,随着低头,如缎的中长发下滑,上面有如水银的光泽流转,倾落的发丝遮盖住半边侧脸,掩得竹岁的神情朦朦胧胧,看不清。
“这几天,还好吗?”竹岁猝然发问。
“还好,就是比较累,天天开会。”顿了顿,小声嘀咕,“如果布朗夫人出院后,荣院能给放几天假休息,那就太好了。”
这话是说过竹岁听得,想让竹岁去问问。
竹岁翘了翘唇角,不答这个话头,继续自己的,“我没问你这个。”
“我是问,你和程博士共事,还好吗?”
宋真脑子是怎么也转不到程琅上去的,竹岁突然发难,她很是卡壳了一霎。
竹岁长眼下一刻扫过来,被那目光锋芒所触,宋真心头一突,莫名着急,结巴道。
“好,还好啊,有什么不好的吗?”
觉得一句话说不清楚,宋真眉心褶起,奇怪嘟囔道。
“她工作上挺专业的,调配比也很快,二组就几个人,一组也加入治疗布朗夫人,自然更好,也能分担压力。”
毕竟出了事,谁也跑不了。
竹岁缄默一霎,再度肯定,程琅还真没宋真工作重要,却也不愿意轻易转移话题,固执地把话说清楚了开来。
“谁问你这些了。”
“那你……”
“我是想问,你尴尬吗?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视线回落到奶锅上,看着鼎沸的面汤,竹岁若有所指的轻声道,“毕竟,你们曾经很亲密,我以为……”
话不说尽,留了白。
宋真疲惫得不行的脑子,这才终于转到竹岁要问的正题上。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竹岁手上的筷子不徐不疾搅着面条,内心对答案的期待却随着时间在被慢慢吊高。
“我……”宋真开口声音很小,带着些踌躇,“还好。”
“尴尬,就那样吧,既然选择了腺素科,工作总是避免不了打交道。”
“至于曾经……”语调罕见越说越坚定,“你都说了,是曾经。”
宋真头一偏,又靠在厨房门框上,声音极轻道,“都过去了。”
竹岁手一滞,眉目微动,是个她没想到过的答案。
不是太尴尬,可也没有否认还是不自在,但是答案,用了“都过去了”四个字。
扪心自问,竹岁觉得,由宋真说出来,再也没有其他的回答,能比这四个字好了。
都过去了。
即使现在还不能完全的释怀,放下,但是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而宋真,也确乎是在努力,让自己从过去走出来,竹岁能感觉到。
“面好了。”
小小挽唇,竹岁将面条挑出来,用了厨房阿姨晚上做的菜,给宋真做底料。
不一会儿,两个人坐到餐桌上,竹岁手肘撑在桌面,手心支着下颌,就这样,在暖黄的灯光下,看宋真认真的把一碗面吃了个干净。
热腾腾的蒸气将宋真的脸也蒸的粉红。
从她的神情里,半点看不出来刚才话题带来的影响。
好似就是闲话家常,就过了。
竹岁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但是等宋真吃完,她还是没耐住心中的蠢动,借着些微的酒精作祟,开了口。
“我以为,你会很放不下程博士。”
这话太直白了。
宋真微愣须臾,抬头直视竹岁,对视中,干净的眸子浅澈,真挚。
“眼睛长在脸前面,总是得往前看,不是吗?”
难放下,还是得放下啊。
竹岁:“这话太通透了。”
不像是二十多岁的人该说的。
“我以为你会说我无情。”宋真又低下头,喝面汤。
嘴唇红艳艳的,脸颊也粉扑扑,灯光下,气色格外好。
竹岁靠过去,余光中若有所感,宋真再抬头,两个人距离便靠的极近了。
近的,她能闻到竹岁身上的果酒味道,看到对方颤动的长睫,还有因为酒精,焦点不再格外凝聚的双眸,朦胧视线里,带着平时少有的风情。
竹二小姐是个美人,宋真被她专注的凝着,便有些看愣了。
竹岁长指伸出,掠过宋真嘴唇,微凉的触点落在她脸颊,帮她挑开了鬓边一缕碎发,动作间,两个人靠的更近,宋真感觉对方温热的呼吸,都扫到她颊面上了。
“那宋老师,你是个无情的人吗?”
竹岁压着调子,不答反问,弯弯的眼尾透出两分促狭。
敏锐的感觉到气氛变化,宋真被蛊惑般定定的,大气都不敢喘。
“不,不是吧。”宋真声音也跟着放轻了。
竹岁垂目笑了起来,歪了歪脑袋,浓稠的眼眉一落一抬,风情承转,宋真垂涎了很久的发丝倾落在她的指尖上,发尾扫到手部皮肤,窸窸窣窣的微痒。
竹岁的声音也带上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惑道,“那要是我以后也做了惹你生气的事情,宋老师也会这么无情吗?”
宋真被问住了,愣愣地道,“你能做什么让我生气的?”
竹岁是她恩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帮了她。
“骗你?”
气音在竹岁唇瓣间一闪即逝,如果不专注看着唇形,这两个字恐怕不好分辨。
宋真真是被问懵了,“像是,程琅那样吗?”
竹岁流光四溢的长眼就把宋真凝着,一时间没说话。
“但……那不是好事吗?”
竹岁高高挑眉。
宋真笑得一派天真道,“如果在有孩子前,你有了喜欢的oga,不是件好事吗?到时候,把话说开,我也不耽误你,离了婚,用其他的方式报答你就好了啊。”
“好事?”
“对啊。”宋真笑容是真心的,因此格外灿烂,对着竹岁毫无戒备道,“我还是觉得,不管如何,婚姻里还是有爱情会好一些,你还比我小呢,不该,不该就这样放弃吧。”
“何况,你条件这么好,应该有很多oga喜欢……”
竹岁蓦然道:“你也是个oga。”
宋真喉咙里的话一卡,一时对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分辨不清。
竹岁支起身体来,两个人脸颊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莫名的紧张中,宋真就呆呆地看着竹岁,再度失语。
竹岁垂目,再启唇,呼吸拂到了宋真唇瓣上,“我说的不对吗,你也是个oga。”
这么近的距离,这已经不是对不对的问题了。
是,是一低头就能吻上的,问题。
有那么一两刻,宋真心跳奇异的加快了。
感觉到竹岁再低头,宋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预料中的吻却没有到来,相反的,竹岁捏两指,啵一声,弹在了宋真脑门上,没留力。
“唔!”宋真捂额头,“痛!”
“痛就对了!一天到晚,瞎想什么呢!”
“……”
她说东,她倒好,全然往西跑。
啧。真是块木头。
宋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