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无风无雨,星子高悬夜空,如钻镶嵌在黑丝绒上,璀璨闪亮。
探望过许安白回了家,宋真一个人在书房独坐许久,阿尔法临床实验的数据记录本被摊开在面前,宋真看的却不是数据,而是上面手签的庄卿二字,指尖轻抚而过,神色若有所思。
稍晚一些时候,收到了左甜的微信。
【真真,我回家了,今天太激动了,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总之,见笑了】
宋真:【回了家就好,我们不用说那些】
多年的好友,又是工作上最默契的伙伴,不需要客套和抱歉。
白天睡了两觉,这晚上宋真难得的醒了。
揉着眼睛看到墙上挂钟显示十二点半,宋真坐起来竟是失了睡意。
俯身在竹岁脸上亲了一口,宋真裹着睡袍想去客厅喝口水,在厨房撞见了下宵夜的宋父,被香味吸引,不多时,父女二人一人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水饺坐到了餐桌上。
“爸,我准备下周就开成果发布会。”安静吃完,宋真道。
垂目一霎,“我想要妈留下来的那封信。”
宋父抬起头来,和宋真对视片刻,问她,“想好了?”
宋真点头。
“行,我明天找出来给你。”
“爸,你想来现场吗?”
宋父愣了愣,终于意识到别的什么,再度看向了宋真。
蒋晓被治愈的消息,如病毒般,以恐怖的速度传遍了华国大街小巷。
再从华国各种官方报道里,向全世界扩散。
蒋晓观察的第三天,任毅带回一份红头文件,上面是之前他们向军部递交的,采集信息素申请,这份申请自递交起,军部的态度就讳莫如深,没言令禁止,也没明确的批复过他们许可函件。
他们所有的采集工作,其实都处在一种灰色地带。
直到这份文件的下达,至此,终于明面上过了军部的路子,得到了正式许可。
目前宋真轻易见不到,不少世家的人拐着弯都来看过蒋晓,大部分都还是之前找过宋真的,家里有棘手信息素紊乱患者的。
少数的几个在蒋晓那里见到了宋真,旁敲侧击问宋真之后的治疗计划。
“再过一段时间吧,现在信息素采集还是不合法的,不能知法犯法吧。”
这是他们刚开始听到宋真要采集信息素时,推脱的借口,这下被宋真重复着当初的话,又拿来堵了他们。
个中深意,只能自行领会。
而家族能走到这一步,一个二个也都是千年的狐狸,不存在理解不了的。
于是在紧接着的军人代表协会的召开中,代表们不仅票数过半废除了宋真提到的法条附录,更是当场有好多人,用蒋晓举例,大篇幅的陈词,指出今时不同往日,引出最终的,请求修改采集信息素一法条的申请。
会议完毕,当天针对会议的报道又鼎沸了舆论,有关话题下,每一次刷新,都是恐怖级别的讨论新增。
次日,科研院官网、官博还有上京最新的官方报道配合着,同一时间宣布,蒋晓的治疗成功后,宋真即将如约举行有关于信息素紊乱的科研成果发布会。
发布会将会设立大家期待已久的交流环节。
考虑到届时想要莅临的科学家之多,报道最后提供了报名格式表,第一科研院会在国安局的配合下,筛选出100个现场聆听的名额,并且统一的发放邀请函。
在全球大实验室都翘首以盼的情况下,从安全角度考虑,只放出一百个名额来给科研人员……
信息发布的两个小时后,不负众望的,科研院的官方邮箱后台信件显示999。
根本看不过来。
发布会全程直播,除去上京官媒跟进外,《自然》杂志,还有华国的最大直播平台,都会同一时间跟进。
吸取《自然》杂志社采访,和蒋晓治疗那天的教训,国安局决定,发布会召开当天,第一科研院前后三条街从一大早就开始封锁,只准受邀的人员车辆通行,闲杂人等,一律绕行。
而连同人权协会在内的,前期一度在科研院外□□的协会近期都受到了深入的排查,人权协会的成员被关在国安局内关了两三天,白天问过了半夜拉起来又问,往复循环几遭,被放出去的时候,活脱脱感受进了一回局子。
而放出去了,紧接着的,各大协会就收到了来自军部的通知,鉴于他们造成的恶劣影响,禁止公开活动一年。
换言之,一年内,除了内部活动,游`行示威和静坐,发布公开言论,都被禁止了。
公示在军部官网下达的当天,尤辰星手机收到了好几个科研院军官的红包和感谢。
看得出来,大家对这个结果都大为满意。
发布会影响深远,各方面都需要时间准备,筹措。
定下的最终日期,是蒋晓出院后的第三天。
蒋晓是这次被治疗的男性oga,于情于理,他和任毅都拿到了两份邀请函。
宋真给了宋父一份,但是并没有要求宋父一定到场,让宋父自己决定。
还有一份,宋真给了竹岁,让她转交了一个陌生人。
“之前我记得你说过,你哥哥的女友现在都还没结婚,如果她想来,你就代我把这份邀请函给她吧。”宋真垂目,声音很温柔,“或许,能解答一些她心里的困惑。”
许安白恢复得不错,左甜每天下班了都会带饭去找他,眼瞧着从要人喂,慢慢也能自己吃东西了。
相处很融洽,除了头一两天气氛还有些尴尬,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回到了许安白刚来一区的时候,是好朋友,相处舒适的状态。
不过两个人心里都知道,那种状态,是再也回不去的。
“我来一区前,许安白他妈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问我,知不知道许安白喜欢上了什么人?”
蒋晓出院前最后查房的时候,左甜刚记录完数据,蒋晓蓦然道。
“我和大白算是有点亲戚关系,和他家人也熟悉,阿姨说,他来前问了一句话让她很不安。”
许安白临走前,问许母,如果他喜欢上了个beta,家里是什么看法?
许母反问,怎么会?
许安白答,怎么不会?
“对话怎么收尾的,阿姨没说,大白那儿我也没问过,但是听口吻,应该给阿姨造成了很深的震撼,以至于,想要从我这儿问点消息出来。”话头一转,蒋晓蓦然道,“宋真说你没交过男友,家里一直很担心。”
“巧了,大白性格也一直没谈过女友,家里介绍过两个还不错的,最后都是一起出来玩着玩着,和大白感情没培养起来,反倒和我们其他的朋友成了。”
“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遇到个投缘的,不容易。”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左甜没听懂,“你想说什么?”
“听过一期一会吗?”
“有的缘分,有的人,一辈子就只遇得到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
蒋晓平静道,“我只是希望你们,以后提到对方,都不会后悔。”
当天晚上,左甜从自己包里拿出了揣了很久的邀请函。
“真真说会告诉我一些事,当我还不知道是什么。”
抬头,左甜凝视许安白,问他,“你想陪我一起听吗?”
发布会头天,宋真又在书房坐了很久,竹岁去给她送牛奶的时候,她面前摆着个纸张已经发黄了的信封。
竹岁看到这个信封很多次了,但是第一次看到宋真放到眼前。
她也不打开,就是静静瞧着,仿佛在思考什么。
这天竹岁的视线停留点久了些,宋真接过牛奶时注意到了。
“你要看吗?”宋真问她。
竹岁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转头看宋真,“我更想知道是什么,是……信吗?”
信封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很难不让人怀疑,装的是什么机密的资料文件。
“是。”
“你想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次日,清晨六点起,数列军人执枪从军车上下来,以科研院为圆心,分列站开。
发布会将在第一科研院的礼堂举行。
三天前,一区又进入戒严状态,除去有邀请函报备过的受邀人员,全上京严格执行军部下达的,只出不进的禁令。
电视台接线上京官媒,全国直播这场发布会。
有条件的相关单位放了假,不放假的单位,很多都组织了员工一起观看。
程母在学校,给所在班级学生打开电视时,瞧见画面上宋真的身影一闪而过,心情复杂又微妙。
程琅在办公室打开了手提,同步了直播,产科孕妇少,旁边科室的医生都凑了过来。
三院本来就是搞药研领域的,宋真发布会伊始,应全院的要求,给放了半天假,让大家在家观看。
佟芸在办公室刚处理完文件,佟向露进来,投屏链接手机,在幕布上播放。
不多时,门口的红毯上出现佟柔的身影,佟向露讶异:“妈也去了吗?”
“这么大个事,怎么能缺席。”佟芸扶了扶眼镜,放下资料,跟着佟向露一起观看起来。
镜头再扫到宋真身上时,她穿了一身白色的正式小西服。
胸口上别了一朵胸针,佟向露觉得形状眼熟,仔细辨认过,后知后觉,是一朵白色满钻的马蹄莲。
纪念已故之人的花。
众人就座,除去公开邀请的一百位业界大牛,还有一百位私下和科研院商议,受邀的各界名人,有军部高层,也有商界大佬。
院长先陈词,接着是荣院。
最后,也就是万众期待的,宋真。
宋真走上演讲台,还没说话,首先迎来了一阵掌声,她回以微笑。
等这阵掌声落幕,宋真不徐不疾开口道,“大家好,我是宋真。”
“欢迎诸位来到,我有关孕期信息素紊乱,现阶段性成果的发布会上。”
欢迎的掌声热烈。
“我知道大家有很多想问我的。”
“这段时间,全球也有诸多优秀的科学家,想和我交流。”
“今天在此,我会把自己已经整理好了的,有明确数据支撑的科研成果,一一公布。”
话语微滞,宋真道:“在正式发言前,我想做个小调查。”
“我之前参与过的诸多采访,记者也好,科学家也有,或多或少,有这么一个问题。”
“众所周知,s级的oga在全球都不超过十个,在华国也有六十余年不曾出现。”
“为什么偏偏是我分化成了s级的oga,这中间,庄卿在孕期是不是使用过了什么药物?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埋藏在我身上?”
“对这个问题好奇的,请举下手。”
话落,几乎是全场都举起了手来。
甚至坐在监控最多的前排佟柔,也举起了手。
“谢谢大家,可以放下了。”
宋真:“这个问题,我在这儿就可以先回答。”
“药物,是没有使用过的,我就是正常妊娠,正常孕育的,中间我母亲没有使用过任何干扰胎儿的药物。”
“但是在我身上的也确实埋藏着一个秘密,也是今天发布会我将讲述的核心。”
“我分化成s级的oga,一定程度上并不是一种偶然,而是一种必然。”
“这个故事,要从二十八年前讲起。”
“也就是我母亲,庄卿,毕业后去往小地方产科任职的那年。”
宋真翻开自己面前的文件夹,拿出一封微黄的信封,摊开,放到了投影仪下面。
信封泛黄,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上面什么笔迹都没有。
“基础稳定剂发现的故事,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
“阿尔法试剂临床实验的事故,更是家喻户晓。”
“但是这两个故事里,都有不真实的谣传和谎言。”
“阿尔法临床实验出事后,第三科研院孕腺素院在我母亲庄卿的带领下,很长一段时间被指摘枉顾人命,庄卿没有在人前表达过对受试孕妇的歉意,说她傲慢的有,说她罔顾人命的,更多。”
“毫无疑问,被誉为百年一遇的天才科学家,我的母亲在科研上的确是傲慢的。”
“但不为人知的是,在她逝世前,她被内疚折磨,已经准备好了开一场致歉会。”
“不再回避自己的问题,她选择直面全国群众的愤怒,承担自己的责任,在陈述实验室事故详细过程的同时,表达对受试孕妇最深沉的歉意。”
“这封致歉信,就是她去世前写完,准备在致歉会上宣读的。”
“很遗憾,命运没给她时间完成,我作为她的女儿,今天稍后,我会公开这封信的全部内容。”
“这份迟来了二十年的道歉,不管当年的受试者接受与否,我选择完成我母亲的遗愿,将它公诸于世。”
眼神看着礼堂落地窗外的世界须臾,宋真继续道。
“至于谎言,基础稳定剂的故事,我母亲接受采访时有一句话,说了谎。”
“她说,当初去那个小地方任职,是因为当地的生育率高出别的地方十几个百分点。”
“这个数字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但它是我母亲随口诌的。”
“我母亲选择去那个地方任职,最真实的原因,是因为她无意中发现,那个地级市下的一个村落,也就是我父亲老家的村子。”
“我母亲发现,这个十几户人组成的极小区域内,每一户人家,都有孩子。”
“同时,每一户人家,都没有因孕期信息素紊乱流产的病症。”
“困扰全球的孕期信息素紊乱,好像在这个地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