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烟并不呛,除了尾色带了点红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温白颇有耐心地等青烟散完,小小地晃了红包,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重量。
他开口彻底打开,往里头一看。
空无一物,连灰都没有。
就好像那阵青烟是里头全部的东西。
温白怕是自己漏了什么,于是把红包一反,往倒了倒。
几撮灰沿着红包褶隙慢悠悠滑了来,静静落在窗台上。
温白:“……”
刚还说连灰都没有,转头灰就来了。
不过也好,温白心想,如果不是朱雀这东西直接放窗口了,他也不会收。
本来就已经收了朱雀一根羽毛,再拿别的东西,温白良心痛。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灰有什么用,但毕竟是从朱雀的红包里倒出来的,温白想了想,还是用手它们重新扫到了红包里。
刚封上封口,谛听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
温白抬了抬手,权做打招呼。
谛听几步走过来,视线微微一扬:“哪来的溯回香?”
温白手上动作一顿:“什么香?”
谛听伸出一根手指,在上头比划了一圈:“溯回香。”
“已经点了?”谛听嗅了。
温白疑惑更甚:“?”
谛听从虚空捻过一缕烟,在掌心绕成圈,盘旋了一会儿:“溯回香点燃后的青烟。”
温白有些震惊地看着手上的红包:“还真有东西?”
与此同时,谛听也从稀薄的烟气中,看到了一缕熟悉的淬火。
“朱雀点的?”
“嗯。”
谛听像玩人间的手盘球似的,盘了盘手中的烟:“很久没见到这东西了。”
温白:“很贵重吗?”
谛听用通俗的人间话回答了温白:“产量不多。”
温白:“……”
换句话,就是很贵重了。
温白立刻道:“那我还是还给朱雀吧。”
还好当时没这东西当成灰尘给扬了。
温白仔仔细细盯着窗台看了一圈,确保没有漏下什么,才红包彻底封上。
谛听不以为然:“点都点了。”
温白:“里头还剩一点。”
谛听被温白认认真真的神情逗笑:“产量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记得陆征那边就放着一些,只不过不在东泰,在下头。”
一子提起溯回香,谛听还回忆了一。
想了半天,无果。
陆征的仓库什么都有,当时找个祭夜图那么大的东西,他都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更被说着一点香了。
“时间久远,记不清塞到哪个角落去了,”谛听语气随意,“受潮了也说不定。”
温白:“……”
说好的产量少,挺贵重呢。
谛听指了指温白手上的红包:“对了,朱雀为什么送你这个?”
温白偏头看了看谛听的办公室,朱雀的儿子现在就窝在里头。
“可能是我给小朱雀买了点人间的小玩意,它比较喜欢。”温白回道。
“那些东西啊,也看到了,是挺好看的,”谛听说道,“那你就收着。”
温白叹了一口气。
朱雀不知道,谛听还能不知道吗?
“那些东西不值钱。”温白说。
谛听:“你觉得不值钱,朱雀觉得值就行了。”
他巴一抬,示意温白看向那红包:“你觉得这香贵重,其实对朱雀来说,也就是一点东西。”
话是这么说,可温白拿着也不大安心。
谛听拍了拍温白肩膀:“不用想太多,能让朱雀欠人情的机会不多,他既然给了,你只管收着就好。”
谛听在心里笑了。
温白可能不知道,像他们这种天地灵兽,和凡人相交淡如水,哪怕是掌管轮回的阴司,面上和凡人息息相关,其实也就是维持着最基本的天道法则运。
各路神官间人情往来其实都不多,更别说凡人和神官之间了。
他们的人情往来的标准,可不像人间那一套。
所以在温白眼中不值钱的东西,在朱雀那边已经不算小了。
更何况朱雀一来就温白魂体撞出来的事,陆征只要了根雀羽,依着那人以前的脾气,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朱雀心里头也知道,所以这大小人情一重一重,只给了点溯回香,谛听还觉得少了。
温白在阴司这么久,也没习惯这些神官们随手就送点宝贝的操。
可谛听都这么说了,这香也已经点了,剩下的那一点拿回去好像也不太好看。
回再让元元去问问小朱雀,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他再带点过来好了,温白心想。
“对了,你一直说这是溯回香,溯回香是什么?”温白问道。
“顾名思义,溯回香,点了便能借着青烟,看到以前的景象。”谛听慢条斯理道。
说完,谛听靠在窗台旁,随口问了一句:“你看到什么了?”
温白还在想“以前的景象”是指什么,结果被谛听的话打断思绪。
他顿了:“……我该看到什么吗?”
除了一阵青烟,他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温白茫然的神情,谛听这才正了正神:“点了多久了?
温白没注意时间,但从看到青烟到倒灰,再跟谛听聊了这么久,七八分钟应该有了。
“不确定,但有一会儿了。”
温白想起谛听之前说的事,不会也受潮了吧?
谛听皱了皱眉:“还有一种可能。”
温白抬头:“?”
谛听一伸手:“香给看看。”
温白把红包递过去。
谛听启了封,被温白重新拢回去的香倒了出来,眉梢一扬。
温白注意到谛听的神情:“怎么了?”
谛听挑了点香,在指尖捻了捻。
他收回之前的话。
朱雀给的东西,的确是大手笔。
“溯回香,溯回的时间越长,成像时间越慢,”谛听慢声道,“这香,可能是千年香。”
这种年份的溯回香,的确是稀罕东西。
他记得阴司下头的溯回香,好像也就几百年。
温白眨了眨眼睛。
千年的溯回香。
那他能看到什么?
温白询问地看了看谛听。
谛听摇了摇头。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可既是还人情,朱雀总不会给个无用的东西。
正踌躇间,温白忽然看见之前那阵已经散了的青烟重新凝了起来。
从走廊四角慢慢往他和谛听所在的方向靠。
不同的是,之前的青烟只有稀薄的几缕,可现在的青烟,却像是一眼不知道哪里流出来的泉水似的,源源不断。
他眼看着那青烟从拳头大小慢慢凝成了巴掌大,最后变成了浑圆的一团。
浑圆的一团外还缠着一道红光。
看颜色,应当是朱雀的淬火。
温白屏息等了好久,可那浑圆的一团还是没什么动静,他忍不住问一旁的谛听:“就这样吗?”
谛听:“这溯回香用法就是鸡肋。”
“你碰一试试,”谛听玩笑道,“指纹解个锁。”
温白笑了。
也没更好的法子,他伸手,在那一团青烟上点了点。
手指穿过青烟,像是陷在了里头似的,温白甚至能感受到像水流似的东西,慢慢淌过自己的指尖。
“好像还是不……”
“行”字最后被温白咽了回去。
因为那久久不动的一团青烟,像是被什么东西吹了一似的,忽地往窗台的位置飘了过去,又在触到窗户玻璃的一瞬间,为了漩涡似的一道道白痕。
温白总算看到了上头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袭墨色的长衫,站在桥上。
身后是熙攘的人群,脚是一片浑黄翻滚的河水。
温白见过“他”,在千年前的人间。
虽然只有一面,那声“陆征”也将将喊了一半。
可他知道是他。
谛听也没料到朱雀的溯回香中映出的人会是陆征,但转念一想,又没什么意外。
送给温白的东西,除了这些,也没别的更合适的了。
看着温白明显变亮的眼神,谛听知道朱雀送对了。
温白想起在人间的那一面,陆征侧靠在朱色廊柱上,单手托着莲灯的模样,此时却不见小胖灯,于是他问道:“元元呢?”
谛听:“还没捡到呢。”
温白思绪顿了:“所以这是捡到元元之前的陆征吗?”
谛听点头:“嗯。”
虽然他也认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陆征,可看那神情,就知道是还没捡到莲灯的时候。
这话他从没跟温白说过,可无论是他还是朱雀,都知道捡到莲灯前后的陆征,完全就是两个人。
“不是千年香吗?那怎么……”
温白说完,才意识到,千年香,一千年是千年前,两千年也是千年前。
时间这种东西,对于谛听他们来说,连最基本的意义都缺乏,沧海变桑田,谛听都没觉得长久过,可看着这几千年的陆征,头一次生出“好像过去了很久”的念头。
“朱雀可能就是想让你看看,以前的陆征是怎么样的。”谛听轻声说了一句。
温白看了他一眼。
看着这溯回香中,一直静立在黄泉边的陆征,和那次人间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记得那时的陆征,似乎就是这样,一身闲散冷漠的气息。
温白默默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千年前的他是什么样的?”
谛听回答得很快:“脾气不好,最是无趣。”
谛听现在也说过陆征无趣,但现在这种无趣,和以前那种无趣不同。
“无趣到我甚至都觉得,要不是被大帝弄来了这阴司,说不定哪天都会听到他和天道打一架的消息。”谛听玩笑着说。
和天道“打一架”自是没什么好下场,别人避之不及,可这事要是安在陆征身上,倒是挺合适的。
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直到捡到了小灯,才多了点“人味”。
温白没再说话,只看着青烟中身形寂寥的陆征。
谛听说不是溯回香只回溯了这么点东西,是陆征以前每天过的就只有这么点东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温白忽地就懂了在他魂体出窍的那天,陆征说的“无旧可念”的分量。
温白重重叹了一口气。
在青烟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很想见他。
小莲灯的声音让温白回过神来。
他一抬头,看着从谛听办公室飘出来的小灯,它抱了来,轻声问道:“怎么从谛听办公室出来了?”
小莲灯:“和画灵一起去找小朱雀玩了。”
温白摸了摸它。
小莲灯觉得今天的白白好像有点不高兴,忙给温白炸了个小星子,然后在他颈间蹭了蹭。
温白笑了。
许久,他轻轻点了点莲灯的花瓣:“是不是应该再早一点送你去他身边?”
小莲灯:“谁鸭?”
温白:“陆征。”
看着小莲灯变亮了一点的灯火,温白很轻地说了一句:“元元喜欢陆征吗?”
小莲灯叶托高高一举:“元元最喜欢白白和陆征了!”
温白轻笑。
偶尔和陆征闹脾气的时候,小灯总会说要找他,平日里似乎也更黏他一些,但温白心里很清楚,小灯离不开陆征。
它说的“最喜欢”,就是“最喜欢”,没有要在他和陆征间分个高的意思。
小莲灯看着有些出神的温白:“白白你呢?”
温白:“什么?”
小莲灯:“白白喜欢陆征吗?”
从小莲灯口中听到这问题,温白稍怔了。
他莲灯抱下来,放在窗台上,以一种面对面的姿势看着它。
“喜欢啊。”温白回道。
小莲灯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说道:“最喜欢吗?”
它其实不太懂“最”这个词的意义,但它知道在没遇上白白之前,他最喜欢陆征了,在遇上白白之后,最喜欢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最喜欢”,就代表着能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就像它和陆征,就像它和白白。
就像陆征和白白。
这么想着,小莲灯忽然感觉有一点紧张。
直到温白点了点头:“嗯。”
它听到白白说。
“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