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慌了。
长这么大,头一遭对人生了这种念头,对方竟然还是陆征。
手上的小纸人伸直短胳膊短腿,蓄满全身的力,吭哧动弹了两下,像是在问温白为什么要把它抱下来。
温白更着急,他捧着小纸人,疾步走到床边,掀过被子,把它盖了个严实。
小纸人不用呼吸,温白还是给它留了点缝隙。
“叽!”小纸人喊了一声。
它不怯黑,从缝隙里探出小脑袋,看了温白一眼。
主人在摆手,让它进里面去。
小纸人脑袋一歪,接收到这个信号,还以为温白是在跟它玩游戏。
呲溜缩回被子里之后,它慢慢站直了身体。
脑袋把软乎的被子顶出一个小弧形,像塞了小团棉花在里头。
小纸人玩得正高兴,丝毫不知道被子外头的世界,风雨欲来。
如果不是在这纸人身上感应到了温白的气息,陆征早一把火给点了。
他没动作,就是等温白跟他解释。
可看着那正对着他的后脑勺,俨然一副“不想说话”模样的温白,陆征:“……”
藏纸人倒是藏得快。
这是以为他没看见,还是心虚——陆征觉得是后者。
最后还是陆征先开了口:“钟时宁说你一回来就回了房间,让我来看看。”
其实钟时宁的原话是:小白不知道怎么了,一回来就回了房间,跟他说话也有一句没一句的,看着心神不宁的样子,老板你最好去看看。
怕吓着温白,陆征语气还算平和……如果不是最后“看看”两个字稍顿了下,露了一点咬牙的意味,温白还真给忽略过去了。
可现在,老板是不是在生气,已经彻底脱离了温白考虑范畴圈。
他正被自己突然暴露的“不轨意图”打得面红耳赤。
陆征没听见回答,喊了一声:“温白。”
温白心不在焉地回:“嗯。”
他会不会听错了?谛听会不会不是这个意思?
“纸人哪来的?”陆征开门见山,直接问出口。
温白手指一攥,被子被抓出几道不太规则的小褶子:“……嗯。”
所以他喜欢陆征?
陆征咬牙:“羌岐的纸人?”
温白仍旧左耳进,右耳出:“……嗯。”
可以前他从没觉察到自己喜欢男生啊?
“从结界里就跟着你出来了,还是刚跑出来的?”
“……嗯。”
“……”
到这时,如果陆征还听不出来温白是在敷衍他,也活该被气死了。
他三两步走上前,脚步在温白身后顿了半晌,见人还不打算好好说话,一侧身,直接坐在床边的位置。
然后就看到离他只有半臂位置的温白,倏地一下,撇过头去。
陆征:“…………”
他眼皮一撩,某个小弧形正朝着他这边移动。
陆征气笑了。
他手虚撑在被垫上,往后稍一倒力,看似很随意地撑坐在床边,可食指指腹却很“凑巧”地压住了小纸人的一条短腿。
小纸人被限制了动作,脚下一踉跄,坐在了垫子上。
连带着被它脑袋顶出来的小弧形,也跟着凹陷下去一小块。
陆征又动了动它,直到小纸人再度“叽”了一声,吸引了温白的注意,陆征才停了手。
“从结界里跑出来的?”陆征重复了一遍。
他的确不想跟个灵智都没开的小崽子计较,可前提是这小崽子不是羌岐的。
和陆征撞上视线的一刻,温白清晰地听见耳边的心跳声。
他深吸一口气,才把它压了回去:“不是。”
温白也顾不上心跳不心跳了,当务之急是把小纸人的来历先解释清楚,免得陆征误会:“是我刚刚做的。”
温白三两下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陆征听到“缘分没断”四个字的时候,脸色顿时黑了,在温白强调是和纸人的缘分,不是和羌岐后,才勉强能看了些。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温白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把小纸人从被窝里捧出来:“它刚刚不是故意…的。”
中间还落了两个字——“碰你”。
温白原先是想说,它不是故意碰你的。
可最终抿了抿嘴,还是只截了一半话茬,另外两个字,只说给了自己听。
陆征知道这纸人是温白自己做的之后,脸色好了不少,见它凑过来,也没管,问道:“故意什么?”
温白:“……”
温白甚至觉得陆征是故意的。
默了片刻,才道:“它刚刚不是闹你了吗,可能是刚刻出来,对人比较好奇。”
“这么点大的东西,能闹到我什么。”陆征垂眸看了一眼扒住他手指蹭脸的纸人,心想这是温白做的,难得生了点耐心,还微曲了一下手指,让它爬得更顺畅些。
纸人他没在意,倒是眼前这人……
“为什么一回来就回了房间,”看完小的,陆征偏过头,“医院那边出事了?”
温白顿了下。
“没,就是有点累了,想回来睡一下。”
他心里止不住有些疑惑。
陆征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刚刚小纸人企图偷亲他,对他“意图不轨”?
温白皱了皱眉,可都这么明显了。
当时他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这次温白还真没误会,陆征的确没察觉到纸人的意图,倒不是纸人做得不够明显,而是陆征根本没在意。
当时他只扫了一眼,在纸人身上感受到温白的气息后,便没再理会。
小纸人蹬着陆征的衣服吭哧吭哧往上爬,意欲表达爱意的时候,陆征正沉着眸子盯着它的“主人”看。
“可以交给阴差去做的事,就让阴差去做。”比起让人来回跑,陆征更愿意让温白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
“比如钟时宁,”他语气重了点,“平日太闲。”
温白对钟时宁的事太上心,以致于现在只要在阴司待着,后头总跟了个钟时宁。
陆征看着有些碍眼。
要不是眼下没什么合适的理由,早把这钟时宁调阳城去了。
温白点头应着,见陆征真没多想,松了一口气。
可他心底却跟温元元似的,一个劲地往外炸火星子。
等陆征一走,立刻从二楼跑下来,问过阴差确认谛听在办公室后,温白敲门走了进去。
谛听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看见温白肩头趴着个小纸人,还笑了下。
“看来那刀是用过了,”谛听合上笔盖,“怎么样,还好用吗?”
温白垂着眸子,没说话。
他之所以把纸人带出来,就是想知道这纸人究竟是不认生,对谁都好奇,对谁都想去贴贴碰碰,还是…只对陆征。
事实证明,只对陆征。
纸人在他肩头趴了一路,从一堆阴差中走过,逗它的不少,在钟时宁点它脑袋的时候,也歪着脑袋,拿脸蹭了蹭钟时宁的手指。
可却只限于这样。
丝毫不像见到陆征时候那般……缠人。
乖到温白甚至说不出“雏鸟情节”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谛听,上午你说这纸人会随着主人的心意做事,是什么意思?”温白心有点累,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开口。
谛听工作的时候,桌上总要摆盏香炉。
听着温白的话,他随手拈了几缕烟,朝着虚空的位置一挑。
那烟化成细碎的星粒子,吸引了小纸人的视线。
小纸人从温白肩膀跃了过去。
谛听失笑。
果然是温白亲手做的,兴趣爱好都和小胖灯一样。
谛听继续拈着烟逗小纸人:“就字面意思,做你想做的事,喜欢你喜欢的东西,亲近你想亲近的人。”
温白:“……亲近我想亲近的人?”
“嗯。”看着温白有些奇怪的脸色,谛听问了句:“它闹你了?”
不是闹他,是闹陆征了……温白叹了一口气。
温白没说话,谛听当默认。
他进一步解释道:“小孩子的天性,学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藏不住情绪,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表现得更直白些。”
温白:“……”
谛听这句“藏不住”、“更直白些”给了温白迎头一击。
就好像在说,他藏得住的东西,纸人藏不住。
几乎就像落锤定音。
谛听逗完小纸人,又问温白:“那刀开刃了?”
“嗯?”温白还有些走神,“要开刃吗?”
谛听:“不用,你第一次用它的时候,就是开刃的时候。”
听到谛听说“第一次”,温白想起来:“对了,你那时候说什么‘第一次’,是在说什么?”
谛听:“?”
“九章来的时候,我手机上刚好有消息,没听见。”
谛听想了下:“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这第一个做出来的纸人,最依主人心,活动的时间可能久点。”
“所以我让你挑个合适的时间开刃。”
“合适的时间?”温白一顿,“做个纸人,还要挑时间吗?”
谛听用手指勾了勾小纸人的脑袋:“没那么讲究,这不是做出来了么?”
“做得也挺好。”
短胳膊短腿的,和小胖灯挺配。
谛听支着下巴:“只不过羌岐的原话是说,第一次做纸人,最好挑个合适的时候。”
“安静些,没什么杂念最好。”
没、什、么、杂、念。
温白:“……”
温白:“……那要是有杂念呢?”
谛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逗小纸人的手都停了下来。
他偏过头,看着温白。
“那就要看是什么杂念了。”
“……”
温白径自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在谛听看不见的地方,手指不太自然地在杯子上摩挲了两下。
这是温白紧张的时候,一贯有的小动作。
一口热茶下肚,他最终认清了一个事实。
是他彻底弄反了。
谛听说要等没什么杂念的时候,给刀开刃。
可他正是因为满脑子都是“杂念”,才把它做了出来。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
陆征……
而身后的谛听,看着垂眸不语的温白,忽地笑了下。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