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再接到钟家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只是这次给他打电话的,不是钟云,也不是钟老董事长,而是钟昊。
之前被他爸和他爷爷关了两天禁闭之后,钟昊基本就没给温白打过电话,所以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有些稀奇。
接听键一按下,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哥!”
温白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怎么了?”
“哥,校庆那天,你拿给我爸的那几块石头,是从哪里找到的啊?确定是香山吗?”
“石头?”温白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钟昊说的是什么,“嗯,香山上拿到的,怎么了?”
“所以哥你是提前料到了?你竟然还会看这个?这也太厉害了,能不能教教我?”
钟昊越说越兴奋,温白越听越糊涂,连忙打住:“料到什么?看什么?”
钟昊:“原石啊!哥,这石头里面开出了翡翠!”
温白:“……”
开出了什么?
翡、翡翠?
“虽然算不上帝王绿,但成色挺好的,也没什么杂质。”
“关键是个头大啊,整一个呢!”
温白:“…………”
温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把石头开了?”
上次在学校,他可是看着钟云把这堆石头亲自抱上车的,不说交给身旁的助理,就是交给钟昊都不放心,生怕他毛手毛脚给碰到了。
看那慎之又慎的模样,温白觉得就算他们知道里头是翡翠,也大概率不会动钟时宁的东西。
毕竟一块翡翠对钟家来说,实在是不够入眼的。
更别说原石这种东西,连几十年的老行家都容易翻车,哪是平常人能看得懂的。
所以这石头到底是怎么开的?
“我、我…是我不小心。”钟昊支支吾吾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干笑了一下。
“是这样的,哥你把那石头交给我爸后,我爸就带回了家,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放在供桌上,先给它焚了香,沐了浴。”
温白一时有些不明白:“给谁焚香沐浴?给那几块石头?”
钟昊:“嗯。”
温白:“……”
“然后呢。”
“毕竟是小太爷要的东西,放在老宅的牌位这边,爷爷怕小太爷惦记,就想拿到小太爷的陵墓那边去,然后就找悬机观长推了一卦,看看放在哪个位置比较好。”
钟家对钟时宁的事不敢懈怠分毫,尤其是风水这一块,温白是深有体会。
之前烧香的方位都要先问过观长,放几块石头已经算是大事了,自然要卜一卜,温白没有多说,应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老观主就指了个方位,嘱咐完一些禁忌事项后,说小太爷走的时候岁数小,这种事情让小辈来更合适些。”
说到这里,温白大致已经猜到了。
钟家小辈,最合适,也唯一合适的,只有钟昊了。
再联系到那莫名其妙开了的石头,温白慢声道:“你把石头摔了?”
钟昊的沉默,给了温白回答。
“悬机道长指的那个方位太高了,也窄,我、我就一不小心没拿稳。”
钟昊现在都不敢再想当时的画面。
石头坠地的巨响,爸妈的惊呼,爷爷朝他飞来的拐杖。
钟昊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挺顺风顺水的,唯独那个十几分钟,死的心都有。
即便温白原先已经猜到了一二,但听钟昊这么一承认,还是有些无言。
也顾不上翡翠不翡翠的事了,温白连忙道:“时宁的墓呢?”
没砸到吧?
钟昊反应了一会儿,才把“时宁”和“小太爷”画上等号。
“还好,我反应还算快,石头被我扔了出去,没砸到小太爷的墓。”当时他几乎是调动了全身的反应机制,在石头脱手前一刻,狠推了一把,把本来应该砸向墓碑的石头转偏了方向,避开墓碑,砸到一旁的石阶上。
温白松了一口气。
不仅是替钟时宁松的,也是替钟昊松的。
要真的砸到了钟时宁的墓,钟昊怕是少不了一顿打。
钟昊继续往下说:“那石头砸在一旁的石阶上,那一下本就砸得挺重,后来又沿着石阶滚了一路,等我去把它重新抱起来的时候,石头已经缺了一块,见绿了。”
当时钟昊满心都是石头砸裂了,缺了一块,坏了,完全不知道里头见绿意味着什么。
本来想捂着缺角,避开众人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给放到小太爷墓碑上去,可想想又觉得人能骗过去,鬼也骗不过去,更别说这鬼是他小太爷,再怎么样,也不能干出这种欺祖瞒宗的事,只好抱着石头,前去自首。
然后,家中一个做玉石生意的旁系叔叔,就发现了皮质里头的翡翠。
事情戏剧化到温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然后当在钟昊口中听到昨晚钟时宁又给钟老董事长托了梦的时候,决定往阳城去一趟。
钟昊第一时间就把温白要来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钟老董事长正因为这石头的事,想去请一下温白,见人过来了,一大早就等在了老宅。
温白简单打过招呼后,就和周伟一起往陵园走去——昨天周伟恰好有事来了一趟阴司,知道石头开出翡翠后,说什么都要跟着来看看。
钟时宁看到温白和周伟的时候,立刻飘了过来。
周伟视线却直落落盯着后头被切了个对半的、飘着绿的石头看,足足盯了一分钟后,发出了一声:“靠!”
还真是一整块翡翠。
这么个宝贝东西,钟家也敢这么大喇喇的放在这墓上,也不怕有人给拿了?
周伟顿了下,才想起来这是钟家陵园,还有人守着,还真不用怕。
温白却把心思放在托梦上:“时宁,我听钟昊说,你昨晚给钟老董事长托梦了?”
钟时宁点了两下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这困惑不是对温白的,而是对他自己的。
他知道温白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上次托梦,他借了符。
可昨晚托梦的时候,他手上什么也没有。
“你还能记起你昨晚托梦之前,做了什么吗?”温白问道。
钟时宁仔细想了想:“没做什么,就跟往常一样,在老宅里逛了逛。”
来之前,温白听钟老董事长说了说,说昨晚他小叔叔入梦的时候,似乎也云里雾里的,像是也没预料到两人“碰面”似的。
两人都吓了一跳。
钟时宁是不知道怎么就托梦了,钟老董事长则是还以为上午钟昊摔了石头的事,惹钟时宁生气了,结果钟时宁还反过来劝慰他,让他不要生钟昊的气。
钟老董事长说这话的时候,钟昊就在一旁。
他原先一直以为爷爷没罚他,是因为那石头开出了翡翠,到头来,原来是小太爷替他求的情,他还差点砸了小太爷的墓碑,于是当场就去祠堂里,给他小太爷供了三炷香。
在来之前,温白还以为钟时宁能托梦,是正天观在其中牵了线,结果什么都没有,实在有些奇怪。
可看钟时宁的模样,温白也不想让他担心,打算等下回去问问陆征。
“这翡翠,就打算这么放在这里了?”温白话题一转。
“昨晚托梦的时候,忘记跟他说了,他们不敢动,就先放在这里了。”钟时宁说道。
周伟转头,深深看着钟时宁:“时宁,我也想学这个!”
“我、我真的不知道里头是翡翠!”他拜托钟家给他带过来,也是因为这几块石头,是他在香山找到的最好看的石头,这钟家陵园里头是什么都有,可是总归他有些待不惯,于是才在托梦的时候,提了一下。
谁知道一开就开出个翡翠来。
当时他们说见绿的时候,钟时宁自己都很懵。
钟老董事长虽然大致能猜到里头是什么,但没有钟时宁的意思,他也不敢开,于是在正天观的建议下,点了一支香在钟时宁坟头,如果烟气动了,就证明钟时宁同意了,那就开,烟气没动,就说明他不同意,怎么来的,怎么放回去。
烟刚点,钟时宁就盘腿坐在那香旁,鼓着脸呼呼吹气。
烟气一动,钟老董事长才命人把这石头开了。
然后就看到一大块翡翠。
他们并没有因为一块翡翠有多惊喜,但因着这翡翠是钟时宁留下的,而高兴了一整天,可那块开了的原石却没有人动,就放在了钟时宁坟头。
“那这几块呢?也是吗?”周伟指着旁边三个石头说道。
钟时宁托腮:“我也不知道啊。”
“一想到之前我竟然把这么一大块翡翠坐在屁股下面,我就觉得罪过。”周伟说道。
“不是不是,”钟时宁手指一伸,“阿伟你坐的是那块,这块是小白坐的。”
“你想看你那块吗?想看的话,我们现场开一个!”
周伟:“……”
“不要把开原石说的跟开西瓜似的。”周伟不是很懂这些富家子弟的乐趣。
温白却笑了下,对钟时宁来说,可能这些翡翠还没有石头来得实用:“开一个就可以了,下次我们再来,也不至于没地方坐。”
钟时宁一听温白说“下次再来”就很高兴,连忙收好小凳子。
温白和周伟陪钟时宁聊了一阵,等入了夜才回了南城。
第二天,温白去了阴司,就把钟时宁托梦的事提了提。
“正想和你说这事。”陆征说道。
温白:“时宁的事?”
“嗯。”
“是谛听那边有着落了吗?”这一个月来,谢九章也一直在查钟时宁的事。
“嗯。”
“钟时宁常年附在槐树里头,阴气、地气相糅,钟家又替他结了很多善缘,因此灵体不消。”
至于托梦,则是因为这段时间,钟家供奉了太多香火,灵气过剩时,入梦就随钟时宁自己的意思了。
和他们之前猜的,其实所差无几。
只是温白不知道,这个灵体不消会持续多久。
陆征给的回答是:“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
温白:“那就要一直保持着魂魄的状态吗?”
温白皱了皱眉。
虽然陆征没有给钟时宁下禁制,他可以离开陵园走动,可除了钟家大宅之外,钟时宁也没什么地方敢去。
毕竟还是魂体状态,万一被人捉住了,就麻烦了,之前陆征也特意提点过。
托梦倒是可以,但偶尔托一托无碍,次数多了,只怕钟老董事长他们也要多想。
“几百年啊。”温白垂着眸,自顾自说了一句。
那该有多无聊。
都一个人待了那么多年了,还要换个地方继续待着,仍旧没什么人说话,他和周伟也不可能总往钟家去。
这样想,其实陵园跟香山也没什么差别。
温白一时也分不清这“灵体不消”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他原先还以为,等事情查清楚了,钟时宁就可以去投胎了。
陆征看着温白,没说话。
一个星期后,温白拿着被陆征签了字的公函,看着上头“钟时宁”三个字,眨了眨眼睛:“你要召时宁做阴差?”
陆征只很淡地应了一声:“闲着也是闲着。”
“怎么突然要……”温白短暂一怔后,瞬间不说话了,眼睛立刻闪了下。
做了阴差,身上有了阴司的牌子,就意味着时宁不用拘在陵园里头,可以随意行走。
也不用担心什么不长眼的道士术士,最重要的是,等年限到了,投胎还是继续工作的选择权也在他自己手上,来世也不用愁……
看着温白越来越亮的眼睛,陆征很轻地笑了下。
“有问题?”陆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问道,“还是你觉得钟时宁不愿意?”
温白藏住笑意,摇了摇头。
他正打算早点把这东西拿给新晋小阴差,周伟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在外头响起。
“陆老板,小白,你们在里面吗?”
周伟来这办公室是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已经很清楚只要找小白,就找准陆老板办公室的道理。
而且在看出陆征心思后,周伟觉得陆老板还挺接地气,就没以前那么怕了。
温白给他开了门。
“小白让让,小心点。”周伟手上抱着一个大锦盒,走到茶几旁,才给放下。
他一边拆包装,一边跟温白说道:“今天不是十五么,林丘道长来庙里找我爷爷,顺便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是钟家送来的。”
周伟话一说完,盒子也刚好打开。
周伟把里头的红布一掀,一盏翡翠小莲灯,就出现在眼前。
这熟悉的颜色,熟悉的质地,一看,就知道是之前钟时宁开出来的翡翠。
“不是钟老董事长的意思,是时宁自己的意思,说这翡翠留着也没用,就托梦给董事长,雕个东西送给你。”
“他不是知道你有一盏小莲灯吗?就让董事长雕了个小莲灯,赶了一个星期,刚好给……小白,这纸飘地上了,你还要不要?”
周伟说到一半,就感觉一张纸从温白手中飘了下来,刚好落在他脚边。
忙把翡翠小莲灯往里头一塞,确保它没有掉下来的危险后,周伟俯身捡起纸。
等看清上头的文字,又看看下头的日期。
他僵硬抬头,看着悠悠然站在一旁的陆老板。
生生咽了口口水。
好、好家伙。
今天陆老板刚签的名。
这诏令都还没拿出去,新晋小阴差的礼已经送过来了。
公、公然行贿。
还当场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