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在温白知道了钟家上到老董事长,下到钟时宁的小太孙钟昊,全都驱车过来了的时候,怕他们这么多人上去,会吓着钟时宁,就提前去了一趟香山。
等他从山腰下来,看到陆征从谢九章车上下来,温白还怔了好一会儿。
昨天走的时候,他还问过谢九章,说陆征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当时谢九章给他的回答是,大概还要两三天。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怎么就跟着谢九章一起来了?
温白也来不及多想,走了上去。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老板周身有些低的气压。
温白脚步顿了顿,谢九章站在陆征身后,朝他摇了摇头。
温白:“?”
温白不知道,他顿住的那一下,被陆征看了个正着。
脸又黑了几分。
昨天回来后,陆征就在等温白的电话,尤其是在知道这两天,温白还有跟谛听通过话的前提下。
这人都能想到给谛听打电话,怎么就想不到给他打?
越想气压越低,最后找了个“花瓶里没花”的由头,跟谛听打了一架。
一架打到天大亮,还是谛听说温白要上山了,才歇下。
结果到了这里,这人已经会完人,从山上下来了。
温白抬脚走过去:“老板?”
陆征没说话,看了他一眼。
就好像在说:“你还知道我是你老板。”
温白:“???”
温白视线一转,准备求助一下陆征身后的谢九章,结果刚一偏头,脸就被陆征掐住了。
陆征的虎口处,抵在温白的下巴,拇指和食指一左一右掐在温白脸颊,稍一用力。
不疼,就是不太能说话。
温白:“……”
陆征就掐着他的脸,也不说话。
就着这个姿势,温白话都说得含含糊糊的:“老板?”
谢九章在谛听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没学到的眼见力,在这时突然上线,他朝着陆征弯了弯身,往后一退,开门、入座、发动机启动,很快,连车带人消失在了山脚。
温白循着声音,下意识看过去。
陆征没什么好气道:“还看?”
温白抿着嘴,眨了眨眼睛。
陆征这才松了手。
松手的时候,还问了一句:“饭都吃到哪去了?”
温白没听懂陆征话里的意思,揉了揉被捏的有些发酸的脸。
陆征掐的不重,但温白对自己下手不轻。
再抬头时,整个脸颊已经扑红一片,衬着眉眼间的水色,格外打眼。
陆征不太自然地撇过头去。
“九章怎么走了?”温白没注意到陆征不太自在的眼色,开口问道。
“有事。”
“所以今年老板跟我们一起上山吗?”
陆征眼神扫过来:“你不乐意?”
温白笑了下:“当然不是。”
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职场准则,温白继续道:“几天没见老板了,自然乐意。”
骗子。
陆征在心里说了一句。
几天电话都没来一个,现在他在跟前了,就乐意了。
温白心里猜着谢九章应当已经把钟时宁的事告诉陆征了,但保险起见,还是简单说了说。
陆征听完,第一句话却是:“你刚从山上下来。”
温白不明所以:“嗯。”
陆征:“一个人。”
温白:“嗯。”
陆征笑了下,声音却有些凉:“挺辛苦。”
一个人,一大早,单独上山去找人,还真是够上心。
温白:“……”
陆征倒想见见这个钟时宁,转身往山上走。
温白喊了停:“等等。”
“阿伟他们快来了,我们等等一起上去吧。”
“他们?”
“阿伟和林丘,还有钟家的人。”
陆征停下来:“林丘?”
这里面还有正天观的事?
温白点了点头。
这事说来还有些巧。
当时温白是怕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又不能明说阴司,于是就借了正天观的名义,因为正天观绝不只是在南城有名,而是在全国都很有影响力,自然包括邻城阳城。
原先只是想让这话有信服力一些,没曾想,原来钟家一直以来,都和正天观有来往,尤其是在知道悬机道长一手推演占卜本事无人能及之后,就多次前往正天观,求悬机道长给钟时宁算上一卦。
可因为种种原因,推演一直没成功,用悬机道长的话说,就是时候未到。
虽次次无功而返,但自钟家老太爷起,就时常前往正天观烧香祈福,以期替钟时宁结个善缘,于是钟家便成了正天观固定香客之一。
温白事先却并不知晓,直到昨天晚上,林丘打来电话询问事情真假,温白才得知了这一情况。
起因是钟家连夜托人往功德箱里捐了一笔巨款,甚至还想捐三座金身三清像,把正天观的人都吓了一跳,悬机观主亲自给钟家回了个电话,一问,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观主听到“温白”的名字,大致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林丘不知道温白和陆征是什么身份,可老观主和城隍常有往来,城隍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能猜出一些,于是赶忙应下了温白的身份,并嘱咐林丘第二天走一趟,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温白把来龙去脉刚解释完,钟家的车……队,刚好抵达。
周伟被司机护着头从车上接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懵。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上林丘就过来了,林丘过来没多久,钟家的车队就来了。
据说为了小心行事,钟家已经开了车库里最低调的车,可世家毕竟是世家,那一排黑亮的豪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更别提司机毕恭毕敬迎了上来。
要不是早就听老周家说这铺子已经要交给孙子了,村民还以为周小伟是做什么大生意赚钱了,结识了大老板。
周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迎上了车。
车刚一停稳,脚一踩地,周伟就先朝着温白跑了过去。
差一点就要搭上温白手的时候,看到了身旁的陆征,硬生生来了个急刹。
靠靠靠!怎么是陆老板?
刚远远看着,他还以为是谢九章!
幸好给他刹住了,周伟心想。
林丘看到温白和陆征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脚下本来都已经有了动作,结果想到之前因为和小城隍沟通过,以为今日来的是温白和谢九章,他就只跟钟家简单介绍了一下温白,并没有提到陆征。
林丘知道陆征待人比较冷淡,怕钟家冒犯了他,于是便停了下来,得先和钟家打招呼。
这头的周伟不着痕迹地看了陆征一眼。
又看了一眼。
再看了一眼。
他原先只是怀疑,现在基本能确定了,陆老板对小白是真的有想法。
否则昨天还说要两三天才会回来的人,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急了!
温白看着神色变了又变的周伟,就知道他在想东想西了。
“回神。”温白敲了他一下。
周伟捂着额头咧嘴一笑。
温白:“这车队怎么回事?”
“钟家一大家子都来了,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说到钟家,周伟语气都僵硬了几分,“钟云,钟先生竟跟我握手了,你信吗?”
当时周伟很没出息地软了一下腿。
要不是林丘在一旁站着,可能都得原地摔下去。
一想到林丘,周伟还有些惊叹。
林丘见到钟家人的时候,那种不慌不乱、稳重镇定到了极致,甚至比钟云还要从容些的神情,周伟现在还记忆犹新。
因为当时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他,一个成年靠谱男性的尊严,被年不足十八的林丘小道长,狠狠碾压在了地上。
周伟三两句把这事说了出来,温白和陆征竟都笑了下。
周伟:“?”
“你以为正天观接待的都只是一些普通香客吗?”温白轻声说道,“像这种大观,香客遍布四海,其中绝不乏一些家世显赫之人,就比如钟家。”
“林丘又是观长的亲弟子,几十年后,说不定就是林丘观长,所以对这种场面,肯定能从容处之了。”
“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说到这里,温白轻轻看了周伟一眼:“以后你也会习惯的。”
周伟虽觉得温白是话里有话,但心里多少平衡了点。
刚想再问问钟时宁的事,一转头,就看到钟云他们走了过来。
钟家老董事长就拄着拐杖,站在正中间的位置。
目前尚未习惯的周伟浑身绷得笔直。
林丘先他们两步小跑了过来,看着温白和陆征,郑重其事地行了个道家礼,语带惊喜地喊道:“许久不见前辈了!”
钟家众人虽然之前已经听林丘简单介绍过,知道眼前这两位是修行高人,也做好了行礼的准备,可当他们一走近,看到温白和陆征长相的时候:“……”
这、这也太过年轻了点。
尤其是站在队伍最末尾的钟昊。
他原以为跨了半个多世纪,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条件下,还能找到小太爷爷的高人,应当是和正天观观长差不多的年纪。
谁知道,看着竟只比他大了一点?
但钟昊却没有怀疑温白和陆征“高人”的身份,不只是他,钟家所有人心中虽然都骇了一瞬,但对温白和陆征,却是不敢存疑的。
因为他们从没见过林丘道长这样的眼神。
因着钟时宁的事,钟家时常就要往正天观去一趟,观主时常出去讲道,所以接待他们的人,大多时候,都是林丘。
但林丘不是只接待他们,只要手头有空,也不分香客来路,态度都一视同仁。
他们是知道林丘的身份和本事的。
这么大一个家族传承下来,总会比常人知道多一点,比如这世上是真有一些常人肉眼难寻的“脏东西”的,再比如这次能找到钟时宁的坟墓,里头没点门道都不可能。
林丘年纪虽小,性子却格外沉稳,见过的“达官贵人”没有成百,也有几十,他们却从没看见过林丘道长还有这么活泼的时候。
陆征对小孩子一向没什么耐心,但林丘这一句“许久不见”,喊得挺响亮,比起原先那种老到严肃的模样,平添了几分朝气,倒是跟小胖灯有些相像,陆征表情难得柔和:“嗯。”
得了陆征的回答,林丘高兴得都快藏不住表情。
将这一幕收到眼底的钟家众人:“……”
然后,他们大概就知道了林丘道长为何如此高兴。
因为这位“陆前辈”,自始至终都没跟他们说什么话,连眼神都没怎么给。
刚刚对林丘那还算柔和的一声“嗯”,想来的确已经是春风拂面了。
而另一位仙长,看起来就温和很多。
等钟家人知道是温白找到了印章,还亲自上山找了一趟后,立刻齐刷刷躬身。
温白马上上前扶住了眼眶泛红的钟老董事长。
看着一个年纪跟自己爷爷差不多的老人家朝着他连连弯腰,温白觉得自己可能都要折寿。
众人在山下耗了一些时间,钟老董事长说什么都要上山去,钟云他们拗不过他,最后才勉强同意。
等到了半山腰的时候,钟时宁已经坐在槐树上晃了好一会儿腿了。
听到外头的动静,他才小心翼翼飘出来。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钟时宁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个闪身,躲到了小坟堆后头。
钟家人跟着温白,七拐八拐走了进来。
周伟和温白一下子就看到躲在小坟堆后头,只露出一个脑袋,神色格外慌张的钟时宁:“……”
“你确定,你跟他说的是,会带着他亲人来看他?”周伟说道。
这哪是看到亲人的眼神。
“我看着,怎么像是我们带人来掘他坟的?”
周伟顿了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来掘坟的,毕竟要把坟迁到那三进三出的陵园宅子里,是得先把坟给掘了。
温白对着钟时宁轻一招手,示意他走前头来。
钟时宁拘谨得不行,从坟堆后一步一步挪出来。
然而这次,他没能像之前一样,躲在温白身后。
因为温白身旁有个陆征。
陆征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钟时宁就顿在了原地。
这人看着好凶。
陆征原先还以为,这个让温白很上心的钟家小太爷,是个什么人物,谁知道只是一个小鬼。
跟谛听那场架,还是打轻了,陆征心想。
钟家人却不知道周伟和温白正在看躲在坟堆后的钟时宁,只看到两位仙长表情凝重,神色复杂。
钟家老董事长低下头,顺着两位仙长的视线,看着那完全不能称之为坟的,连个墓碑都没有的小土堆,悲从心起。
他竟然让他的小叔叔,在这种地方,长眠了这么多年。
让他爸到死都没见到他一面。
钟老董事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随着他这一跪,手边的龙头拐杖没了着力点,猛地砸下来。
好巧不巧,刚好砸在了钟时宁的脚上。
那龙头拐杖不知是用什么珍材做的,或是用佛气养着,竟能破空直接砸到灵体,而且砸得异常结实。
不说钟时宁,就连陆征都没想到。
疼痛袭来,钟时宁“啊”的一声,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出来,先是被陆征吓了回去,又被这龙头拐杖狠狠打了一棍。
这下,是缩回小坟堆后面,彻底不冒头了。
周伟:“……”
温白:“……”
陆征:“……”
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对着小叔叔重拳出击的钟老董事长,越想越伤心,老泪一横,摸着那坟头土,颤着声音喊了一声:“侄儿对不起您。”
而刚一见面,就被老侄子一拐杖打到脚的、年仅二十岁的“小叔叔”钟时宁:“你、你别过来啊!”
周伟:“……”
温白:“……”
陆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