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老师这么特意点出来的“钟家”,只有一个,阳城钟家。
温白是南城人,可对阳城钟家也有所耳闻。
方乐明以前常开玩笑说,林耀生是南城地产圈的龙头天花板,可要是拿林耀生和阳城钟家比的话,中间怕是还隔了五六个耀生集团的距离。
因为阳城钟家不是后期之秀,而是祖上便兴盛的大家,富足了几百年之久,祖宅“钟家大宅”更是直接被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至今都作为阳城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温白最开始看到那个断章上“钟时宁”三个字的时候,也曾想过是不是和阳城钟家有关,毕竟“钟”这个姓氏太响耳,为此,还专门去古玩摊找了一遍陈世文,细细问了一遍,最后才给否了。
一来,经过陈世文和那些供货贩的确认,基本可以确定这枚印章就是南城一座野山上捡的,而钟家祖上一直在南城。
二来,这玉是脆玉,材质并不算好,以钟家的财力,如果真像谛听说的,那应该做不了陪葬品。
三来,和陈世文交好的一个供货贩,正是阳城人,在听了温白的问题后,摇了摇头,说在南城或者别的地方,“钟”这个姓氏可能还算稀少,但在阳城绝对不是,不仅不稀有,还普遍得很。
但这不是人口迁徙,或相同姓氏族人聚集产生的“同姓村”问题,而是报恩改姓。
这个“恩”,指的就是阳城钟家。
钟家祖上曾在天灾年代,开仓放粮,救下周围整整三个村子的百姓,是远近闻名的善人。
这样一个善人大家,照理来说,应当什么都不缺。
钟家也确实不缺什么别的,唯独有一点,就是人丁不算旺,有两代甚至都是单传,这在那时算是比较少见的。
而米水之恩对于那时候的百姓来说,也就是救命的恩情。
百姓感念其善,又无以为报,便有很多人选择了举家改姓,以期帮着钟家旺旺香火,添点人气。
然后“钟”姓就在阳城传了开来,至今仍是阳城大姓之一。
所以仅仅是靠一个“钟”姓根本没法确定。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过“钟时宁”这个名字。
以钟家在阳□□气,再加上后人几乎代代都有出息,横跨经商、从政、科研多个领域,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百科好几页的那种,如果真是钟家的人,不可能没人听过。
种种资料结合起来,温白便没再往阳城钟家找。
之所以找李教授帮他留意一下,也是因为他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或者听到过这个名字,这断章看着又已经有一些年头,不像是近些年的东西。
谁知道,最后竟还是转回了钟家。
“老师,你确定是阳城那个钟家吗?”温白问道。
“钟家是阳城钟家,钟家也有个钟时宁,只是不知道你口中那个‘钟时宁’,和这个‘钟时宁’,是不是同一个人。”
李教授话说到一半,顿了下,复而才继续问道:“小白,老师想问问你,你是从哪里听到‘钟时宁’这个名字的?为什么突然会问起他的事?”
温白当时也只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才跟李教授提了提,并没有说“断章”的事,因此李教授还不知道。
温白斟酌了下:“我从古玩摊上捡到了一枚印章,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章是断章,印面上就刻着‘钟时宁’三个字。”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又想不出来,就来问问您。”
电话那头久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些年头了,大概多少年头,你知道吗?”
“或者那古玩摊的摊主呢,有没有说起过?”
这脆玉有多久年头了,温白还真认不出来,但他却知道上头死气留了多少年。
因为陆征提过一次。
当时他说这脆玉上的死气留了五六十年,再加上这印章主人的年纪,温白大致猜了下:“大概六七十年吧。”
“具体年份我不清楚,但五十年应该有,只多不少。”毕竟是陆征亲自盖的章。
“那看来,你口中的‘钟时宁’就是阳城钟家的那位了。”李教授慢声道。
温白心里大致有了底,可还是有些不解:“老师,其实之前我也想过会不会和阳城钟家有关,就去查了很多资料,可是……”
李教授接过温白的话头:“可是查无此人。”
温白:“嗯。”
“因为钟时宁失踪的时候,刚出襁褓,连族谱都没来及上。”李教授开口道。
“刚出襁褓?失踪?”温白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种。
“老师您……”
“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温白失笑,老师好像总能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将印章的事说了出来。
本来随便编个由头也能应付,但最终说了实话。
教授也很有风范的,没有多问。
“学校百年校庆,拟邀钟云给校史馆做揭牌仪式。”
这段时间太忙,温白都快忘了学校即将百年校庆的事。
钟云他也自然认得。
虽然没见过真人,但却是列在他们南大荣誉校友墙第一面墙的人物,同时也是钟家现任继承人。
听到这里,温白又想起一件事:“钟云先生的儿子,是不是也来了我们学校?”
之前温白做钟家功课的时候,方乐明曾提了一嘴,说钟家最小辈的孙子今年刚高考,好像也报了他们南大,不出意外的话,四年后的荣誉校友墙又得多一位。
“消息还挺灵通,”李教授说道,“叫钟昊,也巧,报了金融,是你直系学弟。”
温白笑了下,也不算巧,像钟昊这种以后要继承家族企业的,左右都逃不开金融专业。
学校邀请钟云做校史馆揭牌,温白并不诧异。
因为南大百年校庆的事,从去年起,就已经着手开始准备,最先定下来的规矩,就是不动用国家下拨的科研资金,一切经费来源都是校友或其余社会捐赠。
经费充裕就大办,经费不充裕就简办。
学校也做好了简办的准备,但百年南大,桃李天下,学校低估了“桃李”们的热忱,消息只一出,各路捐赠就纷至沓来,经费充裕到能把学校大楼都翻新一遍。
而钟云则是在这个百年之际,直接出资扩建了校史馆,揭牌仪式自然得有他出席。
“学校也只是拟邀,最终还得看他的时间,于是早上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也是在通话快结束的时候,才想起温白的嘱托,于是顺口问了一句。
谁知道,一向泰然的钟云语气却急了起来,被他草草盖了过去之后,就给温白打了电话。
李教授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温白最终问出了口:“老师,这个钟时宁,是钟家什么人?”
电话那头稍顿了下,然后温白才听到李教授的声音:“钟家的小太爷。”
听到这话的时候,窗口刚好起了一阵风,一股子灌进温白嗓子里。
温白呛了一大口风,又被这“小太爷”惊了下,咳得差点背过气去。
“小太爷?”温白终于缓过来。
“按辈分算的话,是钟云的小爷爷,钟昊的太爷爷。”李教授说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钟云也没多说,只说他小爷爷刚出襁褓的时候,就被人偷走了。”
“当时钟家祖父母算是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很疼爱,尤其是钟家祖母,因此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来就一直避谈这事,连族谱都是在钟家祖母病逝之后,才添上去的。”
温白轻轻“嗯”了一声。
也难怪什么资料都查不到,原来是被刻意隐去了。
“听钟云说,钟家老爷子在去世前,还一直挂念着他这个失踪的弟弟,最后抱憾而终。”
“如果你说的那印章,真的是钟家小太爷的东西,也算是了了他们一个心愿。”
话题忽然有些沉重起来,温白默了一会儿,道:“老师,印章这事可能还要缓缓。”
李教授:“你是说现在还不能跟钟家说?”
温白:“嗯。”
温白有他自己的顾虑。
如果这只是一枚普通印章,确定是钟家小太爷的东西后,可以马上就送还。
可问题就是…这印章并不“普通”。
印章是断章,上头还有死气。
如果贸然送还给钟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就后悔莫及了。
而且如果这印章真的是陪葬品的话,那说不定还能顺着它,找到更多的东西。
李教授虽然不知道温白为什么这么说,但他了解温白,周全点也好,免得失望一场,于是说道:“没事,你先处理,钟家那边我先挡一挡。”
“麻烦老师了。”
挂断电话后,温白一直看着手机出神。
钟时宁是钟云的小爷爷,又是钟家老来得子,那依着年纪算,应该比钟云爷爷小上起码十来岁。
而陆征说这印章上的死气已经有五六十年,那也就是说,钟时宁去世的时候,才二十多岁?
温白想得入神,小莲灯连喊了他两声,都没听见。
直到陆征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打开,温白才在这动静中回过神来。
从温白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陆征其实就察觉到了。
一开始还有郁烦,但这郁烦不是冲温白去的,而是冲着刚打过一场架的谛听。
一想到谛听的话,陆征心头就跟有把火在燎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只知道在觉察到那人就在门口的时候,这种感觉不减反增。
甚至在思考,要不要让自己先冷静一下。
然后,就真的“冷静”了半天。
但不是他在冷静,而是门外那人晾了他半天。
然后,就成了眼下这副光景。
温白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又看着突然出现的老板,再看看老板那不算好的表情:“?”
他好像…没做什么吧?
温白不知道,就是他“没做什么”惹恼了陆征。
陆征:“门口风很好吹?”
温白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那你半天不进来,在这里做什么?”陆征冷着脸说。
温白把手机举起来:“接了个电话,老师打来的。”
“我吵到你了吗?”温白小声问道。
他原本还以为站窗口那边就够远了,这都能听见吗?
对了,差点忘了,他老板不是人。
再次重温了一边“老板不是人”的设定后,温白开口道:“下次会注意。”
陆征:“……”
谛听说眼前这个人通透,到底通透在哪。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进来。”陆征说完后,转身进了办公室。
温白抱着小莲灯,在后面跟了进去。
昨天那铺了满满一张桌子的祭夜图,已经没了踪影,要不是那黑水河灯的场景太深刻,温白可能都会怀疑那是不是他自己做了一场梦。
“祭夜图被拿回去了吗?”温白打破沉默。
陆征听不太清楚温白的语气,还当他没尽兴:“还想看?”
“没。”温白摇了摇头,河灯这种东西,哪能天天放。
而且听谛听之前的话,把这祭夜图找出来,费了一番功夫,总不能又去麻烦他,于是说道:“就是看画不在了,问一下。”
说到祭夜图的事,温白想起还有一句话他忘了说:“昨天玩得很开心,谢谢老板。”
本来昨晚就该说的,困得实在撑不住了,也就忘了。
温白看着陆征,仰着脸一笑:“还有谢谢老板昨天帮我盖被子。”
陆征:“…………”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元元玩得也很开心。”小莲灯立刻举手附和。
温白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见陆征表情好了点,温白才把电话里的事说了一遍。
“那个脆玉?”陆征对这事仅有的印象,就只有这个。
温白:“嗯。”
“上面死气已经被元元除净了,可谛听说可能只是暂时除净,不找到断章的另一半,以后还会有麻烦。”
陆征:“你打算怎么查?”
“之前我已经问了一圈,大致知道了这枚印章出现的方位。”接下来,可能就得碰运气了。
陆征皱了皱眉:“阴司没有钟时宁的记录?”
“嗯。”这也是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找到什么线索的原因。
在找另一半印章的下落前,温白还是想先搜集一些关于钟家的资料,到时候也方便确认钟时宁的身份。
而且如果之前的调查没出错的话,这印章出现的位置,是在南城一座没什么人走动的荒山上。
真要去找,也不急在这一时。
于是在和陆征简单说明了情况后,温白就先回了一趟家。
一进门,小莲灯就飘到了画灵面前,把昨天温白叫它写了名字,又给它放了一盏金元宝的事,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听到温白不只放了一盏,画灵就开口道:“小白放了两盏灯,你的那盏金元宝上是你的名字,那另外一盏莲灯上也有写名字吗?写的是谁的名字啊?”
小莲灯被问的一懵。
昨晚它看见了那盏莲灯上的字,但它不认识。
“白白,昨天那盏小莲灯上,你写的是谁的名字啊?”小莲灯立刻朝着温白飘了过来,问道。
温白正在看资料,听小莲灯这么一说,回了句:“你爹呀。”
小莲灯歪了歪小花瓣。
温白笑了下:“陆征。”
小莲灯慢悠悠落下来:“不是不是。”
温白:“?”
“陆征的名字,元元会写,但昨天白白写的那两个字,元元不认识。”小莲灯忙道。
温白不解。
昨晚他写的,的确是“陆征”两个字没错。
但小莲灯既然这样说,肯定有它的道理。
温白摊开掌心,顺着它的话往下说:“可能是我写错了。”
“那元元写一下陆征的名字,给我看看。”
温白原来还以为是小莲灯认错字了,等它写完,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小莲灯没认错字,他也没写错。
因为它写的是“陸徵”,可能还真是陆征很多年前的名字。
小莲灯写完:“白白不要写错哦,陸徵的名字是这样写的,下次再放河灯的时候,要这样写。”
温白笑了下,拿着笔,在眼前的本子上,一笔一划写下“陸徵”两个字。
“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