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誓仇

灰色的天空之中,密布的彤云变得越发沉重。

单翔鹏已经命人在城楼挂起了灯笼,百枝烛灯座灿烂无比,在此时的夜风中摇曳出万千乱影。

满城楼的灯火像流光一样在风中微微波动,摇晃着投下不安定的光芒。

城下两道痴缠的身影被拉出了各种影像,原本就激荡着刺目澎湃的刀锋剑芒,此刻越发绚烂迷离。

可夏初同萧慕白一样,也看出了尘土飞扬里的边定,渐落下乘。

边定的招式虽是越来越刁钻,可他的内力却不足以支撑他长久和施浮丘这般高能的持续战斗。

他的速度也远没有一开始那般迅捷轻盈,开始处处受制。

夏初扭头看向苏浅安身边的一个士卒,朝着他微微颔首。

夜幕笼罩下的城门空地前,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高手对决吸引。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士卒低眉敛目,悄悄往着他们二人的位置默默移了过去。

边定的身上已经被施浮丘划开了数道伤口,鲜红的血液滴滴下坠,瘆人的伤口惨不忍睹,新伤覆旧伤,刚刚凝固的血液又覆盖了另一道血痕,皮开肉绽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

再这么下去,边定只能被施浮丘慢慢的耗死。

边定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全身的热血沸腾,杀意弥漫,企图施展最后一击。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利剑迎风挥出,一道银白的寒光直取施浮丘咽喉。

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经摧得枝头的红叶都飘飘落下,施浮丘矮身躲闪,错开了咽喉的位置,发冠却被长剑挑落随着红叶坠地。

施浮丘乱发飞舞,长啸一声,拔地而起,凌空倒翻。

他手中长刀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着边定当头洒了下去。

无论是边定那一剑之威,还是施浮丘这万刀之势,都足以震慑所有人的心魄。

边定在刀气笼罩之下,无法向任何方向闪避,无死角的刀芒以圆圈之势将他锁死在圈内。

绝境之中,边定突然悟到了这一败的真正原由,他既然挑的了施浮丘的发冠,就有机会能杀了他,只要大胆预判他的位置,那剑尖往下略移,眼下即将赴死的,就不是他了……

他在临死之前突破了瓶颈,悟出了境界,他的双眼似乎看到的东西更多了,只是他的剑,还不够快。

边定不觉遗憾,能够如此酣畅淋漓的打一架。

他,很满足。

边定闭上了眼,等待长刀落下的那一刻。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便在此时,有一人从观战的近前欺身靠近,手持长刀不偏不倚的迎上了施浮丘的刀锋。

在这名士卒被施浮丘的刀芒,压的单膝跪下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以为这二人都将成为施浮丘的刀下亡魂。

然而,那士卒抬头的一瞬间,满天的刀芒突然消失无影,施浮丘的刀仍维持着下落的姿势,却未曾劈下。

而那士卒的刀却在施浮丘尽敛刀芒的那一刻,抬手刺进他的腹部,喷射出一道血柱。

溅了血雨般的树叶摇摇欲坠,施浮丘静静地望着那个士卒,那个士卒也静静地望着施浮丘。

边定自从听到‘叮’的一声响后,奇怪的睁开了双眸,直到他看清了身旁那个士卒的脸,面色才显出一种半懵半懂的神色。

“你……”施浮丘的面色先是诧异,接而平静,现在已经满面释然,似乎还夹杂了一抹庆幸。

他的手顺着插入自己腹部的那把刀刃,一路抚向了手持刀柄的那个士卒。

士卒却在他的手试图握住自己的时候拔刀而出,带出一条血溅的弧度。

“我母亲姓方,我叫方伟栋,我曾在丹凤宫门之上誓言,要亲手报这弑母之仇。”他通红的眼中,根根血丝爆出,面上还有一种混合着快意的扭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很是狰狞。

原本所向披靡的施浮丘,腹部中刀之后流失了一些生机,如同迅速苍老了一般,在方伟栋拔刀之后,他手持长刀拄地,脱力单膝下跪,一动不动。

就跟一根已经枯死了多年的枯木树根一样,尽是灰黑的风霜痕迹,却又满是苍劲的线条。

施浮丘一手捂着腹部汨汨流淌的血液,一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突然弯唇欣慰的笑了出来:“也好,我施浮丘总归还有一点血脉留存于世。”

边定直到此刻才彻底明白,为何满天的刀气突然消失无影,为何施浮丘反被这么个内力稀薄的人刺中腹部。

原来施浮丘自己知道,即便他将边定斩杀于刀下,剩下来的也不过是困兽死斗,毫无生机。

施家军其他的将士可以缴械不杀,可他施浮丘,他儿子施嘉良,无论投与不投,都必死无疑。

他之前劝说萧言竣,也不过是因为他身体里多少还有些施家血脉,又是皇上亲子,还有一线生机罢了。

如今落刀之下,看见了方伟栋的那张脸。

施浮丘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位戴罪立功的儿子。

自己若是被他诛杀,也不知道能不能让皇上对他格外开恩,或许将来还有机会,许他一个梦寐以求的锦绣前程。

既然,他横竖都是死,不若用自己的死,去为自己唯一可以活下来的儿子,铺一条康庄大道。

自从方伟栋降生以来,他身为人父,从未为他做过一件事情。

不曾伴他长大,还给他的童年带来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至使他差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眼下,他便用自己苟延残喘的一条命,去换他的一个未来,也算是他作为父亲,为他做的唯一,也是最后的一件事情。

方伟栋显然并不知晓这短短的片刻,施浮丘的内心翻腾了多少浪潮,涌现了巨大的波澜,经历了自我一生的谴责,也将方伟栋重新举起刀刃的手,当做了自己最后的救赎。

方伟栋心里那条复仇的毒蛇,已经夭矫地冲出他的身体,叫嚣着激荡他全身的血脉,迫不及待要去迎接那鲜血淋漓的复仇快意。

就在他刀尖即将没入施浮丘胸膛的那一刻,忽然从蒙军阵营中传来了一声迫切的:“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