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真心

即熙低头环住雎安的脖子,在他的颈侧低声呜咽。她的身体压在他身上有些沉,但是他却觉得安心,这样实在的重量,他怀里抱着她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能带来安慰。

“你能不能骂骂我?你骂我我还能好受一点。”她抱紧了他的脖子,长发摩挲着他的脸颊,她咬着牙抽泣道:“你说我没错我就没错了吗?从我离开到现在,这可是八年了啊!伤害你的人都不是东西,我害你这么难过,我真不是个东西!”

雎安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其实是十年,他喜欢她,已经有十年了。

两年的暗恋与七年的杳无音讯,还有她归来后再次重复的暗恋,他没有认真计算过时日,才发现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他笑着,低低地说:“既往不咎,可你如今若是为了哄我开心假装说爱我,才真的不是东西。”

他这话的语气淡淡的,有些沉藏不露的寂寥。

即熙撑起身体,看向雎安,她认真地看着雎安苍白的脸,他明亮却空洞的眼睛,他刚刚被她咬破的殷红的唇。

仿佛受到某种蛊惑,她低下头又亲了他。他的唇湿润柔软,带着血腥气,但是吻起来却甜,让人着迷。

雎安就躺在她的身下,任她亲吻。

这一事实让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以前从来不敢想……总觉得这样想对你不敬,而且你肯定会厌恶。你对大家很好,但是你拒绝了所有人的爱意,我总想着你心怀天下没有私心,所以更加心疼你,想替你自己多疼疼你。”

即熙慢慢地说着,她的语气有些茫然,好像是脑海中打捞飘过的句子,捞起哪句就说出哪句。

“你可以是我的吗?雎安,你可以是我一个人的吗?”

“我有点害怕。贺忆城说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一如既往地爱我,所以才不想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可雎安,我的父母曾经也是很相爱的。”

即熙低下眼睛,她的话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说:“我爹说他们那时非常相爱,只恨不能将对方融入骨血,刻入心扉。但是后来我母亲发现被欺骗,他们就争吵,互相伤害,互相失望以至于决裂。我们会不会也像这样?相爱这种事情,是不是总是这样?”

或许真如宁钦所言,她没有动过真心,因为她从不觉得失去谁会难以忍受。以至于她身边人来人往,她却从未伤筋动骨。

可她绝不能忍受失去雎安,而她所定义的失去,就是有一天雎安对她失望厌恶。

雎安安静地听着她茫然又真诚的疑虑,他抬起手试探着触摸到她的脸颊,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天机星君是天下人的天机星君,但雎安只是你一个人的雎安,从来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就算以后我们有争吵,就算你离开我,我也永远不会因此改变。一生并不太长,我很擅长等待。”

雎安轻轻地笑着,他坚定的语气震颤着即熙的心。她怔怔地看着雎安。

其实她对爱意的了解,远远不及对恶意的。她从不知道爱居然是这样的东西,被全心全意地爱着,毫无保留地交托。

但是她想这就是世间上的极致了罢,这个世上不会有谁的爱意,能超过雎安。

她以为雎安无私,可她正是一个无私者的私心。

雎安收回手,笑意淡了些,他说道:“这件事不着急,你还是想清楚确定你的心意为好,我不需要怜悯。再者我终究还是天机星君,我肩上永远有星卿宫,有天下的担子,这对你来说太过沉重,会让你失去自由。”

即熙闻言似乎觉得可笑,她趴在雎安怀里,长叹一声道:“我早就没有自由了,从我十岁遇见你那天开始就没了。”

我为什么偏要遇见你这样最最温柔又坚韧的人呢?

为什么你偏要教我辩善恶,明强弱,知苦难,查人心?为什么你偏要教我不狠心,不忍心,不放心?

让我一个背负天下骂名,遗臭万年的灾星,做生意的时候还要挑挑拣拣怕杀了良善好人,被冤枉了气得半死也做不来报复。

只因为我在这个世上,也有不想辜负的人,不想辜负你对我的温柔和耐心,不想辜负你的善意。

也想证明你的心血没有白费,你一手教导的姑娘,成长为了一个很不错的人。

就算那时遥远的你永远不会知晓。

“现在说怕我不自由也太晚了吧?我这一生早就打上了你的烙印,去不掉了。你说不着急,我却急得很。雎安,我完完全全真心实意地恋慕于你,男女之间,伴侣之间,是这种爱意。”

雎安怔了怔,安静片刻后他突然翻身而起,即熙猝不及防地落在床榻之上,雎安的臂膀就压在了她的头侧,他们之间位置一时调转。

“哎哎……你的伤!”即熙急道,但是受伤的人似乎毫不在意。

雎安的长发落在她的脖子上,他轻声说:“你不要骗我。”

“我没骗你。”

“到昨天为止,你都没有爱上我。”

“到昨天为止,我都不敢想。但是我刚刚认真想了一遍,我对你早有鬼迷心窍的非分之想,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眼里就只有你,你开心我也开心你难过我也难过,我总是暗自觉得世上谁也配不上你。”即熙伸出手去搂住雎安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从前我觉得我也配不上,但是现在我突然信心大增,我觉得我们天造地设,决定把自己许配给你。你看你收不收?”

雎安低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样的话,你和几个人说过?”

即熙听着雎安这句问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你吃醋?”

“嗯。”

这可真是太新奇了,雎安居然会嫉妒?

“我可不像贺忆城那样,我很少花言巧语,这还是第一次许配自己呢。”即熙认真地解释,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从良的花花公子。

良家少男雎安认真地判断了一下她这句话的真假,他的眼眸颤了颤,仿佛有些茫然。好像沙漠行者看见苦苦寻找的水源,饥肠辘辘的旅人看见山珍海味。

梦想了太久的东西,执念了太久的东西,就在他的臂弯之间。

反而不敢相信。

“你收不收啊?虽然我这个人是挺麻烦的,是个灾星,又比较粗俗……”即熙在这种长久的安静中感到非常紧张,她玩笑般说着话,声音却有点发抖。

她还没说完,雎安俯身下来堵住了她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她,仍然是一个轻柔的,克制的吻。

他在她耳边说道:“收,我求之不得。”

顿了顿,他说道:“你不要后悔。”

如果她后悔的话,他不确定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我不后悔,你知道我的,我从来不后悔。”

雎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像拉扯到极限的紧绷的线终于慢慢松弛下来。

有道是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他竟然梦想成真。

日光模糊地懒懒地照进来,他们经历这一番情绪起伏之后太累了,就相拥而眠。即熙抱着雎安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而雎安抱住她的后背。

雎安的怀抱宽大温暖,即熙呼吸之间全是雎安的气息,这种感觉非常微妙,心里痒痒的但又很欢喜。即熙想着完了,她总嫌弃贺忆城肉麻,她也要成为一个肉麻的人了。

“你吃什么醋呢,我可是眼见你拒绝了四十四次表白啊。”即熙翻起旧帐来。

“没有四十四次,只有四十三次。”

“啊?”

“你表白的那次,我接受了。”

“嗨,你明明是说等我长大再说。”

雎安抱住即熙后背的胳膊紧了紧,他下巴抵着即熙的头,说道:“你终于长大了。”

即熙笑起来,抱紧了雎安。

她是他的命,其实他也是她的命。

她是一个无私者的私心。

他是一个多情者的钟情。

雎安这次受伤在翡翠城好生休养了一阵。期间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所有事情即熙都一并承担了,平时大大咧咧的人摇身一变变得细致无比。

念念看出点不对劲来,她对傅灯说——这贪狼星君不是天机星君的师母吗?他们之间看起来……好奇怪啊!

傅灯眼观鼻,鼻观心,一边写信一边悠然道:“很般配。”

“般配?”念念大惊失色,但转念一想,别说除了身份之外确实很般配。她小姐这么说,大概就是让她不要嚼人口舌。

不过她的小姐总是跟戚公子写信,都不搭理她了!

雎安差不多养好伤准备去白帝城之时,即熙却收到贺忆城一封飞鸽传书,打开之后却见贺忆城用工工整整的楷体写了几行字。

“此去白帝,万事小心,郁楼小二,可问二三。”

从前即熙跟贺忆城有个约定,越是危机四伏的重大事情,便用越工整的笔迹写。

她看着这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的小楷,只觉得脑子里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