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回忆

要说起来的话,思薇真是即熙冤家路窄的死对头,她们从血缘里就带了互相看不惯的因子,那大概是来自她们性格为人截然相反的两个父亲,和同一个母亲。

即熙对星卿宫最初的认识就是来自于她的母亲,星卿宫的太阴星君。

虽然她母亲刚生下她就跟她爹和离了,以至于即熙对母亲没啥印象。只记得小时候她爹一提起她娘就一顿猛夸,说什么天仙下凡蕙质兰心惊才绝艳,大概用尽了她爹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成语。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爹专门去看诗词,就为了跟她形容她的母亲。

所以长大后即熙也很能理解,为啥这个仙人一般的母亲要和她爹和离远走——大概是文化水平不在一个层次上没法交流。其实她更疑惑的是她娘怎么会看上她爹?

她爹就支支吾吾,后来还是承认了当年她娘头一次下山游历,涉世不深,他一见钟情后就隐瞒了自己荧惑灾星的身份追求她。说实话她爹长得不错,是野性放肆的那种英俊男子,涉世未深的她娘栽在她爹手里,那也情有可原。

结果他们私自成婚,即熙出生后没多久她娘就发现了她爹的真实身份,愤而和离回了星卿宫。

这么多年里即熙她爹继承了悬命楼,赚得盆满钵满,地下的宝库都新开辟了好几个,栏杆房梁都贴着金箔,就差用金砖玉石铺地板了。然而她爹总是在雕栏画栋中,纸醉金迷间惆怅地拉着她的手问:“你说你娘到底是气我骗她呢?还是气我是荧惑灾星呢?”

即熙看着舞女姐姐们的翩翩舞姿,却觉得这种纠结十分没必要,听说她娘早就再次婚嫁,嫁给了星卿宫宫主并育有一女。这次可谓是金童玉女,只可惜她娘生这个妹妹的时候难产去世。

按照刀疤徐叔叔的话说,你老婆嫁了别人如今又死了,是问也问不到找也找不回,你他娘的还管她干什么呢?

即熙把这话回给她爹,就被她爹猛拍了脑袋,她爹气道:“你一个七八岁的女娃,说话怎么这么粗俗!”

她爹似乎盼着她能朝大家闺秀的方向发展,可惜悬命楼只有一堆朝廷通缉的逃犯,正经人谁也不敢来这个灾星的地盘。所以即熙从小打架斗殴坑蒙拐骗学了不少,大家闺秀是一点儿也不沾,而且对于她爹希望她大家闺秀这一点十分不满。

她爹曾说他们家都是天生反骨,即熙也不例外。她十岁那年她爹成功把她的玩伴贺忆城骗去了私塾读书,正在她爹再接再厉准备把她也弄去的时候,即熙干脆利落地离家出走,跟着一个戏班子到处晃荡。

她撒谎说自己是个孤儿,那戏班子的班主看她有一手偷东西的好本事,就把她留下来了。之后班主带着戏班子到各地去表演,即熙就混在看戏的人群中偷荷包,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从未失手。钱到手一半给班主一半留着自己花,把各地的小吃美食吃了个遍。

开心地玩了几个月,跑得离家越来越远,即熙却慢慢发现这个戏班子好像不太对劲。

虽然戏班子都会收很多小孩,为培养成以后的角儿做准备,但是班主一路上未免收了太多孩子。有的是买的,更多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即熙眼看着好几个根本都没有什么唱戏的资质,班主却也收留了供他们吃喝。

一个能怂恿小孩偷钱给自己的班主,能有这么善良?

十岁的即熙都不相信,毕竟她从小到大的睡前故事就是叔叔们的精彩骗局。

她旁敲侧击了一阵,但戏班子的人口风都很紧,只说将来要培养这些孩子。这些被收留的孩子们也一个个感恩戴德,即熙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想让刀疤叔叔赖皮叔叔血手叔叔挨个来给他们讲讲人心险恶。

不过即熙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她是个灾星,按照祖上的传统收钱咒人,不负责救人。她只是好奇心作祟,想看看这班主要干什么。

老话说的好,人好奇心就不能太重,她留在戏班子里就撞上了冤家路窄的思薇。

思薇是在即熙到戏班子的四个月后来到戏班的,即熙刚刚从外面偷了几个荷包回来,便看到一个干净朴素的小姑娘站在脏兮兮的孩子们中间,格外扎眼。那姑娘看了一眼即熙手里的荷包,便明白过来她是个小偷,眼里就带了几分鄙夷。

即熙跑去问唱旦角的姐姐,这新来的小姑娘是谁啊?姐姐说好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刚刚八岁,和家人走散了无处可去,才流落到戏班子里来的。

这种姑娘班主也收,这么缺小孩?

思薇在一群脏兮兮又憨憨的孩子中聪明清高得出类拔萃,一看就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很有教养,正是即熙她爹想要她变成的大家闺秀。不过既然是大家闺秀肯定看不惯即熙这种邪路子,思薇从不拿正眼看即熙,听到即熙和孩子们吹牛时总是冷嘲热讽地说她是“无耻小偷”。

即熙对这种正经人家出身的孩子总是有着几分怜悯,那就像是野猫看流落街头的家猫的怜悯,因此很少跟她们一般见识。她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审美观念,因为思薇长得好看便对思薇又多了几分宽容,除了亲切地回复她一句“看不惯就滚蛋”之外,也并不针对她。

而且即熙隐约觉得思薇的到来没那么简单,于是某天清晨,即熙在洗漱时遇见了思薇,见四下无人便直接开问:“这个戏班子真邪门,收了这么多小孩,你觉得呢?”

思薇很是惊讶,但是下一秒就是不屑:“知道不对劲你还待在这里,快跑吧。”

“你不是也待在这里?”

“我和你能一样吗?”

“嘿呦喂,你是多了俩眼睛还是一个鼻子啊,怎么就与众不同了?”

思薇奇怪地瞄了她一眼,说道:“你还会成语?”

“……”

“你偷东西不是厉害吗,去做你的小偷吧,别碍眼。”思薇扬起下巴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这是什么大小姐脾气?

谁还不是大小姐了!

原本即熙已经觉得无聊想走了,被思薇这么一气反而留了下来,和思薇大眼瞪小眼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把自己那“别和正经人家小孩一般见识”的想法完全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一路吵着,直到一个月后班主到了豫州,转手就把这帮收来的小孩卖了。买小孩的头目是个络腮胡的大汉,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点了点人数也不还价,痛快地给了班主很大一笔钱。即熙思薇她们就被送上了大汉的马车,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这时候即熙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打起了退堂鼓。她问思薇道:“你留下来干嘛呢?”

思薇到底是个孩子,也显露出几分紧张,但在即熙面前还是强装镇静:“我要救你们。”

“救我们?凭你?”即熙打量着思薇的细胳膊细腿,觉得她能不能打得过自己尚且是个未知数。

思薇瞪了即熙一眼,小声道:“还有别人,我就是……来探路。”

即熙又和思薇说了几句,才总算搞明白思薇来自一个修仙的门派,察觉到最近有大量的孩童被贩卖此处,所以混进来调查的。不过即熙觉得这门派能让思薇来探路,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当她提出这个质疑的时候思薇气鼓鼓地反击:“是我自己偷偷来……”

话没说完就止了话头,懊悔地瞪着即熙。

即熙心想,得了,不靠谱的是这个思薇。那她们不知道要被弄到什么地方去,岂不是凶多吉少。

她当即决定跑路,思薇却不肯,皱着小脸义正言辞地说他们就是要救苍生于水火。话音刚落就被马车里其他孩子的哭声惊得直皱眉头。

……这姑娘根本就不喜欢苍生,还要搭上自己的安危来救,这实在是吃多了撑的。

即熙正欲翻窗逃跑,却见到思薇似乎是因为紧张,手心里紧紧攥着什么,偶尔松开间有金光闪过。即熙愣了愣然后扑上去几乎凶狠地拉开思薇握拳的手,就看见了一只小巧的金锁,做工很精致,还署了工匠的名字。

正巧,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金锁。

思薇不明所以地收回手大骂即熙,以为即熙要偷她的金锁,气得眼睛都圆了三分。而即熙当下却只是抬头狠狠地盯着思薇,问道:“你是星卿宫的人?”

思薇愣住了,反问即熙怎么知道的。

即熙摇摇手表示她不想说话,脑子里一片混乱地靠在马车壁上。暗暗地拍了拍胸口那个一模一样的金锁,她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

这个清高的大小姐思薇,居然是她妹妹。

活在她听过的各种传闻里的,同母异父的妹妹。

她小小的脑袋不能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费劲地想了半天是说还是不说,这得要怎么办,想着想着就失去了逃跑的时机。眼见着到达目的地思薇义无反顾地下车了,即熙咬咬牙也跟着下车,然后傻眼了。

她们身处一座大山之中,眼前是庞大又看不见尽头的黑黢黢的山洞,四周有大量士兵手持武器严密地守卫在此,这帮从各处汇集来的几十个孩子就如同一群小绵羊,暴露在狼群环伺中。

而且这些士兵的神情都很奇怪,眼睛红红的木木的,有种野兽般的狂热。就像被主人牵好绳子的恶犬。

太邪性了,即熙打了个哆嗦,这个地方煞气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