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内,身穿白大褂的桑医生和紧抿着红唇的脏辫少女相对而坐。两个人都在等待对方先出声,最终还是脏辫少女在眼神大战中败落,率先说道:“我是来取I型抗幻药的,每周都来,没必要进行无谓的诊疗。一定要做心理评估才给药什么的……哼,所以我最讨厌遇到陌生的医生。”
桑玲月有上一次的经验,知道提及病症会让患者陷入某种未知的狂暴状态。
因此,更希望谈论轻松的话题。
当然,这种心理评估她是很熟悉的。
虽然比起脏辫少女,她到诊疗所取药的频率稍微低一点,但经年累月的预约心理医生,流程早已谙熟于心。
这也是桑玲月敢于扮演医生的原因——久病成医嘛!医生、护士、患者之中,绝对是医生在诊疗所里的主动权最大,有利于降低任务的难度。
桑玲月正思考着什么话题比较安全,脏辫少女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的话没有人肯信,医生们却次次都不肯放弃追问。总之,我的的确确能听懂植物的语言,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它们都是可以相互交流的。你或许不相信,但它们真的有成熟的语言体系。自我意识弱的小花小草和人类的婴孩差不多,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上百年的老树好比人类的青年,足以口齿伶俐的和我对话。”
脏辫少女深吸一口气,表情略显烦躁。
“我最讨厌你们听我诉说时,摆出一张平静的脸了。医生,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只是在思考,”桑玲月斟酌着说:“拥有和植物沟通的能力,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你好像觉得这是一种特殊能力……超能力?”
“差不多吧!这还不够特殊吗?”
“我以为你会认定我有病。”
脏辫少女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对面的医生,“可你完全不怀疑我的话。或者说,你认为我和植物的交流有可能实现?”
桑玲月发现2号患者对旁人的情绪很敏感。对方不一定真的能和植物交流,但肯定拥有辨别真话、假话的能力。
因此,她只能点头。
“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她爹的其中一个人格,号称能看见鬼怪。曾带她参与过好几次玄而又玄、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件。
便是她的副人格之一——圣女艾瑟儿,同样拥有神奇的社交能力。
这绝对算得上一种超能力,还是特别实用的超能力。
脏辫少女定定看桑玲月几秒,摊手说:“你真的是医生吗?不是病人假扮的?”
桑玲月:“……什么意思?”
脏辫少女呵呵一笑:“比起医生,你更像是我的病友。”
你不是说没人信你吗?如今有人肯信,你为何要进行人身攻击!!!
最令桑玲月郁闷的是她无法反驳。
不过,面对的不是医生,而是病友,脏辫少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下来。来到诊疗所后,一直高度警惕的神情有所缓和。
“继续刚刚的话题如何?你觉得有超能力是好事……呵呵,一点也不好。”
她左顾右盼,确定诊疗室内足够安全,才压低声音幽幽说道:“我常常听到,周围的植物们窃窃私语,商讨该如何杀死我。”
桑玲月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为什么?”
“你以为是我做过什么让植物们记恨的事情吗?不是的,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让植物们万分忌惮的事。”
桑玲月好像有一点明白她的意思,却又有更多不明白之处。
脏辫少女看出她的疑惑,低声解释:“我们的认知中,人类是高等生物,统治着蓝星。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植物才是世界的统治者。动物是牛马,植物是监管者、放牧者、引导我们进化方向的控制者。医生,如果一只蚂蚁对你有威胁,你会怎么做?”
虽然出言询问,但脏辫少女没有给桑玲月回答的机会,她的眼底隐隐发红,双手用力拍打桌面,掷地有声道:“你会毫不犹豫地用一根手指碾死它。”
“请你稍微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下来。”
脏辫少女双目失去神采,黑色的啫喱样物质迅速占据她的眼眶,部分从眼角处溢出,在脸颊上留下几道墨一般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她满头的脏辫如活物一般蠕动起来……“对了!这里没有植物吧?我在预约的时候,特地注明对一切的植物过敏。”
诊疗室内空间有限,一切陈设都能轻易尽收眼底。
自然是没有植物的。
脏辫少女的疑问明显是进入狂暴状态的预告,不出意外,等会儿自己就该被当作大棵的树或是开得繁茂的花,被清理掉了。桑玲月连忙安抚:“你放心!这里没有植物。”
脏辫少女根本听不进她的话,神经质的四下张望。
桑玲月连忙询问:“天底下的植物这么多,就没有对你抱有善意的吗?”
“善意?”
眼见脏辫少女脸上的凶狠之意凝固一瞬,桑玲月知道自己的突破点找对了。
“还真的有呢!”
脏辫少女神情略有恍惚,显然是陷入回忆之中。
桑玲月没有打扰她,大概半分钟之后,脏辫少女才回过神来,开口说:“我曾经养过一盆芦荟和一棵仙人掌,它们倒是对我没什么恶意。这并不是宠物和主人培养出感情的缘故,植物都是自私自利的性格,比起族群的利益,当然是自己的生命最重要。它们不过是害怕我死掉的话,盆栽植物没有人类浇水施肥,迟早会完蛋而已。”
出于恐惧,两盆盆栽早就被脏辫少女送人了。
“哦。原来如此!那我建议你可以多养植物。”
脏辫少女眯起眼睛,一方面露出疑惑的神情,一方面又满是怀疑:“你是想要害我吗?”
桑玲月摇头:“我是医生,不会伤害病人。听我说——鉴于植物优先顾全自身的种族特性,依赖于你生存的植物越多,你岂不是就越安全。”
这时的脏辫少女已经完全听不进她的话,整个人躬身成虾米状,发辫们像蛇一样扭动,虎视眈眈地围住桑玲月。
“你的声音传达不到她的耳中,还是交给我吧!”
艾瑟儿略带得意地出声。
桑玲月二话不说,立刻将身体的控制权让出来。
艾瑟儿微微一愣,随即掐着嗓子,故意用怪声怪气的调子嘲讽道:“哟,这么信任我啊。”
“以前的我们是竞争者,在筛选考试之中,第一名永远只有一个。我不想输,自然要时刻对对手保持警惕。现在需要先一步解决外部矛盾,我们是合作者。你作为队友绝对超棒的,我百分之百信任你的能力。”
艾瑟儿愣住,“你居然也会夸人……”
不知怎么的,一股热气涌上面颊。她连忙深吸一口,将桑玲月的话复述一遍。
这一次,空灵飘渺的声音呼唤着脏辫少女抬起头来,有些懵地说:“还能这样?”
艾瑟儿已经理清桑玲月的思路,自信地说:“当然,植物的行动受限,过分依赖阳光、土地和水,纵然数量夸张,你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格局打开一点,别将自己定格在被迫害者的位置,尝试着把自己当做战士——拯救人类的超级英雄。”
脏辫少女红唇微张,因为太过吃惊,所以显得有点懵。
艾瑟儿继续发散思维。
“你不能去郊外,更要避免前往森林公园、植物园之类敌人太多的地方,尽量待在城市的中心区域。这样的话,生活中有接触的植物数量会维持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间内,再批量化的种植植物附庸者。挑选合适的品种、优化、驯养,为自己打造一个‘安全屋’。没准有一天,你能带领着植物大军占领一座城市也说不定呢!到那个时候,我就该称呼你为植物女王了。”
脏辫少女:“……承蒙吉言?”
这下她是彻底被艾瑟儿画的一张大饼给砸晕了。
诊疗时间结束。
脏辫少女正准备站起来,重新获得身体控制权的桑玲月却叫住她。
“我能询问你一件事吗?”
“你说说看。”
“你听说过以斧头为工具,目标为女性的连环杀人犯吗?如果有所耳闻的话,能不能详细地告知我。”
她之所以选择询问脏辫少女,而不是上一位患者,可谓理由多多:脏辫少女谈话结束时的情绪更加稳定;比起自身和家人都不在凶徒目标范围内的1号微胖阿姨,可能被凶徒盯上的脏辫少女对此事理应有更高的关注度;最重要的一点,知道得太多,不幸会降临。鉴于上一次获得重要线索、触发恶念化身的经历,适度的规避风险还是很重要的。
接下来的进诊疗所的3号和4号有重大嫌疑,凶徒就在二者之间,不容迟疑。
“关于这个凶徒,我刚好有一些了解。能听懂植物的话,带来的并不全是倒霉事,我晓得的讯息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偶尔也会帮大忙。从哪里说起呢……”
脏辫少女沉吟片刻,说道:“他是一个男人,犯案时总会蒙住脸。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当然,纵然他每一次都露出真容犯案,我也无法从植物口中得知他的容貌特征——毕竟许多植物连分辨出男人和女人都做不到,可能在它们的眼里,单独的某一个人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我扯得太远了!言归正传。凶徒不喜欢活着的女性,他杀人时并不会做出侵/犯被害者的举动。我认为,他对年轻女性的头颅有着病态般的痴迷。治安署没能找到任何一位被害者的头颅,正是由于凶徒每次杀人之后,都会细心清理美丽女性头颅上沾染的污渍,并将其带走。”
脏辫少女话音刚落,诊疗室内的光线骤然变暗。犹如一眨眼的功夫,从艳阳高悬的正午过渡到夕阳西下的黄昏。
又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吗?
脏辫少女口中说着,自己知道的就这么多。站起来,转身离开诊疗室。
正当她伸手拧动房门把手时,外面有人敲响房门。
房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是护士小葵。她微微侧身让出道路,足以让脏辫少女顺利离去。接着,探头进屋对桑玲月说:“桑医生,你能出来一下吗?需要你在药物申领单上面签字确认。”
“好的,我马上出来。”
桑玲月应下,起身之前,打开第三本病历夹。同前两本一样,雪白的纸张上依旧只有一行字:[这是一位饱受怪癖折磨的父亲。他有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儿,却偏偏对年轻女性充满着青春活力的身躯有着莫大的兴趣。时常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愧和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叮,光明圣女对你的好感度+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