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我们来留园的流民还在门外候着。
袁五爷问道:“公子,少夫人,这些人该如何安排?”
二表哥显然是累了,慵懒地抱了猫,起身道:“待会儿,袁五爷且先带他们到庄子里用饭。至于具体如何安置,与少夫人商议便好。”
我道:“袁五爷,二表哥本就大病未愈,这一路劳顿,更是有些受不住了。我去服侍二表哥洗漱更衣。你先安排那些流民吃点饭,完了你我再仔细商议吧。另外,”我扭头看着董诚与章凤道,“董大哥你们也先归置好自己的东西,且先歇歇吧。”
除了老太太念旧,每年秋收之时,还会来这里小住一阵,府里其他人极少在留园留宿。就算有事,也是快马加鞭当天折个来回。因此,园子里并没有固定的下人,只是袁五爷每个月叫几个手脚利索的佃户娘子前来洗漱打扫一番。
此时,刚才帮着往进搬东西的五六个壮实妇人正在屋外候着。
我们在屋里说着话,耳里就传来她们几个虽已尽力压低,却还是音量颇高的说话声。
“咱们公子真是如那玉雕的人儿一般啊。”
“难不成,京城里的人都生的这般俊俏?”
“哪有的事!我相公去年跟着袁五爷回府时,可去过京城呢。他回来悄悄对我说,娘子,原来你生得也不算丑啊。”
外面安静片刻,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对啊,听说少夫人可不是京城人氏啊。你看她不照样生得粉装玉琢,花容月貌?”
“呸,李巧嘴,就你一张嘴能说会道的,可算没辜负你爹娘勒着裤腰带,让你去念了几年私塾。”
一见我们出了堂屋的门,妇人们便马上住嘴,纷纷下跪,行礼道:“公子安好。少夫人安好。”
二表哥罔若未闻,只管向堂屋走去。佑安连忙跟随上前。
我笑道:“各位嫂子快快起来吧。”
妇人们忙不迭地又行了个礼,连声道:“折煞小妇人了,折煞小妇人了。”
“你们几个快起来,赶紧开始干活啦。李巧嘴,你带两个人去厨房。张六家的,你们几个帮着董诚他们收拾一下。”
董诚忙道:“袁五爷,我们没什么可收拾的,您还是安排她们做别的吧。”
“嗯,”袁五爷想想,道:“其实,厨房里菜也早洗好备在一边了,就等着公子什么时候让开饭,马上下锅就行。那你们几个就留两个在院子里听候差遣。其余四个都去厨房帮忙。”又转身对咏梅道,“烧水煮饭这些粗活,不劳姑娘们插手,你们只专心伺候好公子与少夫人就是了。”
袁五爷果真是个能干的。我放心地随二表哥进了堂屋,由他去安排一切。倒是那十来个流民,还需好好商议,妥善安排。
那方进山此刻也同其他流民一起在宅子外候着。
堂屋虽还宽敞,却并不分里外间。一进门左手摆放着藤条编的桌椅,算是起居室。桌椅后,正面墙边摆放着一面八折的围屏,绢上分别绣着天女散花,嫦娥奔月,弄玉吹箫等神话故事。右手放着张挂着深色丝绒床幔的大床。
二表哥往藤椅里一倒,懒洋洋地伸直双腿。怀里的猫扭动一下身子,“喵”的叫了一声。
“老实说,这就是绒球儿吧?”微眯着眼,他忽然出其不意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正在琢磨就这一张床,可该如何安歇。听了他的话,顿时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还好,咏梅芸儿去备洗浴的东西了。
“怕什么?母亲又不在。话说,表妹路上那敢做敢为的侠女气概哪里去了呢?”二表哥依旧闭目养神,嘴角挂着一丝笑,既似嘲讽,又似逗趣。
坐了一路马车,确实很是疲惫。我此时心心念念一心想的就是床的事。听了二表哥的话,心不在焉地“噢”了一声。
“琢磨什么呢?问你话呢。”
“哦,二表哥说得是。这的确就是你的绒球儿。”看瞒不过他,我索性一口承认了。
二表哥有些意外,沉默一会儿,睁开眼看着我问道:“果然是母亲逼你将它扔掉的吧?”
被他一双清澈的眸子盯着,我不由得垂下头。
我既满心期望他事事顺遂一生无忧,自己又要在夹缝中求生存。一时感觉实在是做人难难做人。
“那你既然听从她的命令要扔了它,为何又偷偷将它藏到娘家去?岂不是阳奉阴违吗?”
我一时哑口无言,说不上话来。心里极是委屈。这一路上自以为的默契,顷刻间竟如泡沫般消散无遗。
眼中没你的人,终究是体会不到你对他的心意的。自然也更加不会疼惜你。
我忽然之间就有些心灰意冷,眼泪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喂,寒烟表妹,好好的你哭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二表哥诧异地睁着一双丹凤眼看着我。
我更加伤心,眼泪止不住的流。
这时,咏梅在门外问道:“少夫人,洗浴用品都拿来了。现在送进去吗?”
我哽咽着无法回答,去了床边坐下,背对着房门。
“少夫人?”见没人答应,咏梅又叫了一声。
二表哥道:“送进来吧。”
咏梅芸儿进来放下手里的的东西,移过围屏,将浴桶朝里围了大半,站立一旁等候吩咐。等了半天没动静,想问又不敢问。
“你们且先退下,去喂猫吃点东西,有事再叫你们。”二表哥道。
听着猫叫声一路出门远去,他踌躇着道:“赶紧洗浴更衣吧?待会儿该吃晚饭了。好多事都没安排妥当呢。”
我坐在床沿,默默垂泪。
他叹了口气,道:“要不然,我叫她们进来伺候?”
不管是甜是苦,日子终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不必了,我,我来,就好。”我低声啜泣着,缓步走向他。
他眉毛轻扬,站在藤椅前暗自打量着我。
我抬起手,准备替他换下衣衫。
他马上微微扬起脸,抬起双臂,很是配合。
“表妹。”
“嗯?”我低头替他脱下外面的广袖大衫,又去松他腰间丝带。
隔了一会儿,感觉有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帮我轻轻拭去挂在眼角的泪珠。
我不由手下一滞,抬头看去。却见二表哥垂着长长的睫毛看着我,右手尚悬在半空中。
“算了,都是身不由己,又何必互相折磨?”他幽幽地叹道。
也许,仅仅是面对我这个硬生生被塞给他的人,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折磨吧。我这样想着,觉得好像也没刚才那般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