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翌日,第一缕曦光映入屋室内。

舒明悦迷迷糊糊睁了下眼,又闭了回去,尚未完全清醒,直到一只手掌摸着她左肩,若有若无的痒意传来,她倏然清醒,猛地睁开眼。

视线中映入一张英俊的面孔,两人四目相对。

虞逻已经穿好了衣衫,系带松垮,此时半支身体,深长睫羽垂下,视线落在她左肩上,指腹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摩挲,似乎已经看着她挺长时间了。

他瞳色深,面颊轮廓比平常人深三分,不笑便是一张冷峻漠然的面孔,此时眉宇间隐约露出一种森森阴鸷情绪。

舒明悦肩背一凉,神思回笼,眼睛圆滚滚地睁大了,“你……”

你怎么还在这儿?

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咚咚”的轻叩门声,是阿婵,她声音轻柔,“娘子,该起身了,一会儿要去大殿诵经。”

犹如隔世之音,骤然将舒明悦拉回了现世。

咯吱——

屋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阿婵与云珠便要端着水盆、帕巾、香胰、香茶一应的东西入内。

舒明悦从床上惊坐起来,“等等!”

因为初醒,声音带着几丝哑意,着急地变了调。

阿婵和云珠顿住了脚步,停在门槛外,神色不明所以。

“娘子,怎么了?”

舒明悦急得后颈冒了微微汗珠,心神慌乱,偏偏身后的男人一点也不急,视线落在她不着寸缕的后背上,手指慢慢抚了上去,在腰窝处摩挲,慢吞吞扯了下唇角。

原本,虞逻十分不耻这种偷摸行径,此时却并不这么觉得了,半眯眼眸,开始体会这种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滋味。

唔……和美人偷情的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酥酥麻麻的痒意传来,舒明悦立刻揪下他手,扭头恼怒瞪他,又慌急道:“我还没睡醒,你们不要进来,去告诉主持,今日身体不适,不去诵经了。”

自打上山以来,舒明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偷懒倒也不稀奇,只是不让进屋,却是头一次,声音又是这般惊慌,难免叫人多思。

阿婵与云珠对视一眼,皆从眼底看出一抹狐疑。

“娘子,可有事?”

阿婵又问。

“无事。”舒明悦一边说,再次恼怒地拽下虞逻的手下,顺便拧了他皮糙肉厚的胳膊一把,眼神警告——

瞪完,又扭头朝门口,抬高声音道:“我困了!你们退下吧!”

云珠挠了挠脑袋,看向阿婵。

阿婵摇了摇头。

两人垂首,异口同声,“是。”

说罢,“咯吱”一声,露出一条缝隙的屋门又紧紧地关上了,光线乍然消失。

那一瞬间,风吹虫鸣声重新被深深地隔绝,屋室归于寂静,只有余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舒明悦松了一口气,扭头瞪向虞逻,两只乌黑眼瞳因为窜着愤怒的小火苗,异常明亮,恼道:“你故意……”

话未说完,忽然发现他眼神不太对,神色古怪地盯着她脖子下面。

“怎么了?”

舒明悦蹙眉尖,顺着他视线看去,霎时间呆住了,头脑一片空白。

虞逻暼了她一眼。

舒明悦脸色涨红如朱色,烫成了熟蟹,立刻裹着被子将身体卷了起来。

虞逻慢条斯理地垂了下眼,唇角往下一撇,仿佛是在说——我看完了。

又好像在说——有什么看头?

舒明悦恼羞成怒,抓起枕头丢在他脸上。

虞逻被砸了满面,却不恼,笑得胸腔微微震动。

舒明悦伸出一根手指推搡他,恼怒至极,“快去穿衣服!”

一边说,一边两只手将人往床下推。

她声音着急,迫不及待地驱赶,虞逻渐渐地笑不出来了,脸色沉了下来,缓缓抬眸看她时,露出了一种不大高兴的表情。

舒明悦看不见,咬唇嗔道:“你快点。”

那藕臂如雪,指若无骨,轻轻一推,能把人骨头推酥了,虞逻黑着脸,深吸一口气,在她一遍又一遍的嗔声中,跳下床去穿衣服。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大亮,屋室内光线愈发明亮。

舒明悦一边留意屋外的动静,一边时不时分神看一眼虞逻,在她的记忆中,这个男人穿衣格外利落,今日却像故意似的,慢吞吞地穿衣、系带。

看得舒明悦欲恼,恨不得亲自跳下床把衣服套他头上。

“一会离开,莫要被人发现,否则,下次不要来了。”

舒明悦忍不住提醒道。

虞逻动作僵住,黝黑眼眸危险眯起,转身看向她,唇角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舒明悦心神紧张,毫无所察,又或者察觉了,却并不在意,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阴影笼了下来。

“怎、怎么了?”她声音磕巴,仰头眨了眨眼。

一双乌黑眼瞳清澈,如盈盈秋水,又含了脉脉春情。

所谓咬牙切齿,不外如是。虞逻猛地扣着她脑袋压过来,重重地攫了她唇瓣一口,吻着她舌,像是惩罚又像是解气。

舒明悦脸色涨红,两只小手抵在他胸口轻声呜咽,胡乱地扑腾。

清光朗日,山风吹窗。

……

彼时,左三院。

三皇子名义上在此养伤,实际上如同禁足,院落里里外外被禁军包围了,出入严苛。

山上的深秋如凛冬,天气愈发寒,屋内燃了炭火,暖意融融。

“这北狄可汗,真想娶表妹啊?”少年着玉色锦袍,头戴金冠,眉眼朗俊,“哎”了一声道:“现在长安城都传遍了,说是北狄可汗对嘉仪公主一见钟情,留于定国寺不肯走,以诚心劝公主还俗,若是不成,便落发出家,与公主空门断情。其心之痴,其情之挚,天地可鉴。”

说完,姬崇文撂袍在椅子上坐下,摇头道:“早就说给表妹定亲,陛下和烨表哥都不愿啊,一拖再拖,拖到现在,把北狄可汗引来了。”

定国寺发生的事情捂得严,除了那几个亲信和当事人,长安几乎无人知晓发生何事,但姬崇文显然不一样,他父是赵郡王。

赵郡王是谁?开国功勋、皇帝手足、超中重臣。

因为这层关系在,他知道的总比别人多些。

姬不黩手指轻动,翻了一页书,纸页摩挲簌簌,漠声道:“他娶不了。”

只要父皇不松口,十个虞逻也无法取走舒明悦,姬崇文自然知晓,只是……

他神色遗憾,摸了摸下巴,道:“要不是当年大伯不松口,表妹就嫁我了。”

姬不黩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偏头看他,一双黝黑凤眸里的光色比寻常人要冷,似不带半点俗世之情。

“……”

姬崇文一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毕竟眼前这人,前不久还和北狄可汗为了表妹大大一架。

“你这伤,多久能好?”姬崇文又问,顿了顿,忽然身体往前倾,压低声音问:“你这伤,是真的吧?”

姬不黩的眼仁略大,眼尾微翘,此时静静地看着他。

……

舒明悦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一面放任自己,一面抽离感情。

虞逻离开之后,舒明悦抱膝坐在床上,下巴轻轻搭在两膝之间,露出了一种迷茫的眼神,可是,她不知该与谁说,也无人能解她疑惑。

这是只有她一个知晓、记得的秘密。

前后两辈子,虞逻于她而言,都是一场意外。

每一次,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窗外风声泠泠,顺着窗隙钻了进来,卷着丝丝寒意,又格外令人清醒。

就这样吧。

舒明悦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卷翘的睫羽轻颤又收敛。

用过午膳后,舒明悦去了一趟大雄宝殿,殿内檀香浓郁,金塑的菩萨低眉,宝相庄严。

半年前,普真法师问她,想求什么,时至今日,舒明悦终于隐隐约约明悟了,她还想求……虞逻。

……

因为定国寺封锁,往日香火旺盛的大殿无香客往来,舒明悦提裙起身,忽听身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似是吃惊,“明悦姑娘?”

舒明悦仰头看去,便见一位身着鹅黄罗裙的貌美小妇人站在殿门处,顿时神色一惊讶,提裙快步走过去,高兴道:“玉娘!”

玉娘落在她身上浅灰色尼姑袍,愈发吃惊,“你……出家了?”

舒明悦点了点头,“此时说来话长,唤我太宁吧。”她眨了下眼,拉住她的手,疑惑问:“何时上的山?这些时日也没见你。”

“今日才来,先前身体有些不舒服,一直住在官驿。”玉娘笑了笑,没再追问她的身份,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一向懂得分寸。

“身体怎么了?”

舒明悦一愣,她记得玉娘身体很好,数月前一行人自凉州启程,一路上艰苦奔波,远比自王城至长安辛苦。

“无大碍。”玉娘一笑,低头伸手摸了摸小腹,眉眼温柔如水。

舒明悦瞧着她的动作,又怔了一下,旋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落在她的小腹上,呼吸不禁一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她仰头,眼眸亮晶晶地问:“你有身孕了?”

玉娘颔首,唇角弯了一抹笑,低头摸着小腹轻声道:“这孩子来得突然,先前不知道,让他遭了些折腾。”

她少时服过绝子汤,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汤药有一顿没一顿的喝着,只当是个念想,谁曾想,上天垂怜,竟然来得如此突然。

舒明悦闻言一愣。

玉娘还把她当成一个小姑娘,并未多提孕事,转身向小僧弥要了红丝带和毛笔,写了祈福的话语,偏头笑问:“妹妹可要些什么?”

舒明悦回过神,摇了摇头,又红唇弯了下,问:“要去银杏树吗?我带姐姐去吧。”

定国寺有一颗千年古树,树干有四人合抱粗,枝桠树干了挂满了各种红绸和木牌,全是祈福的话语,玉娘走到那颗银杏树下,微踮脚尖,把手中的红丝线系在了树上。

风儿一吹,露出了上面用汉文和北狄文写的话——琴瑟春常润;人天月共圆,儿女绕膝来,晚景似春开。

玉娘把红丝捋平,露出满足的笑容,一转头,便见舒明悦低头好奇地盯着她的小腹,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去摸,顿了顿又觉得不妥,缩回了袖口。

不远处,虞逻与屠必鲁一同前来。

两人离两个姑娘还颇有一段距离,但山寺寂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摸一摸无妨,我倒是希望这孩子能像妹妹一样漂亮。”玉娘笑了下,拉着她的手放在小腹上,低声道:“现在月份还小呢,还不到三个月,要四五个月才能显怀。”

虞逻闻言,脚步一僵,下意识地看向舒明悦。

她微垂下一双乌黑杏眼,手指在玉娘肚子上摸了一下又一下,蹙着眉尖,露出了一种好奇又隐约带着思念和难过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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