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有水滴落的声音。
“嗒……嗒……”
须瓷茫然地睁眼,前方有一团模糊的身影。
眼前的灰暗朝两边散开,他清晰地看见前方地上蹲着一个女孩,低落在地上的也不是什么水,而是猩红的血液。
“我们一起下地狱吧。”她说。
白色的病号服不规整地套在她身上,上衣有被撕开的裂口,露出了胸口大片大片被□□过的肌肤,红色的鞭痕一道道纵横交错着,露在外面的小臂和大腿也没放过,全都是一些粗俗的、令人作呕的痕迹。
她抬起头,眼角有一颗漂亮的小泪痣,就像是一滴红得发黑的血,衬托着她泫然欲泣的眼。
一道从碎碗中抽出来的瓷片划破细嫩的皮肤,她看向须瓷的方向:“活着还有意义吗?我们走吧,到地狱里——”
“我诅咒他们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须瓷想摇头,不是这样的……
可脚踝像是戴上了沉重的镣铐,动弹不得,他什么都做不了。
女孩的衣服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慢慢地由小变大,等到明艳的火光忽闪,他才发现这个小黑点是被灼烧的火源。
大火像是魔鬼一样,吞噬着那个面带微笑的女孩……
“须瓷?”
是谁呢?
谁在叫他?】
须瓷怔怔地坐在床边,耳际的呼喊逐渐变得清晰:“……我在哪儿?”
“在酒店,我们在酒店。”
“……你是谁?”
“我是傅生。”
是了,眼前的环境慢慢回到了他的认知之中,这里是剧组的酒店,身后抱着他的人是扬言爱他的傅生。
这里没有黄乐放的那场大火,没有灰暗小房间里绝望痛苦,不用被强迫去吃那些不知名的白色药片,不用被绑在床上遭受电击,也不用被逼着看面前屏幕里令人作呕的、那些猥琐的同性亲密行为,同时遭受着恶魔的鞭打。
他还活着。
他不想下地狱,傅生那么好……去了地狱就见不到他了吧……
须瓷想问你爱我吗,可好半天才从混乱的记忆中提取出正确的一面,傅生已经说过了。
他说过了爱你,说信任你。
不要再问了,会不耐烦的。
于是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哥,我好爱你啊……”
“我知道。”傅生心疼得不行,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从他找到须瓷,然后听见他说“我动不了”开始,小孩就一直处于一个恍惚的阶段。
他喊了很多遍须瓷的名字,唤着他熟悉的亲昵称呼,须瓷却依然浑身颤抖着,双目无神。
“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傅生握着须瓷的腰,把还没回过神的小孩翻了个身面朝着自己,紧紧地拥进怀里。
“跟我说说怎么了,好不好?”
须瓷疯狂地摇着头,攥着傅生的衣服哽咽着,痛苦的音调从嗓子里挤了出来,他颤抖着:“她说想死,说让我陪她,可我不想……我想见你……”
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一个女孩被屈辱地按在床上,肌肤的遮挡物被一双大手撕碎扬在地上,他听见对方挣扎着,辱骂着,最后化为麻木的妥协。
她甚至在最后朝着自己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傅生拉开两人的距离,怕闷着须瓷,他亲吻在须瓷的额头、眼尾,还有苍白的脸蛋和唇上:“我在这里。”
“崽儿,我在这里。”他心疼地安抚着,“永远都不会走了。”
“永远?”
“永远。”
须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他精神恍惚的期间,傅生有在梅林的建议下喂他吃了颗药。
当时须瓷的反应就格外激烈,疯狂地想要推开他,甚至动手打了他,抗拒着他靠近自己。
傅生给须瓷掖好被角,沉默地望着手臂上被须瓷抓破的伤口。
是以前经历过吧。
在那里会被逼着吃药,不想吃也要强行去吃,因为药物和电击才是让他们“变正常”的关键。
时间久了,那里的人会还给他们的父母一个麻木的、不懂得共情的“正常”小孩。
他们并不是被矫正好了,只是从同性恋变成了无性恋,再也不知道爱这个字怎么写。
地上乱七八糟,周围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花瓶、茶杯、甚至是烟灰缸。
发病的时候须瓷并不清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味地陷入了恐惧之中,把傅生当成了曾经迫害他们的恶魔。
傅生腰腹处被须瓷用烟灰缸砸了一下,到现在还有些钝钝疼意。
他弯下腰在须瓷额头处亲了亲,然后开始收拾房间里的残局。
剧组里的排戏还在继续,好在今天的大戏不多,江辉一个人也没问题。
手机响了两声,傅生弯腰从地毯上捡了起来,之前他在不知所措联系梅林时,被须瓷摔坏了屏幕。
叶清竹的名字就在上面,他坐回床边点开接听。
“怎么样了?”
“睡着了。”
叶清竹松了口气:“没事了就好。”
傅生脸色有些冷,直接了当地问道:“她和须瓷说了什么?”
叶清竹一时哑然:“她和须瓷说,曾经林呈安的一个朋友那,见过他的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叶清竹沉默了会儿:“须瓷和163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他是受害者之一。”
傅生一直没和叶清竹说过这事,他们虽然关系不错,但这毕竟事关须瓷,傅生不希望他有任何一点受到伤害的可能。
“那魏洛看到的那张照片,应该就是他在戒同所期间被人拍下来的。”
傅生的手微颤了几分:“什么样子的?”
“别担心,不是那种照片。”叶清竹安慰道,“按照魏洛的说法,须瓷应该没受过侵/犯。”
魏洛看到照片的时机比较意外,她至今都记得那个模样怪异的男人用着一种遗憾的语气说:“这是我那段时间最中意的一个漂亮孩子,可惜还没来得及……”
未尽之意带着无边的遗憾,像是在惋惜。
“……”
傅生注视着被褥下,睡得不太/安稳的须瓷,他抬手轻轻捋了捋须瓷的头发,不敢想象如果当初没有周伯,现在的须瓷会是什么样子。
“魏洛告诉我,林呈安之前因为被调查的事一直没敢回来,但我觉得他前些年说不定根本一直在国内,应该也和戒同所有交易,一直到戒同所的事被曝光后才溜掉的。”
小孩似乎又陷入两人梦魇里,傅生握住他的手,须瓷很快就安静下来。
他顿了一会儿道:“林呈安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杜秋钏?”
叶清竹本没关注过163事件,但没想到林呈安竟然也能和这个地方扯上关系:“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杜秋钏这会儿也在国内。”
杜秋钏便是那个戒同所名单里唯一没受到法律制裁的所谓院长。
“如果他还惦记着须瓷呢?”
“……就算惦记也没有意义,他现在根本不敢正面出现。”
须瓷的手指较为纤细,但很骨节很均匀漂亮,再往上看,就是手臂上的一道道长疤,看起来极为刺眼。
“乌柏舟快回来了。”叶清竹突然来了一句,“你和白棠生关系不错,或许能让他帮忙查一查。”
“……好。”
“傅生……”
须瓷口中的无意识呢喃让傅生晦暗不明的脸色缓和了些,他弯腰亲了亲须瓷的额头:“我在。”
须瓷没有醒,应该只是做梦了,刚刚给他吃的药里带有安眠成分,应该还要睡一段。
傅生便一直坐在床边陪着他,从白昼到黑夜降临,夏夜燥热的风吹在脸上,吹得傅生心里的那团火更旺了。
他甚至想站到姜衫墓前问一问,她怎么狠得下这条心,那是她捧在手心里的男孩,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如果真觉得同性恋是错的,为什么不对他动手,而去胁迫须瓷?
傅生突然间无比憎恶这个养育自己二十年的母亲,也憎恶自己。
当初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认为出国是最好选择,为什么不问问须瓷不再更强硬一些把他带着一起离开?
就算被姜衫知道了又怎样,他带身边护着,其他人又能如何?
可是没有如果,该发生的一切已成定局,傅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让须瓷和正常人一样,沐浴在阳光下张扬大笑。
而那些丑陋的、披着人皮行魔鬼之事人还在逍遥法外,没有得到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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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半夜,一道视频出现在了热搜上,让无数人拥有了一个不眠之夜。
镜头一开始有些摇摇晃晃,但很快出现了一只手把它扶正,一个消瘦但五官清纯的女孩出现在了镜头里。
“大家好,我是林染。”她朝镜头笑了笑,“很久没接触过这些了,有些不熟练,折腾了好久才弄明白怎么录像。”
“重新介绍一下吧,我叫林染,是163事件的受害者之一,也是目前为数不多还坚持活着的人之一。”
“我曾经和镜头前的你们一样,本可以躺在床上自由地刷着手机玩着微博,看着搞笑视频笑得满床打滚,看着别人痛苦遭遇心生同情,打下短短几行字以示安慰。”
她本可以拥有一个灿烂的未来,可这一切都在那一天被毁了。
她在懵懵懂懂的年纪里,喜欢上一个女孩,一个笑起来和花儿一样绚烂的女孩。。
于是当暗恋被揭穿,她迎来了老师的嫌恶,同学的恶意中伤,还有父母的高声怒骂。
林染细长的睫毛随着说话的动作一颤一颤:“于是他们把我送进了这个机构,试图让‘医生’还给他们一个正常的女儿。”
她捋起自己的袖子,密密麻麻的刀疤纵横交错,原本应该光洁的手臂上遍体鳞伤无一完好之处。
她朝镜头扬了扬嘴角,可眼眸却很平静,没有丝毫感情:“在里面待了六十三个日夜,我出来了。”
“我变正常了吗?”
“——没有,我变成了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