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 你等我

见状,在前面抵着山门的肖也就要往下冲,别说是他了,六喜丸子的人都要往下冲。那不就是盗洞贼吗?竟还背着雷管?

江执冲着他们喝了一嗓子,“都别下来!”

一句话喊醒了诸位。

是啊,一旦下去了就会被困在地下窟里,山门一关谁都别想再出去。真要是想出去,那只能是强行破坏石窟。

而事实上,山门的移动已经令整个石窟不稳了,他们都听得见有细碎的山石开始簌簌往下落。

情况大致就有了判断。

盗洞贼不止一个也不止一波,许是想趁着年底,还是临近除夕觉得没人守着石窟进来捞一笔,那雷管就是以防万一爆破用的。

江执这个人平时嘴巴是毒,但依着他的性子,到真格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让盗洞贼跑了的,那在打斗纠缠的过程中,盗洞贼不小心触发了山门的机关是肯定的。

江执太清楚山门一旦关阖的后果,他绝对不会主动去关山门。

空挡的功夫,山门的缝隙就越来越窄了,几乎就只容一人进出的宽度了。盛棠仍旧没放弃,死扣着山门。

可是她哪怕手脚并用,还是无法阻止沉重的山门。

“江执!”她又是一嗓子。

可是江执不为所动,也没有要上来的打算,被他钳制的那人几番挣扎,他始终不撒手。却仰头看着盛棠。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盛棠一下子就读懂了他的心思。

“不行!”

说着就要往里钻。

她的想法很直接,不管他在哪,她都要陪着他。

紧跟着就被江执喝止,只不过,他这一嗓子是冲着肖也喊,“拦住她!”

山门移动,落了不少尘灰来,迷了人眼。下一秒盛棠就被人拦腰截住了,她回头一瞧,是肖也。

怒了,“放开我!”

发了疯似的推搡着他,平时挺娇小的姑娘,发起狠来力气着实不小,竟能生生挣开肖也的胳膊。

罗占见状也上前帮着肖也一并扯住她,她急得快要咬人了,眼睛都是红的。

这是程溱第一次跟着六喜丸子团队的人来0号窟,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进窟就经历了这番局面。经常听他们讨论山门也能明白个一二,所以这一刻,她陡然就明白了江执的决定。

山门一关,将会断了地上和地下的通道。

他不让所有人下去,是因为六喜丸子的成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像是肖也,实体窟一旦不存在,那么他的数字修复领域将会是唯一的希望。

他不让盛棠下去,除了她的临摹技术外,更多的是不想她搭上后半生。

而他自己不上来,一是不想放过盗洞贼,二是……

程溱冷不丁想起薛梵教授最后的决定,那个狂风暴雨大作的夜晚,那些觊觎0号窟的盗洞贼,在明明可以脱逃的情况下,薛梵教授毅然决然地重回窟里。

壁画成了他的命,于是,他豁出命来保住它们,目的就是要后世的人有机会看到。

“江执!”就听盛棠又是一声歇斯底里。

这一声,足以叫程溱竖起全身的汗毛来,后脊梁都跟着发紧。

那山门的缝隙只剩一条。

就只能勉强看见江执在下头的身影。

可他的眸光很明亮,就像是最黑沉的夜里那颗最明亮的星。他仰头,始终看着盛棠的脸。

盛棠的手指头都抠破了,眼泪就忍不住往下砸。

她用力一擦眼泪,想在最后看清他的脸,眼角就蹭了手指头上的血。

幽暗中,她看清了他的脸。

焦急、愤怒最后是绝望,等等如数的情绪死死勒着她,她想再叫他的名字,喉咙已经堵得无法出声了。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他冲着她微微一笑,那目光里有爱恋和不舍,但最后又是从容。

他嘴角微扬,薄唇轻轻一动。

声音很小,但她还是通过他的口型知道他说的两个字:别哭。

紧跟着,最后一抹的缝隙也没了。

彻底阻断了她与他的视线,也断了地上和地下唯一的一条通道。

瞬间,盛棠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空白一片,周遭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肖也承受不住跌坐在地,眼眶湿了,罗占等人也都红了眼眶,面色悲凉。

盛棠的额头抵着山门,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下下去猛拍山门,山门上沾了血迹。

程溱也是双腿发软,内心经历了从未有过的震撼和狂风骤雨,虽然她害怕去承认,可她着实是在江执身上看到了薛梵教授的影子。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踉踉跄跄上前,抱住盛棠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安慰的话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死死按住盛棠的手,哽咽地告诉她:山门已经关了。

这句话就像是根导火线,终于引的盛棠泪流满面,泪水成了收不住的珠子。她的手攥拳,脑子里还都是山门关阖时江执的那双眼。

他怎么能这么做?

怎么就不跟她商量一下就毅然决然的这么做?

她抖着唇,低喃,“为什么不上来?为什么……”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里,整个石窟都似乎染了悲凉。良久后,肖也才哽着嗓子回答了她,“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连他都上来了,那地下的壁画就再也保不住了。”

地下窟的壁画情况,不是说与世隔绝就能避免解决的,它们正在病变,正在老化,哪怕置身黑暗之中,它们也会输给时间。

一句话,激起了莫大悲怆。

盛棠的心疼得厉害,喘气也是艰难,她死死盯着山门,眼泪就是止不住。良久后她才又出声,“罗占……你有办法对吧?你一定能打开山门对吧?”

罗占没吱声。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是莫大的悲哀。

而罗占低垂着头,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妥协,良久后他才开口喃喃,“山门的开关当时江执也参与设计的,我们都清楚山门一旦关了就……再也打不开了。”

很艰难的说完了这句话。

盛棠知道,怎会不知道?只不过罗占这么明确的告知,已然将她心里的最后一簇火苗给掐灭,她的世界瞬间坠入恐惧的黑暗。

紧跟着,恐惧变成了愤怒。

就见她冲上前,发了疯似的捶打着肖也,又去推搡罗占和祁余,失了理智般。她朝着他们哭吼,“为什么拦着我?你们凭什么拦着我!”

他们就任由她的捶打,不作声,红着眼。

程溱在旁咬着唇,嗓子堵得要命,为江执,也为这样的盛棠。她跟她朋友多年,何曾见过她这么歇斯底里过?

可是,道理她不懂吗?不,她比任何人都懂。

就像是,这些人不敢下去吗?

不,她看得清楚,在江执吼出那句“都别下来”之前,不管是肖也还是其他人,那都是第一时间想要往下冲的。

只不过是江执提醒了他们,他们,下不得。

他们何尝心里好过?

这一刻,任谁的心都像是被戳空的疼吧。

突然盛棠停了动作,倏地起身就跑出了石窟,眼角还挂着泪。程溱一愣,肖也他们也反应了稍许,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紧跟着都跑了出去。

盛棠是回了宿舍,直接闯进了书房,踉踉跄跄的。

很快肖也一行人也赶了回来,跟她前后脚一同进了书房。

监控器始终是24小时开着,0号窟的地上和地下情况在监控器的分格视频中看得一清二楚。

盛棠在监控画面里看见了江执。

窟里很暗,能见到的只有夜视效果。

他靠着一角山墙而坐,很安静。还有一个人挺急躁,来回来地走,肢体举动十分夸张,看样子是处于崩溃中。

盛棠破涕而笑,可心脏像是被手攥着的疼。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却始终不能做些什么。

甚至又是心生惊恐,难道真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直到死去?

正想着,监控屏上的画面突然就抖了几下,盛棠一惊,没等问怎么了,就见有几块分格屏一黑,画面彻底就没了。

没了画面的,正是地下窟。

这一刻盛棠就跟坠入冰窖,浑身冰冷。她抖着嘴,指着画面,“罗、罗占……”

罗占马上上前查看,可鼓捣了半天还是没有画面,末了绝望开口,“是窟里的问题,山门关阖的时候,地下窟肯定也受了影响,损坏了监控器。”

所有的希望都被掐灭。

盛棠双手撑着桌角,掌心被铬得疼都抵不过心头的痛。一时间就觉得呼吸不上来,憋得很,就只能抬手一下下去抓,直到脖子被抓红,都抓出了血道子,肖也他们见状赶忙箍住她的手,阻了她的行为。

她痛哭出声,泪似倾盆。

……

在之后的两天里,盛棠就不再哭了。

每天跟着肖也他们不眠不休的,试图找到能够开启山门的办法,在她认为,山门既然曾经开过一次,那还有开第二次的可能。

院里知道这件事后也没闲着,昼夜不休的开会讨论,又派了专业人员前往辅助罗占,但不管如何测试,他们始终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气得肖也都豁出去了,恨不得不管不顾的直接炸山。

可炸山也行不通,真是炸雷一起,那连带着地下窟都会崩塌,到时候江执是死是活谁都不敢保证。

盛棠不松劲,眼不阖饭不吃的,一遍遍跟大家做测试。

程溱很担心她这种状态,有好几次见盛棠眼眶都红了,愣是生生忍了回去。程溱跟她说,棠棠,你想哭就哭吧,憋着对身体不好。

盛棠却摇头说,“我不能哭,他不想我哭。天天哭的话会哭丑,回头都不好意思见他了。”

听了这番话,程溱心里更难受,跟被油煎了似的。

可说不哭,盛棠还是在梦里哭了。

在她实在熬不住阖眼的时候,梦魇也随之而来。程溱始终陪着她,见她终于睡着了,心也稍稍放下了。

然而很快盛棠就大叫着江执的名字惊醒,一脸惊恐,接下来就是嚎啕大哭。程溱楼着她,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发泄。

盛棠哭着说,“程溱,他说话不算数,一点都不算数……”

程溱不知道江执说了什么。

“他之前跟我说过,真遇上危险保命最重要……这话是他说的,是他说的……”盛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溱也红了眼眶,很快,眼泪陪着她一起砸下来。

**

这天下午,敦煌又是一场大雪。

窟外的大片戈壁滩都蒙了皑皑一片,窟门口早就被肖也他们打扫干净了。

盛棠进窟后就倚靠着山门坐了下来,窟里冷,她搓了搓手,呵了几口热气。

肖也他们仍旧在为开山门的事废寝忘食,而她呢,每天都会固定的时间来这里,坐上好一会儿,再一番的喋喋不休。

她说,“我是今天的临摹工作做完才来的,所以你别担心,我没耽误工作进度。”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你坚持住啊。”

回答她的,只有冷冷的空气。

末了她从包里掏出块石头,轻轻扣了山门几下。山门后,仍旧一如既往的沉静,没有回应。

她轻声说,“我不管你是故意不回我,还是真的听不见了,江执,你等我……”

窟外,寒风冷冽,吹了一地的白雪。洋洋洒洒,似五月桃李纷飞。

窟里阴凉,可盛棠始终没有离开。

她窝在山门旁,阖了双眼。忘了寒冷,忘了时间。

渐渐地,窟外的风声听不到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思绪犹若飞花,飘到了老远的地方。飞出石窟,越过戈壁,坠入茫茫的人间烟火。

像是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夏天,人来人往的夜市,灯火通明的店铺,热热闹闹的吆喝声。

她摇着蒲扇,人影撺掇间便是江执英伟的身影。

他似笑非笑地问她,拓画怎么卖的?

嗓音低低的,好听,钻进耳朵里就像是被灌了壶热酒。

恍惚间又是戈壁飞沙,他笑着说,呵,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

所以,从今天起,你就叫棠小七了。

棠小七……

盛棠靠着冰冷的山门,浑然不觉,眼角的一滴泪滑了下来。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