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执盯着这条微信,被气乐了,笑骂道,艹!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所有的人和事像是变了,但所有的人和事又像是不曾改变。
像是肖也,如果他对他的评论毫无反应,那说明他的确是放下了。反应这么大,甚至是在对话框里直接回怼,说明他在乎得很,这就是肖也的性子,哪怕是穿了西服打了领带都藏不住的。
江执下意识又想往木墩上坐,冷不丁想起那位大妈就打消了念头。往树干上一靠,回了肖也——
「对,就你要脸,西服穿得累不累?大热天的不怕闷出一身痱子啊?」
肖也很快回了,「老子乐意,管你鸟事!」
江执抿唇浅笑,没继续回。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又震了下。江执点开一看,果然是肖也,语气十分不悦:「没事儿别特么瞎撩!」
江执忍不住笑出声,想了想,回复说:「都特么不管老子鸟事了,老子还怎么说。」
那边没动静了。
隔了五分钟左右,江执觉得也差不多了,就直接拨了电话给肖也。
响了好几声那头才接通,没好气的,“干什么?”
江执也没理恼他的态度,开门见山问肖也,“窦章什么情况?”
“棠棠带的学生,挺崇拜棠棠的,不管对内对外的都喊师父。小伙子年轻有为,也跟棠棠没差几岁,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挺郎才女貌,现在喊师父,没准过两年喊老婆也说不准,这师徒之间的关系谁能说得准。Fan大神,您还想知道什么?”
江执刚要开口,肖也在那头又补上了句,“哦,不过那个窦章也未必有戏,司邵是棠棠的学长,人帅又有才华,家境还不错,做事稳当又有担当,更适合棠棠。”
江执一手把玩着烟盒,笑,“肖也,你也用不着激我。”
这次回来,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要什么。
肖也在那头冷哼,“你——”
“肖总,还有五分钟开会。”
有个声音插进来,干脆利落的。
手机那边,肖也嗯了一声。
江执在这头笑了,“肖总?爬得挺快,老爷子给你开后门了?”
“老子是商业奇才不行?”肖也不悦。
“行。”江执始终没恼,笑问,“那商业奇才,你是不打算滚回敦煌了?”
那头沉默了。
江执能听见肖也的喘气声,压抑,粗重。
良久,肖也恶狠狠地骂了声,“滚!”
盛棠在石窟里待了一天一夜,始终没阖眼,用窦章的话说就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非但没有困倦,还都是光,就跟俩探照灯似的贼亮贼亮。
做文创设计的时候眼睛也亮,但亮不过现在。
窟内不让吃东西,她嫌出窟吃麻烦,干脆就一顿饭了事,也不怎么喝水,总跑洗手间她也嫌烦和浪费时间。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臂钏上,尤其是壁画上的那只。
因为盛棠现在转做文创,所以她没修复壁画的资格,再者说就算有修复资历,在没有修复方案的前提下直接上手修复。
这一天一夜里,她给那只臂钏做了修复方案,尤其是在色彩恢复上,除此之外,也标出了色彩相对应的颜料成分,而在臂钏的花纹恢复上,她也做了几套纹样参考图。
因为最终是要落到文创新品设计上的,所以她命窦章先去做原品的临摹,修复方案也要拍照保留。
这可难坏了窦章,让他保留资料甚至说根据资料去做设计方案都不在话下,让他临摹吗?
“拍照行吗?”他可怜巴巴地问。
被盛棠无情地回绝了,“当然不行。”
窦章欲哭无泪的,他临摹水平一般啊。
江执始终没走,白天被胡教授诓到窟里的时候也就是指导修复方案与原品修复的对比,也有遇上疑难杂症挺难下手的,他倒也帮着一一解决了。
后来胡教授有事先撤,到了晚上其他修复师该吃饭的去吃饭,该休息的去修复,江执见盛棠没有离开的打算,就跟梯子下面的修复师说,剩下的活我来吧。
修复师简直是受宠若惊,Fan神要亲自帮他修壁画啊,一时间激动的都忘了拎包,许久又折回来取包,见江执正在用自己的修复工具,更是欣喜若狂的。
江执是清汤寡水的来石窟,没带自己的工具,见状就跟修复师说,“你这只刀不大好用,回头我帮你调整一下。”
那这刀不得供起来?
修复师忙问他想吃什么,他一定要请客吃饭。
江执只是淡淡说道,不用,我闲着也是闲着。
闲着,陪盛棠。
所以,窦章哭唧唧一张脸的时候,江执那边正好黏补完一处脱落块。见状过来,权当休息了。问他,“你师父没教你临摹?”
许是江执的语气平和,听着就如沐春风了不少,窦章一肚子委屈也就有的放矢了。
他说,“也没仔细教,就说我有美术底子,让我自己慢慢悟。”
江执抬眼看了看梯子上的盛棠,对于下头的谈话她置若罔闻,正在闷头调整方案,一支笔拿在手上唰唰极速,已然是忘我境界。
他想了想,宽慰窦章,“有些技能还真得要靠你自己悟,像是你师父,临摹方面也没人带过她,都是靠她自己的能力达到今天成就的。我想,你师父这是为你好。”
这番话听着就跟碗鸡汤似的,所以窦章没喝……头摇得跟上了发条似的,一脸哭丧道,“不是啊太师父,我师父不教我是因为她懒,她可懒可懒了,还总说我麻烦……”
江执忍不住笑了,见窦章满眼受伤的,努力抑制笑意,说,“你做徒弟的不懂不会的要勤问,她又不能吃了你。像是你师父以前,恨不得每天都是一百万个为什么。”
窦章扭头看着江执,心里可谓是感慨万千,同样是做师父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现在这么一对比,他感觉太师父太好了。
他说,“我师父呢平时也教我,但懒得重复教,教过的东西我要是去问她,她肯定想方设法折磨我,我可不敢问。”
想他之前还想着不耻下问,盛棠就问他,怎么没记住呢?
问话的时候笑呵呵的,和善得很,他就掉以轻心回答说,可能当时注意力没集中。
“师父想吃枇杷了,让我跟着一老农去他家摘新鲜的枇杷,还跟我说一点都不远不用开车。”
结果,他足足走上了小半天的脚程,又抱着一大筐的枇杷再走回来,快到市区的时候才打到车……腿差点废了,盛棠又笑呵呵地问他,现在呢?注意力集中了吗?
哪敢不集中?
经过那一遭窦章才深刻体会到,能坐在工作室里静心思考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也是这么反复折腾几回,他也彻底明白个事实:师父笑得越开心越温柔,估摸着就越没好事。
窦章讲得冤,江执听得几番都忍不住想笑。
末了窦章问他,“我师父以前也这么坏吗?”
江执盯着盛棠的背影,她许是一个姿势累了,腿拿了上来,直接盘坐在梯椅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跟打坐念经似的。
心情就莫名的轻松,心底深处还隐隐浮游出喜悦的甜,觉得好像她进了窟里就又成了他的小七,或者,又做回了她自己。
他故作思考,拉长了声,“以前啊……”
窦章心想,以前肯定是温柔善良的小姐姐。
就听江执慢悠悠地补全话,“也不良善。”
窦章噎了一下。
完了……
这叫什么?本性难移是吧?
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笔……怎么办?
江执手一伸,“行了,给我吧。”
窦章一愣,等江执拿着画具往壁画那头走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激动得都快跪地叩谢师恩了。
有太师父出手那就不一样了!
他隐隐觉得,以后他也会有太师父撑腰的!
江执上了梯子,好在盛棠没大敞四开地坐着,旁边还有容身之所。他坐了下来,正对着那只臂钏,而盛棠呢,整张脸都快贴上去了,手持放大镜,嘴里还低低呢喃。
江执饶有兴致地凑上前。
才听清她的喃喃之语,“用了贴金工艺……有金箔啊……真是金箔,怪不得我总觉得这颜色配比不上呢。”然后又自我怀疑了一下,“是贴金工艺吗?”
江执闻言,微微眯眼观察片刻,回答了她的自言自语,“嗯,是。”
盛棠坐直,两眼熠熠生辉的,“差点漏掉啊!这偷金箔的也太缺德带冒烟的了,刮得太彻底了!”
江执在旁抿唇,低叹,又……当他是空气了。
盛棠还真是连头都没扭一下,权当刚刚的那声“嗯,是”为幻觉,或者,原本就认定这是自己想到的。她赶忙调整方案,调整色彩。
做好了标注,心头就像是放下块大石头似的,抻了个懒腰,手放下后顺势在身旁的小碟里摸了摸。
小碟空了,之前江执放了些糖果和小块巧克力给她顶饿,见状,江执又从衣兜里掏出了几块巧克力放进碟里,她连看都没看,抓了块在手。
巧克力塞嘴里的时候,又把口罩戴好,边吃边盯着壁画上的臂钏,一脸满足。
“豆豆儿啊……”她开口。
江执脑筋急转弯,豆豆?
窦章?
盛棠紧跟着下一句就让江执明确了猜测——
“要是没你师父我啊,之前那位小伙伴都够呛能发现这处细节啊。”
江执没说话,笑看着她的侧脸。
虚晃的光落在她脸上都像是在发光似的,看得出内心十分喜悦,当然,从她的言语间也能听出来。她说,“不过也不能怪他,金箔刮得渣都不剩,这要是没有十足的专业和判断,真是挺容易忽视。”
又啧啧了两声,盯着那只灰突突的臂钏左看右看都是喜爱。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呐,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这十足的傲娇口吻。
江执几番都快笑出声,生生还是憋回去了。
就听盛棠反倒笑了,挺得意的,“这次新品袁旭他们就等着哭吧,非得把他底裤输光不可。欠了咱们好几顿大餐了吧,一并记上啊,回头逼那伙人请顿大的!”
江执微微挑眉,底裤输光……
“小章章啊……”
又改了个称呼。
得,江执都习惯了,反正她给谁起外号都是随心所欲。
“一定要仔细临摹,任何细节,哪怕是头发丝细的裂痕都不能放过,姑奶奶我这次就要给他们来个三连斩。”盛棠把身边的江执当成窦章,好生叮嘱。
说话间估摸是想想就美,又乐出声。
还笑得挺不怀好意,就在空旷的石窟里一圈圈回荡……荡……
窦章出去晒了片刻太阳,等回窟的时候正好听见盛棠的笑声,顿时一激灵。
好熟悉的笑声啊……师父每每这么笑,袁旭那伙人肯定没好事。
师父这个人吧,怎么说呢,平时还好,正常的时候人模人样的,但面对工作的时候就阴晴不定了,有时候能沉静如斯,有时候就癫狂似疯的。
看来,这次也是势在必得了?
等视线适应了窟内的昏暗,他往壁画那边一瞅,江执就坐在盛棠身旁,看着她笑的时候他嘴角也是上扬的。
不过盛棠也没太过于嚣张,又故作谦虚的扔了句,“不能轻敌啊,毕竟袁旭是前浪,听见了吗?”话毕,又开始仔细研究纹样了。
江执强忍着笑,嗯了一声。
说袁旭是前浪而不是前辈,明摆着是重在后面那句: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见她又回归安静,江执也没打扰,就坐在她身边开始专注临摹,但愿他这点美术底子能被她看得上。
窦章眼瞧着这幕,感叹,太师父和师父他们两人坐在一起的感觉可真好。
也说不上来具体哪好,就是觉得,特别的赏心悦目。
下意识掏出手机想要拍照,突然想到石窟里的规定,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拿出画纸和笔,席地而坐。借着微弱的光,将江执和盛棠并排而坐专注于壁画的一幕落于纸上……
突然间就觉得,师父是有多面,做文创的时候也很美,但此时此刻更美。她就像是周身都发了光似的,能照亮这个石窟,认真如她,就跟太师父一样,好像天生就是属于敦煌,属于壁画,属于石窟……
她和太师父,才更像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以时间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