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勤斋别说是盛棠、沈瑶,就连经常跑故宫的肖也都从没来过。
许老师带他们进来的时候部分房间在修葺,但相关物品摆放得很是工整,并没影响整个倦勤斋的美观。
偌大的紫禁城,倦勤斋无论是在建筑规格还是装修水平都是最高最奢华的级别,所以许老师介绍起来的时候甚是得意。
盛棠跟着老师的步子进到倦勤斋的时候有瞬间的震惊,这里更像是大型的竹林博物馆,目光能及的全都是竹料,从床榻到摆件再到窗棱。
着实壮观。
江执他们几人都是做修复出身的,进了倦勤斋,瞧着眼前满屋竹编的工艺,条件反射地就是怎么修复的问题。
肖也背着手啧啧作声,摇头,“乾隆爷光顾着自己舒坦了,这一屋子的竹工艺,修起来多麻烦啊。”回头瞅了一眼江执,问他,“是吧?”
江执站在窗子旁,双手悠闲地插兜,看着格扇上的花纹,说,“是翻簧工艺,的确费劲,而且现在敢动手修复翻簧的人少之又少了。”
许老师听闻这话,连连赞说江执专业,翻簧是属于民间工艺,从乾隆年间开始盛行,流传至今,懂这种工艺并且做工精湛的只有那么寥寥数人。江执主攻的壁画修复,能一下子说出这是翻簧工艺,着实让人惊讶。
盛棠耳朵尖,一听到新名词赶紧往江执身边凑合,脸上是谄媚的笑,那架势怎么瞧着都像是江执手里攥着一盒狗罐头……
“翻簧的工艺修复起来挺难的哈。”
江执瞥了她一眼,“分人,对你来说不是挺难,是比登天还难。”
怼得既现实又不留情面的,依着盛棠的性格,从听见这话开始就要筹谋睚眦必报的计划了,但盛棠还有个本事,那就是不要脸。
当然,盛棠重新定义了这种品格:不耻下问。
“我就是只菜鸟,壁画都没本事修呢,更何况这种传统工艺?但对师父来说肯定是小事一桩呀。”
国家保护级文物,不能徒手去摸。江执就细细打量着这工艺,淡淡回了句,“我也没这本事。”
盛棠没拍着马屁,反倒是一脚踹钢板上了。
幸好江执也没继续损她,“翻簧一般都是世代传下来的手艺,在早先传亲不传外,有那种天赋高的也都要正式磕头拜过师父才行。制竹成佳器,翻簧幻善奇,当今在宁波奉化还能找到这种工艺。老一辈手工艺师父都会在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七祭拜祖师爷,能猜出是谁吗?”
盛棠脑筋转得活分,既然是手工艺……
“鲁班!”
江执满意一笑,“在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在奉化还有一座三百多平的鲁班殿,到了祭祀鲁班的日子,城内五行八作的各路师父带着弟子到殿里上香参拜,这各路师父里数竹簧手艺的最为荣光。”
盛棠光是想着那幅画面就觉得好酷啊。
肖也和沈瑶他们在斜对面观赏讨论分析,江执在这边给盛棠开小灶。
“宁波产竹,竹子的质量又是上乘,所以竹簧工艺才在奉化得以传承。”他指了指格扇上的竹丝,“用在翻簧工艺上的竹子是有讲究的,竹龄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小,脆了也不行,一定要是三到五年的竹子,而且必须要是长在黄土里面朝南的竹子。”
老天……
盛棠感叹了一声,“偶然也有浑水摸鱼的吧……”
“行有行规。”江执轻声说,“就像是我们修复壁画用的颜料一样,有的是矿物颜料,有的是矿物添加植物……植物……”
他迟疑。
盛棠听得正起兴,见他突然止住话头,十分不解。
但江执很快恢复如常,继续说,“矿颜料讲究成分注重产地,植物颜料用的虽说极少,但要求多,例如土壤、气候和日照条件,有的甚至还有分公母和蜜蜂对花蕊的采蜜情况。”
盛棠一直都知道壁画矿物颜料这方面的讲究,有的壁画年久失修可能不是因为手艺,恰恰就是缺少颜料,很多时候修复师也要不断挖掘新的颜料来做试验,看看有没有取代失传矿料的可能。
江执又说回翻簧工艺。
“取竹削去青皮,分层开片,只用里层约2毫米厚的竹簧,放沸水蒸煮2小时,变软后的竹簧压上重物搁置几天,再把压平的竹簧黏在竹制半成品上,接缝做到无痕迹,整体刨光打磨,再雕刻或者绘画装饰,最后上蜡喷漆,这就是整个工艺的流程。”
他又带着盛棠走到桌前,示意她去观察,“像是刚才格扇上的,和现在你看到的角牙位置,上头的都是翻簧工艺。应该都是修复过的,修复的手艺的确很不错。”
盛棠“啊”了一声。
江执笑问她想到什么了。
盛棠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前吃饭喜欢用竹筷子,但竹子这种东西吧,用着用着就爱裂,有一次都扎嘴了。我看倦勤斋里的竹制品都没有干裂情况啊,就是因为翻簧工艺吧。”
江执点了一下头,“对。”侧头看着她,又笑了,抬手一揉她的头,“你怎么这么馋呢?”
盛棠一噎。
有你馋吗?
一个大男人那么爱喝甜的……
肖也离得他们最近,凑上前笑看江执,“厉害啊,翻簧工艺都能说得这么有板有眼。”
“见多自然就识广。”江执哼笑。
肖也一撇嘴,真能显摆。
但心里也不得不服气,确实懂得多。
江执懒得搭理他,从旁边的门进了里屋。
肖也冲着江执的背影一抬下巴,对盛棠说,“小皮糖,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你问我也行,你不能让老顽固有太多优越感。”
“叫谁小皮糖呢?”
“你啊,又甜又黏牙,招人喜欢。”
盛棠伸出食指,在肖也胸口上使劲一戳,“你说我甜、说我招人喜欢都行,就是不能说我黏牙,我黏谁的牙了?我这么一身傲骨的!”
好吧……
肖也捂着胸口,手指头太细了,怼得他生疼。
“小皮糖,我真心劝你要温柔。”
盛棠冲着他一挥拳,示意他闭嘴。
他以时间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