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刺杀悄然落幕,并未激起任何波澜,而云州城却出了件大事。
董文章出殡的那天,十年郡守董滨,因为敲诈商贾,鱼肉百姓,贪墨巨额灾银被当场拘捕,削去郡守之职后监押起来,于秋后问斩。
这简直是双喜临门,整个云州城一扫疫疾带来的阴霾,百姓们奔走相告,尤其是最繁华的那条商街,两边店铺都纷纷挂上爆竹,劈里啪啦的响了好几天,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硝石的味道。
跟萧景携手走在热闹的大街,苏小酒满心欢喜,真没想到,此次南下会收获那么多,高兴的摇了摇:“南边秩序恢复,是不是等新的郡守任命,咱们就能走了?”
自萧景答应她从这里直接回大渊,她便觉得哪一刻都是煎熬,算算日子,娘娘的龙凤胎早已经出了百天,小皮小骨都该被肉肉撑满,会对着人笑了吧?
还有允儿,过去小半年,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
明白她归心似箭,萧景点头道:“龙隐卫有特殊的方式传递信息,顶多五天,咱们就能离开云州。”
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东安和云州的郡守之位也得尽快有人接手,萧景带着绍帝赐下的金牌,是有直接任命官员的权力的。
但他并未直接行使,而是写了折子请求绍帝定夺,相信很快就能接到回信。
“那这几天我得准备点回去的礼物,你要不要给潘嬷嬷她们带点东西?”
萧景摇头:“女子用的东西我又不懂,等会去看她们缺什么再说吧。”
其实他临走时给她们留了足够的银两,若有缺的,她们自己就能添置。
苏小酒道:“送礼物跟那个能一样吗?礼物送的是心意,我来帮你选好了!”
女人嘛,无非就喜欢些衣服首饰,潘嬷嬷也不会例外,还有晚晚,苏小酒每人都选了好几样,直到萧景都觉的有些多了,才制止道:“潘嬷嬷素来节俭,你买多了她反而要念叨。”
以前他虽不在意这些,只偶尔陆澄给母亲买礼物,他见了也会让他帮忙捎带一份给潘嬷嬷,但每回都要被她在耳朵边上念叨许久,那些头面首饰也从未见她戴过,头上总是包着万年不变的花头巾,所以他便在心里默认她是不喜欢的。
苏小酒却道:“哪会有女生不喜欢漂亮呢?等回去了,我亲自帮你送给她!”
她手里翻看着一件象牙色的长裙,想着潘嬷嬷肤色不算太白,穿这个颜色看起来应该显得年轻些,上面还绣着端庄的杜鹃牡丹纹,最适合四五十岁的女性,又挑了件粉嫩的淡紫色翠带绣蝶戏百花丛的裙子给晚晚,选首饰的时候,还专门选了只沉甸甸的大金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
萧景不解:“这长命锁是要给谁的?”
只有一个,显然不是给宫中孩子带的。
苏小酒仔细把东西收好,说的自然:“给晚晚啊!她不是成亲了吗?离开这么久,说不定已经怀孕了呢!咱们在大渊住不了多久,等她生宝宝的时候咱们不一定在,所以提前准备下。”
一句不经意的话,却让萧景心中流过暖意,晚晚于他是妹妹的存在,小酒能想的如此周到,说明她是真的把潘嬷嬷跟晚晚当成了家人。
牵起她恢复如初的小手,萧景试探着问:“酒酒,你有没有想过,去东黎看看?”
“嗯?”
苏小酒愣了一下,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她确实从来都没有过这个想法。
在世人眼中,她是段家人,段承泽更是尽心尽力,一直在试着弥补自己的外甥女,可她,终究不是真正的苏小酒。
面对拒绝不掉的馈赠,虽不能说接受的十分心安理得,但也从未萌生过要专门去东黎看看的想法。
只是这话若直白的说出来,未免显得没有人情味,于是她踟蹰片刻,笑容勉强道:“反正外公已经不在了,我跟舅舅也能随时通信,回不回去也没什么关系的。”
而且从南夏去东黎,还要跨过半个大渊,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太不方便。
萧景却道:“走陆路确实有些远,若换成水路,应该还能快一些。”
只是她确实没想着现在去,于是转移话题道:“说起陆路,南夏跟大渊之间阻隔了好几座大山,来回都要多绕许多路,咱们是不是可以试着把山中间打通,差不多能省下三分之一的路程呢!”
私心里,这样方便她回大渊,于两国来说,对彼此贸易也有极大促动,是百利而无害的好事。
他们之前也曾谈论过此事,只是一直忙于其他,并没有定下个章法,因此萧景的注意力果然被修路吸引,颔首道:“你说的不错,正好这几日无事,咱们就研究研究火药的事宜,争取从大渊回来后就动工。”
苏小酒舒口气,转身又去为晚晚挑选发钗,一名龙隐卫自门外进来,在萧景身边耳语几句,他看看沉浸在首饰中的苏小酒,悄悄闪身出了门,不多时,又悄无声息的进来,仿佛从未离开过。
苏小酒东西也挑的差不多,回头一看他若有所思,以为还在想修路的事,笑道:“制定计划也不在这一会儿,等晚上吃完饭,咱们再看看商量。”
“嗯,好。”
萧景轻轻挽着她的手,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酒酒,你觉得绍崇显这个人怎么样?”
见她诧异的望过来,又加强了语气:“不带私人感情的评价,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毕竟她其实跟绍崇显接触的也不多,再加上他明显对自己表达出来的感兴趣,让她对萧景的意图有些拿不准。
但他既然问了,若避而不答,反而显得不磊落,于是她略微想了想,说道:“这要分什么角度了,若是以对手来看,此人毫无底线,十分难缠,若以朋友看,他应该算仗义,其他的便不得而知了。”
萧景沉吟,看着她的眼睛道:“那在你心理,是更愿意跟他做对手,还是做朋友?”
苏小酒忍不住笑:“你今天怎么啦?干嘛问这种问题?”
整个人就怪怪的。
萧景有点不自在的挪开眼睛:“哦,就是随便问问,你不回答也可以。”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回答,但不管敌人还是朋友,都不是咱们单方面决定的呀。”
她怕萧景误解,接着解释道:“他若势必要与你争位,那就只能是我的敌人,可他若不争,我也从没想过要跟他做朋友。”
不说脾气阴晴不定,绍崇显对她的心思也注定了让她敬而远之,她没做海王的潜质,也不想学人家开塘养鱼,她一个有妇之夫,搞个对自己有想法的人在身边转悠,光是想想就觉得尴尬。
萧景却是一愣:“为什么?”
“为什么?”苏小酒奇怪的看着自家夫君,搞不懂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反问道:“那你说说,我又为什么非得跟他做朋友呢?”
“……也不是。”
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也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就问出这么多傻问题。
看出他的不自然,苏小酒也体贴的不再追问,身后苍联跟绿拂怀里都已经满了,于是道:“咱们今天在外面吃饭吧!也让小二娘子放松一下。”
安全起见,疫情虽然过去,几人依旧戴着口罩,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路边忽然出来一位伙计,热情的拦住几人道:“几位客官外地人吧?要不要来本店尝尝正宗的云州菜?”
苏小酒一抬头,赫然入目四个大字——云州饭馆。
难怪有点眼熟,只是这店给他们留下的第一印象可不好,尤其是身边某人,怕是有了心理阴影,于是她婉言拒绝道:“下次吧。”
伙计见他们要走,忙小碎步跟上,操着一口熟练的官话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店中特色,唾沫星子都差点喷到苏小酒脸上。
萧景原本走在她左侧,见状右手轻轻一抬,隔着苏小酒将伙计挑到一边,寒星般的眸子射过来,让伙计生生打了一激灵,只好讪讪的退下,口中咕哝道:“不吃就不吃,这么凶做什么。”
苏小酒怕他破坏了好心情,提议道:“要不还是回去做手擀面吃?外面的饭菜都一个味,除是咸就是辣,吃多了也不健康。”
“那就找家清淡的。”
不忍她辛苦,萧景道:“前面不远有家小店,上次同董滨去吃过,味道还不错,正好一直想带你去尝尝。”
名字就叫“一家饭馆”。
有点类似于现代的私房菜,门店并不在繁华的街市,甚至是有些偏僻,门口也没有专门的伙计招揽客人,看起来十分清雅。
走进饭馆,里面的陈设也简单,可随手拿起只茶碗,竟是上好的汝窑官瓷,令人不敢小觑。
苏小酒奇道:“汝窑瓷不是专供皇城贵人的吗?怎么这里也会有?”
萧景也并不太清楚,摇头道:“听闻这家店的东家来自京都,董滨提及时都十分客气,应该有些背景。”
“怪不得。”
就说董滨那油头肥脑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品味。
堂中只有一个伙计,正在一丝不苟的擦着桌凳,察觉有人进门,抬起头礼貌的笑笑,说道:“还请客官稍等,小人马上就做好了。”
说罢又低下头,继续一板一眼的擦着根本就看不出灰尘的桌凳,认真的样子像极了天桥贴膜的。
差不多等了五六分钟,几人都快没了耐心,伙计终于把厅里仅有的三张桌凳都擦了一遍,又不紧不慢的净手,擦干,这才客气的问:“请问各位客官可有预约?若没有,本店恕不招待。”
绿拂抱着一堆东西,因为他桌子擦得反光,都没好意思往上面放,胳膊都酸麻了,闻言立刻不满道:“什么嘛!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们等那么久!”
气死了,这里桌子全都空着,厅里也没有饭菜味,摆明了生意艰难,放着现成的买卖不做,竟还摆谱,真不知怎么撑到现在的。
苏小酒转头看过萧景,但他上次来是董滨一手安排,并不知要提前预约,只好道:“在下曾来这里吃过饭,觉得味道甚好,今天特意带娘子来品尝品尝,请问可否通融?”
伙计笑的和蔼可亲,口中却道:“只怕要让您失望了,实在是我们店里有规矩,凡来店用餐者,皆要提前三日预定。”
苏小酒问:“那你们今日都订满了?”
伙计答的干脆:“不曾。”
绿拂闻言差点岔了气:“没订满为啥不接?”
伙计只吐了两个字:“规矩。”
这下连苏小酒也无语了,再次看向萧景:“你上次来他也这么拽吗?”
忽然很好奇来这里吃饭的都啥人,就这服务态度,放到现代店早就黄了。
伙计却似有恃无恐,笑容得体的做个请的手势。
萧景没点头也没否认,他上次并没跟伙计直接沟通过,都是董滨代劳,印象中,伙计似乎并没表现出冷淡,但也没有过分热情,脸上微笑的表情更像是面具,对谁都不变。
对伙计有所不满,但上赶着不是买卖,他总不能拿刀架在人脖子上逼着人家招待,于是道:“算了,既然不接待,那咱们就换一家吧。”
为了口吃的,苏小酒也不愿强人所难,云州城这么大,又不是找不到其他地方吃饭。
不过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敢这么对顾客,那饭菜得做的多好吃啊,不然哪来这么大自信?
恰好在柜台上方吊着一溜木制的菜单,她大体瞧了一眼,虽认不得菜名,但下面的钱数却认了出来,好家伙,就没有低于二十两的菜。
二十两,折合人名币一万六千块呀!这不是抢劫吗?!
她不差钱,但也忍不住腹诽,估摸着能来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且都要看店里伙计的脸色,这饭馆背后得是多大的势力啊?
腹中空空,她也没空多想,拉着萧景转身就走。
兜头却差点撞上一人:“怎么刚来了就要走,是店里的饭菜不合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