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送

“这话怎么说?”

“不知您听没听说过十七四五岁时曾大病一场?”

荣妃隐约记得好像听谁说过这事,迟疑的点点头:“应该是有的,不过那时候本宫也只有才七八岁的样子,听说十七皇子两岁能文,三岁成诗,四岁上便已经能舌战群儒,被世人誉为神童,只是后来却~~”

后来病了一场,再醒来,忽然就傻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傻了,就是开始不学无术,走鸡逗狗,从一个颇有前途的皇子,慢慢荒废成了混世纨绔。

说句不好听的,若他后来能一直将聪慧努力保持下去,皇帝之位哪有墨彦的份?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苏小酒,问道:“这事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苏小酒嗯了一声:“是宋鸣徽。”

荣妃愕然,她还真是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女人,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假仁假义装模作样的蠢女人,空有皇后的架子,实则懦弱无谋,

因此进宫多年,自己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如今这消息如惊雷般炸响在耳边,荣妃不禁开始反思,比起宋鸣徽的恶毒,自己还真是差的远了。

“所以十七说,让咱们今后要小心些,这女人丧心病狂,当年不过为人新妇,年纪也才二十余岁,便已经如此狠绝毒辣,娘娘压了她风头多年,如今又要为殿下争储君之位,她必定不会手软。”

荣妃深吸一口气,缓缓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若在今日以前知道这个消息,小酒射杀徐莽时,她说什么也要将宋鸣徽一起除去!

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只怕失不再来了。

苏小酒看出她后悔的神色,想着十七的建议,暗搓搓的开口道:“娘娘,若可能的话,您想不想亲自登基?”

“登基这种事自然是~~~~什么?本宫?登基?!”

因为震惊,荣妃一双杏眼瞪的溜圆,看起来美萌美萌的,苏小酒暗道,果然长得美貌,做什么表情都好看,还没忘把话重复一遍道:“对,就是您,登基。”

荣妃嗤道:“本宫争那个位子不过是想争口气,对得起这些年的付出罢了,如今留着那狗男人,也是不想给允儿将来留一丝污点,本宫一介女流,如何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

苏小酒遗憾道:“其实那有什么的,您看人家宁如意,如今成为太女,很快就要当女帝了,您怎么就不可以?”

荣妃翻个白眼:“操心多,老得快,她愿意当就当吧,今后天下第一美人就没人跟本宫争了!”

“……”

荣妃掀了被子躺下,忽然动作一顿:“你刚才说什么?宁如意要继位?东黎老皇帝死了?”

苏小酒一愣:“这个倒没听说。”

一想也是啊,东黎并没传出老皇帝要退位或者驾崩的消息,十七怎么就那么笃定宁如意要登基了?

未卜先知?

不存在的,这家伙肯定知道什么。

回想宁如意被立为太女的消息传来时,十七也才刚回到大渊,算算时间,那她入主东宫的日子,恰好就是十七离开东黎前后,而且狗皇帝还曾问此事是否与他有关,当时他无辜的语气和表情~~

苏小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断定:“要说这事不是十七撺掇的,奴婢打死都不信!还有让您当女帝也是他提议的。”

这小叔子还是乐此不疲,那边把宁如意推上皇位,如今又瞄向自己,不过可惜,她本人其实对所谓的雄图霸业并不感兴趣。

荣妃消化了一会儿,失笑道:“也幸好他对皇位没兴趣,否则对着墨彦本宫尚可为允儿搏一搏,若换成十七,只怕是此生无望了。”

他有钱有头脑,还会制造那么先进的武器,说句不好听的,但凡他贪心一点,整个天下也能纳入囊中。

不禁感慨,有些人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有些人明明唾手可得,却不稀罕,何其讽刺。

两人说了会话,荣妃精神头跟不上了,苏小酒便扶着她躺好,又将灯调的暗些,准备退出去

荣妃忽然又开口道:“胖丫头明天离京,你真不准备去送送她?”

她等了一晚上,等着小酒跟她主动开口,没想这丫头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这会却怂了。

苏小酒掩门的一手一顿,回道:“不是奴婢不想去,只是~她应该不太愿意见到奴婢吧~~”

荣妃道:“这事你自己说了算,本宫是怕你将来后悔。”

徐颖这一去没有归期,只怕这俩小姐妹今生再难相见了。

“奴婢再想想吧~~娘娘晚安。”

荣妃看着门板轻轻合上,悠悠叹了口气。

……

上京南门,苏小酒躲在一个拐角处,静静看着不远处走近的两道身影。

还是昨日那身大红色衣裙,上面沾染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褐色,所到之处,众人皆避而远之,更有不少人指指点点,不时悄声议论,可二人却全然不觉,只是走的步子却越显沉重。

那个曾经爱笑的胖姑娘,被现实逼迫,一夜之间长大,脸上的笑容不见,取代的是麻木与淡漠,只是偶尔的眸光流转间,溢出几丝沉痛与黯然,在看向身旁的徐夫人时又飞快掩藏起来。

徐夫人生的同样高挑健美,面上看不出喜怒,却慧眼如炬,早已经将她的心思捕捉,淡声道:“自古成王败寇,你父亲在开始谋划时,就应该预料到一旦失败结局是什么,如今咱们母女没有一起被砍头已经够幸运,你做什么哭丧着脸?”

她不说还好,徐颖听了这话却再也绷不住,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砸进尘埃,她愣愣的转头看向母亲,问道:“娘,爹死了,你都不难过吗?”

徐夫人面色不变,说道:“就如你父亲平日所说,咱们徐家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从草芥爬上云端,有过权势,有过富贵,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大起时春风得意,大落时泰然处之,如今犯了九族之罪,却安然脱身,为何要难过的?”

她平日就是这么教导女儿,徐颖也曾跟苏小酒说过,可到了身临其境,有几个人能做到泰然处之呢?

徐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小在父母羽翼下成长,过的飞扬跋扈,如今树倒猢狲散,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且一想到疼爱自己的父亲,便心如刀割,根本不能理解母亲这些听起来冷冰冰的话,便低头沉默不语。

苏小酒一直悄悄混在人群中跟着她们,听到这番对话,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不错眼的看着徐颖低垂的侧脸,心里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不过一夜,徐颖竟眼见的消瘦许多。

她看向手中的食盒,那里面是她连夜做出来的卤鸭爪,徐颖在荣华宫住时,最喜欢跟她抢着吃,为了防着这个小吃货,她把整个小厨房都藏遍了,可还是架不住徐颖警犬一样的鼻子,每次都能得意洋洋的搜出来,然后吃的一个不剩。

可是她不敢,比起永不相见,她更怕徐颖带着憎恶和仇恨的眼神。

正踟蹰间,十七出现了,他肩上背着包袱,见到徐颖母女,正准备过去,苏小酒忙从旁边出来追上他,将食盒塞进他手里道:“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她?”

十七打开食盒看了看,热乎乎的卤鸭肠,随着盖子敞开,带着香味的白气四散开来。

他失笑道:“徐颖又不傻,看到这个必然知道是你送的。”

苏小酒咬咬嘴唇,看着那对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道:“你试试吧?好吗?就试一试。”

万一她早上没吃饭呢?万一她正好想吃卤鸭肠呢?万一她没认出来呢?

万一~~万一她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呢?

十七食盒重新盖好,轻声道:“好,那我就去试试,不过~~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苏小酒扯出一抹笑:“没关系的,她若不要,你便带着路上吃好了。”

不想她一直沉浸在自责中,十七故意叹口气道:“唉,想不到在你心里我这老乡还不如个小土著?人家不要的才能轮到我吃。”

说着摇头晃脑就要走,苏小酒不放心的喊住他,嘱咐道:“这次你见了她可态度好点哈!她已经够难受了,你可千万不要再刺激她。”

“啧啧,爷办事你还不放心?”

十七将肩上的包袱又往上窜窜,朝着徐颖母女追去。

再往前走便是城郊,人烟稀少,苏小酒不敢跟的太近,便躲在一棵大树后偷偷观望那边动静。

就见步追上二人后,先是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看起来比她转交的那些要厚了许多,应该是他自己又添了不少,起初徐颖以为他是来看自己笑话,根本没想搭理,在看到银票愣了愣,抬头说了些什么,最后看看母亲,便把银票收下了。

苏小酒松一口气。

紧接着又见十七把食盒往她面前送了送,这次徐颖没有推拒,十分干脆的接了过去,苏小酒心中一喜,徐颖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久久不语,忽然一转身,将食盒远远丢了出去。

苏小酒的心一瞬间跌入谷底。

十七担忧的朝这边看了一眼,他没料到徐颖反应会这么大,又正好被小酒看了正着。

苏小酒斜斜倚着树干,身体慢慢滑了下去,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其实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徐颖恨她是对的。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没拿着鞭子来找自己拼命已经是看在往日情份,自己又有何脸面乞得她原谅?

十七并未与徐颖交谈许多,默默将食盒捡起,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直到他走远,徐颖才悄悄回头,看向苏小酒藏身的大树,忽然就泪流满面。

小酒,再见了。

我不恨你,可也无法再面对你。

不知在树下坐了多久,一件温暖的大氅披到身上,苏小酒通红着眼眶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带着几分疲惫与心疼,正静静的看着她。

苏小酒委屈的瘪着嘴,一头扎进了萧景怀里:“你怎么才回来?”

她吹了那么多次哨子,失望了那么多次,又因为担心他的安慰辗转难眠,如今他终于姗姗来迟,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苏小酒却责难不起来,只是一遍遍的问道:“你为什么回来那么晚?为什么没有给我传信?”

胸前很快便湿了一大片,萧景又无措的抱着怀里的小姑娘,这是第一次,她在自己面前哭的如此肆无忌惮,将她所有的脆弱斗殴毫不掩饰的暴露给自己。

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质问,如刀子戳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发紧。

他刚回到宫中,还未及面见元和帝,听陆澄说了事情始末,脑中轰然一片,直接赶去了荣华宫,却被告知苏掌事一大早出宫了。

稍一思忖,他便猜到了她的去处,循着徐颖离京的路线匆匆来寻,结果远远就看到他的小姑娘,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正躲在树后悄悄哭鼻子。

那一瞬间,自责,心疼,慌乱,无数的情绪交织在心口,都怪他,都怪他回来的太迟,没能在她最无助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才让她那瘦小的肩膀,独自承担了这一切。

萧景开口,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秘密训练的三百只玄鸦被人悉数射杀,这几天我一路前往北大营,没接到任何传信,还以为他尚未动作~~~”

徐莽为这场谋划,当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只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苏小酒这个变数。

否则,只怕等他回来,跟她只能天人两隔了。

光是设想一下那种可能,萧景已经感到剜心之痛,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这种失而复得的感受,根本无人能体会。

苏小酒发泄一会儿,抬头发现自己眼泪鼻涕全都抹到了萧景的的胸膛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掏出帕子,想要给他擦擦。

萧景握住她的手,发觉已经被冻的冰凉,十分自然的放在了自己怀中捂着,劝道:“我知道你与徐颖感情好,但这件事错不在你,你也无需太过自责,若她明白事理,定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