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祭是件好事情,那相当于连续三天的免税带薪假外加商品跳楼大降价的狂欢,只要说一句光明护佑,就能顺理成章地享受这些好处,即使是最苛刻的庄园主手底下的农奴,也能在这几天得到一丝喘息的余地。
毕竟这个世界有着诸如“日祭行善,神明可见”的说法,贵族老爷们都很乐意做出个仁慈大方的样子,给天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光明神看。
诺伯小姐对路西恩的提议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嘴上却道:“我想,诺伯家族已经给了伊莱诺主祭足够的捐助,用来举办这次的日祭。”
路西恩赞同道:“是的,伊莱诺主祭向我多次提起过诺伯子爵的慷慨仁善,光明一定会照耀您的家族。”
诺伯小姐笑道:“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应该是我们感谢伊莱诺主祭才对,以前这些祭典都是教会用自己的储蓄来支撑,让我们享有光明的恩泽,这次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为祭典做出贡献,父亲也十分高兴。”
“当然,”她又补充道,“此事也应当向您致谢。”
伊莱诺主祭那只塞着明哲保身的脑袋,就是想破了也想不出从他们口袋里掏钱的主意。
路西恩对此矜持地微笑,并不主动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情里起到的作用:“这都是伊莱诺主祭的功劳,我仅仅是在他的帮助下做出了一点小小的贡献。”
比如带头捐款,比如成立日祭活动策划委员会,再比如引入郡政府的财政部门用以监督捐款的使用流向,以保证所有的钱都能用在该用的地方。
贵族最擅长的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们可以巧立名目征收杂税以及吞干净领主老爷用来救济贫民的钱,却见不得别人昧下半个碎角——尤其伊莱诺主祭正有隐隐向领主老爷那边倒的迹象,还一块合作着只进不出听着就很缺钱的救济所。
不过这不影响诺伯小姐看好路西恩的赚钱能力,去年冬天维尔维德的商会借着展销会赚了一大笔,背后支持这些商会的家族也因而被喂得肥了一圈。
手里有了大笔余钱,又暂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花钱,加上田地里庄稼长势良好今年能有个不错的收成,日祭的募捐进行顺利,也跟这些原因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也是同样的,有闲钱没处花只能堆库房,与之相比诺伯小姐当然更愿意和领主老爷做些愉快的合作,让钱生出更多的钱。
路西恩跟诺伯小姐提到的日祭项目,大部分就跟祭典庆祝活动没有太多关系了,而是跟春狩集市的场地有关。
春狩集市所在的区域属于路西恩所有,春狩季的时候这块土地给路西恩赚取了大量的地租,以及更多可供政府支配进行二次发展建设的税金。
而在春狩季即将过去的现在,路西恩又把这块场地无偿借给了光明教会作为日祭活动的主场地,并且根据日祭的惯例,祭典期间他会免除这块场地内的全部税金,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自由民亦或者奴隶,都可以在这里享有相同的权利和政策。
“那里会有很多人来,也会进行大量的交易。”路西恩说道,“春狩之后还有秋猎,夏天还会有光明节,如果能建一个固定可使用的场所,虽然一开始的投入会比较大,但后期总是能慢慢收回投资的。”
“毕竟穆恩山脉就在那,每一年这里都不会缺少冒险者,你应该看看今年和前几年的春狩季收益对比,以后只会赚得更多。”
因此,用粗布和木头搭起来的简单帐篷和木头栅栏就不适用了,他们需要更耐用的房屋和更稳定的围墙,以及更多种类能满足更多需求的内部产业,构筑起一个长久的循环。
“听起来……”诺伯小姐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您像是要建起一座城市。”
路西恩反问道:“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城市是完全商业化的象征,一个发展良好的城市会吸引一个区域的大型商会、工会以及工匠聚集其中,形成“依靠外部供给粮食”和“西幻特色手工业及商业为支柱”的产业链,换言之就是大量的金钱流动,作为地主稳赔不赚的买卖。
“嗯……对您来说的确。”诺伯小姐点头,“但作为庄园主,请恕我无法苟同。”
城市建在路西恩的土地上,庄园主不仅不会喜欢这座城市,与之相反,他们会讨厌这座城市讨厌到恨不得将其夷为平地。
诺伯小姐直接地挑明了坏处,“城市会抢走我们土地上的工匠,农民会不愿意好好干活,奴隶也会往城市里逃跑藏匿,您知道的,每个城市都少不了的黑街暗巷之类的地方,养出一群偷盗抢劫出卖皮肉的低贱罪人。”
“所以,”她看着路西恩的眼睛,慢条斯理道,“您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同意呢?”
路西恩也看着诺伯小姐的眼睛,他突然发现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棕色眼睛,里面的光彩明亮锐利——在这个世界待得久了,他只能这般形容——那光彩就像是一双男人的眼睛。
“您说错了。”路西恩纠正道,“我是认为,您会同意的。”
“每一年都会有春狩秋猎,会有日祭和光明节,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工坊工厂和更多的商人……总有一天,维尔维德会建起一座城市,不是我来建也会是别人来建,那为什么我们不来做第一个呢?”
“诚然,顺其自然的话,那或许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之后的事情,但恕我失礼,等到那个时候,诺伯家族就未必还能插上一手了。”
“我没有记错的话,令尊今年应当已经快要七十岁了?”
魔法和武技的存在拉高了这个中世纪背景世界的平均寿命,没天赋的平民没什么变化,四五十岁算是高寿,但低阶天赋者基本七八十岁没什么问题,中高级的百岁老人比比皆是,而走到安达西那样的大法师以上阶段,基本寿命从一百五十岁起跳了。
谢天谢地天赋者占比少并且生育情况不怎么乐观,贵族家庭急着给孩子早早订婚未必没有早结婚能多努力几年的因素在。通常情况下,夫妻双方都是天赋者的话十几年只有一个孩子的并不少见。
若非如此,以天赋者的平均寿命来说,八百年前这世界就得人口爆炸。
诺伯小姐是诺伯子爵的老来女,成婚三十多年换了两个妻子才生出来的独苗苗,即便他现在还努力想耕耘个男性继承人出来,以生育率来说,未来诺伯家族基本就是诺伯小姐来继承了。
女性继承家业往往意味着会被贵族联合会边缘化,现在对诺伯子爵唯唯诺诺的庄园主们会对继承家产的诺伯小姐重拳出击,诺伯小姐自己都说不准自己到时候能保住多少家里的田地农民。
那并不会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诺伯小姐知道自己必然会面对那样的局面。
路西恩也知道诺伯小姐知道。
“田地庄园都是过时的东西了。”这次是路西恩给诺伯小姐倒了茶,又加上了蜂蜜和奶,“而我们可以赚到更多。”
“我想你的父亲也一定希望如此。”
诺伯子爵至今依旧看路西恩不怎么顺眼,作为本地庄园主的代表他和领主的利益冲突难以调和,但他还是默认了诺伯小姐与路西恩来往交好,并愿意在诺伯小姐的规劝下对路西恩的某些政策让步。
至少这样能让诺伯小姐在未来得到一些来自领主的庇护,诺伯子爵目前还是相信这个脑筋不怎么正常的年轻领主至少愿意保住自己女儿的安稳富足,只要他们之间有着利益合作以及年轻时期建立的友谊。
诺伯小姐深深地凝视路西恩,她只看到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真诚与恳切,像是这个人当真毫无私心纯粹在为朋友考虑,才会愿意分出自己城市里的一杯羹,带着她一起赚钱。
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但凝视那双眼睛的时候,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这样去想。
“您可真是的……”诺伯小姐像是抱怨又像是在撒娇那样的叹息,端起路西恩倒给她的茶,不怎么淑女地一饮而尽。
“有没有人跟您说过,”她皱着眉咽下茶水,捻起一枚咸点心压下喉咙里的腻味,“茶喝得太甜了不好。”
她都怀疑自己是喝下了一整杯蜂蜜加奶,没当场放下茶杯是她对领主老爷的尊重。
“我知道呀。”路西恩示意女仆直接换一壶奶茶上来,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但我喜欢啊。”
客随主便嘛,自然是他喝什么,诺伯小姐也要跟着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