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勒斯庄园远离主宅的边缘区域,有一座藏在灌木藤蔓之间的二层小楼,篱笆在小楼周围整齐紧密地围出一小片院子,里面什么都没有种也什么都没有养,只生长些杂草野花,时不时落下觅食草籽的鸟雀。
草木茂盛的时节里,这幢小楼会被完美地掩藏进郁郁葱葱的绿色之间,而冬天灌木的叶子落尽时,透过交错排列的枝干,就能看到小楼土灰色的屋顶,在蓝得发白的天色下显得安静又和谐。
这里是劳伦斯的住处。虽然作为管家时劳伦斯大多数时间待在主宅待命,被路西恩提拔之后他又在办公室里扎了根,但劳伦斯的确是有着自己的住处的,在他少之又少的休假里,这里是与一切社交工作繁琐杂事隔绝的休憩之所。
以前只有劳伦斯自己知道这里,这次送岁节放假前为了方便领主老爷在需要的时候能找到人,劳伦斯把这个地方的位置告知了安娜,不过领主老爷在这方面表现出了难得的体贴,让他尽管去享受无人打扰的假期时光,好好恢复这一冬的疲惫辛劳。
放假嘛,本来就是休养生息的时间,再魔鬼的领导也不至于让下属假期还要干活,毕竟劳逸结合才能效率最大化。
劳伦斯感激地领受了领主老爷的这份好意,放假前兢兢业业地站好了最后一班岗,给所有的工作收尾文件整理好归档,又跟道顿和威廉姆商量着,由他们几个部门上官自己掏钱包下个味道不错的酒馆,请下属的官员们好好吃了一顿大醉一场,醉倒了的就直接隔壁旅店睡下,大家提前庆祝一年过去新年将至。
只不过宿醉后的脑袋总是不太清醒,劳伦斯骑着马出来差点习惯性地左拐往政府办公楼的方向去,走到一半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美好的休假时光,立马掉头往他藏在灌木丛里的休假小屋走。
所以说……
劳伦斯捂着吹了风疼得要裂开的脑袋,窝在自己温暖小屋的柔软靠椅上,艰难地试图寻找自己从昨晚到现在断了片的记忆。
他得想起来自己是脑子哪里灌进了酒还是一头撞上什么摔坏了脑袋,才会稀里糊涂地把路上捡的女人带回他的秘密小家。
——赤着脚站在屋子里的姑娘干瘦娇小,说是女人不如说分明还是个黄毛丫头,衣衫褴褛在屋子里直打哆嗦,低低埋着脑袋瑟缩可怜,那种随便一个村子里都能找出七八个同款的乡下姑娘。
她说自己叫做乔安,是在劳役回家的路上逃出来的,村里的女人不愿意回家往外跑的理由不外乎婚事、暴力、欠债这几个,劳伦斯不用问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他只是没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劳伦斯早就忘了自己跟乔安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手上的工作堆积如山忙得要死,出门放风时随口问过话的姑娘也就像一阵风,在他的记忆里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不应该把人带回来的,就是他难得善心大发想要救济下这也算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可怜姑娘,也应该是把人送到救济所去,这姑娘有手有脚能吃苦干活,正好填补救济所的人手空缺。
果然还是不该喝那么多酒。
劳伦斯思来想去,只能把自己失常的原因归咎到宿醉后遗症上,他一边感慨醉酒误事以后工作时间绝对不能多喝,一边打量着瑟瑟发抖的乔安。
“你……”劳伦斯一开口,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乔安打了个哆嗦,被他吓到了似的。
劳伦斯摸了摸自己那张领主老爷都夸好看的脸,自觉也不至于狰狞丑陋得吓到人,但看乔安冻得快傻了的样子,简短道:“闭嘴,听话,我就让你留下。能做到吗?”
乔安吸着鼻子,整个人都是木的,听见有人说话脑袋里也反应不过来在说什么。劳伦斯等了几秒就当她默认了,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恢复药剂丢给乔安叫她喝,又去打开浴室的热水设施,让乔安赶紧去洗刷干净——这姑娘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劳伦斯都能看到她头发里虱子在跳。
等她洗完澡,整个浴室也得喷药清理一遍。
劳伦斯想着,又记起衣柜里有几件裁得小了压箱底的旧衣,就翻出来叫乔安洗完澡之后换上。
——救济所太远,把人送过去再回来会浪费到他宝贵的一天假期,索性把人留下给口饭吃,等假期结束后他去救济所办事的时候,再顺路捎过去就是了。
这姑娘看着也不是聒噪烦人的模样,只要她闭上嘴不说话不乱动东西,劳伦斯不介意在杂物间里给她支个床睡。
当然只能是杂物间,劳伦斯的秘密小家根本没有给接待客人做准备,能匀出小半个杂物间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
乔安也感恩戴德地接受了这个临时住处,同时顺从地接受了劳伦斯“里头待着没事别出来”的指令,就是劳伦斯不说乔安也不会轻易离开这个杂物间,喝了药又洗了个热水澡暖回来之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一时冲动是多么可怕的事。
就,非常糟糕。
幸好救了她的这位老爷是个作风正派的好人,换成什么心怀不轨的坏家伙,她现在可能尸体都凉了。
也不知道她逃跑了父母会怎么样……
乔安抱着腿蜷缩在黑暗里,忍不住鼻子酸酸的又想流眼泪了。
……
距离小屋有些距离的罗勒斯庄园主宅里,路西恩也在享受他的悠闲假期。
他安定地把自己窝在伊西怀里,翻阅着下面送上来的案件改编初稿。
嗯,路西恩认为这不算工作,看书属于他的固定休闲娱乐活动,好歹这些故事都是新故事,比他看过八百遍的冒险传说来得有趣和接地气多了。
人类这种生物呢,从诞生以来就不可避免地对家长里短邻里纠纷各种别人家的事情充满了窥视欲,就连光明教会的教典都会添加点神明之间的纷争做调料,而不得不说比起伟光正的教义,他们写神明纷争的段子明显更受欢迎。
就连不信教的伊西都能讲出几个光明教典里的经典故事——那些可是吟游诗人们的保留曲目,没有新作品的时候唱教典故事绝对不会出错,在教会节日里剧团也会惯例地演出那些经典剧目。
这个世界娱乐题材的匮乏路西恩其实想吐槽很久了,叙事歌诗也好杂书小说也好,还有搬上台表演的剧目,题材不是英雄冒险就是神代传说,即便最接地气的爱情故事,那也必须是贵族骑士天赋者之间的罗曼史,套路单调到路西恩看完前三行就能猜到后续。
但也因为这种取材局限的传统,吟游诗人和写剧本的编剧都对路西恩邀请他们改编乡野村庄的纠纷案件这种事敬谢不敏,不够传奇不够浪漫还必须得加入律法科普,接了这单生意就是要他们自砸招牌。
他们不情不愿的,路西恩也不强迫。上辈子的历史告诉路西恩别随便得罪这群摇笔杆子的文艺工作者,这些人很大程度决定了民间的舆论风向,弄坏了自己的名声好事也得变成坏事。
何况路西恩又不是没有别的人选能用,还免费听话要什么时候出稿就什么时候出稿,改多少遍稿都任劳任怨没有半点意见。
——流放犯是没资格有自己意见的。
路西恩可没忘记自己的领地上还有这么一批好使的免费劳动力。
维尔维德属于帝国自古以来的流放地,矿场里都是被发配来做苦役的犯人,在路西恩成为领主后这些犯人在刑期内都可以算作他的半个奴隶,他想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而在这些流放犯中,除了杀人放火又因为是天赋者得以逃过一死的犯人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吟游诗人和剧团里的编剧,在这个几十年前直呼贵族姓名会被关监狱的世界,他们绝大多数的罪名都跟他们出格的作品题材有关。
路西恩不关心他们写了多么大逆不道要被流放的东西,他只关心这些人的写作水平,而以这个世界的文化普及程度和较为稳定的时局,没人看的作品上不了审判法庭,基本直接打一顿监狱里关几天结束。
也就是说,写出的作品流传度能高到创作者会被抓住审判流放北地,这些家伙的写作水平至少也是同行业里的前列。
个别某个,路西恩还在皇室的书库里看到过他的冒险小说集。
既然能写那就没问题,流放犯在路西恩这里可没有文艺工作者的礼遇,什么题材想写不想写的……不想写也得给他写!写得不好就重写到能写好为止!
路西恩不需要这些作者为作品署名,稿费自然也是没有,他们能得到的唯一好处,就是不用在矿场进行繁重的体力劳作了。
而且路西恩其实挺喜欢看他们在故事里头夹带私货,试图用文字挑衅他的内容,为了表达自己的喜欢,他会把作者叫来让对方大声朗读相关段落,并吩咐安娜摘抄记录在他的小本本上。
“这篇写得不错。”路西恩把看完的一篇稿子放在右手边,抬头询问伊西的意见,“你觉得呢?”
伊西点头,“应该是个南省的人写的,里面用南省的俚语笑话。”
“那他可是跑得够远的了。”路西恩在伊西怀里调整了个姿势,突然意识到点什么,又问道,“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刚遇到伊西那会他把自己塞进伊西怀里还觉得颇有余裕,现在居然有点伸不开腿的感觉,既然不可能是伊西变矮了,那就很可能是他长高了。
路西恩因为这个认知兴奋起来,他下意识看了眼衣袖裤管,想要找到自己确实长高了的证明——身为一个正常男性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身高的,尤其在他因为常年卧病身高不到平均值的情况下。
起码……
得长到舞会上跳舞不至于正对着姑娘的胸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