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归路

罗杰先去了圣胡安和圣佩拉约皇家修道院,于情于理走之前应该和埃尔薇拉公主道个别。

杜齐娜夫人很热情地接待了罗杰,她甚至让罗杰的手下都进了门。

她夸赞丹尼仪表堂堂,夸赞维克多风度翩翩,夸赞米莱狄典雅高贵,夸赞骑士们威风凛凛。

罗杰又赏了杜齐娜夫人一块金币。

他告诉杜齐娜夫人他要去圣地亚哥朝圣。

罗杰相信在他离开期间,埃尔薇拉公主的耳边不会少了他的名字。

埃尔薇拉大大方方地在会客室接见了罗杰,两人行了礼。

公主先开了口:

“昨天我不该嗯,我一拿起剑,脑子里就只有求胜的心思

“抱歉。我母亲昨天好好教训了我一通。”

埃尔薇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罗杰发现,在落落大方的公主身份背后,埃尔薇拉其实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抱歉,”她说,“我不该那么骄傲地提什么要求,我们的婚事是我父亲定下的,我无权拒绝的。”

“这没什么,在我们那里结婚的时候女方也会提要求,有时甚至是刁难,男方必须用行动展现自己的诚意。”

罗杰说的是现代的婚姻习俗,他说出口后才觉得不对。

不过好像埃尔薇拉误会成西西里的习俗了。

“我也要道歉,”罗杰继续说,“我一拿起剑,就会口无遮拦我的剑术老师很会嘲讽,我也”

“我明白,这是战术。我的剑术老师说过,战斗中任何增加胜算的手段都是正确的。”

“你有一个很好的剑术老师。”

“你的也不差。”

罗杰犹豫着。

他觉得今天谈话气氛很好,他都舍不得辞行了。

但昨天当着众人和手下承诺的事,终究是要做的。

更何况涉及神神秘秘的东西,他现在有些迷信,他不想违背誓言。

“我准备去朝圣,去一趟圣地亚哥。我要去拿回一片画了十字架的栉孔扇贝壳。我也可以为你拿一片。”

“我有了,我去过的。”

埃尔薇拉鼓励罗杰:

“去吧,那是勇士该做的事情。你现在必须要走了,不然晚上你赶不到住宿的客栈。”

“好吧,确实,下雨天露宿不是个好主意,那我走了。”

于是罗杰礼貌地告辞,埃尔薇拉送他到门口。

罗杰一行在蒙蒙细雨中离开了莱昂。

罗杰的心里也在下着雨。

他觉得这是一次毫无意义的旅行,原打算拿一片贝壳讨公主欢心的计划在一开始就失败了。

但是已经辞行,又不好不去,否则更加丢脸。

埃尔薇拉似乎已经回心转意,罗杰觉得他压根就不需要多事。

不,罗杰仔细想了想,埃尔薇拉没有改变心意,她只是被她妈妈逼迫着接受了现实。

他想,我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要靠封建礼教来逼迫妹子嫁给我,好意思吗?

罗杰心中燃起了斗志,他下定决心。

他想,我不光要她的人,我还要她的心。

他想,不就是证明自己是个勇士嘛,这又有什么困难的。

他决定,即使赌上穿越者的脸面,也一定要靠自己摘下这朵清纯而高贵的百合。

莱昂向西都是山区,路有些崎岖但也不算难走。

沿途都有刻了贝壳图案的标记的石头,不用担心迷路。

罗杰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回望莱昂。

塔楼上的镀金青铜公鸡,让他很容易地找到了圣胡安和圣佩拉约皇家修道院。

罗杰想,等着,埃尔薇拉,等我把这个傻不拉几的朝圣任务完成,等我去圣地亚哥逛完一圈回来。

我一定要找一个办法,证明我是一个勇士,是个你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于是罗杰不再犹豫,他转头毅然决然地开始了他的朝圣之路。

……

雨一直在下,水从树叶上滴落,穿过枝杈,掉到地上的泥水里,冲刷过山道,淌下绝壁,汇合进山涧里隆隆咆哮的溪水,翻腾着一路往下。

罗杰想,如果有人告诉我这里的山路在被雨水打湿后这么难走,我或许就不会来了。

他想,如果有人告诉我今年的雨水比以往多,多到下个不停,我或许就不会来了。

他想,如果有人告诉我大雨引来了山洪,把这里数不清的山间小溪上的木桥冲毁,浅滩淹没,我或许就不会来了。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准备。

他以为只要顺着有贝壳标记的道路走过去,再走回来。

简单得如同一次郊野远行。

如同走在青山碧水中游山玩水。

在蓝天白云下兴高采烈。

在康庄大道上前途似锦。

既然一路上都有住宿的地方,就可以像跟团游一样只要花钱,其他什么都不用考虑自有人安排。

而他有的是钱。

所以只需要自信满满、昂首阔步前行。

他以为走路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

他错了。

他现在知道他错了。

雨水让一切都变得不再简单。

可惜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罗杰问自己:我是什么时候认识到这一点的?

是在第九次还是第十次,

因为雨水、因为路滑,

因为应该有桥的地方没有桥,

因为应该可以通过的浅滩无法通行,

因为绕路迷失方向,

因为没在天黑前赶到可以住宿的村庄,而不得不在雨中露宿。

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都是因为下雨。

该死的雨。

有时候如牛毛般绵绵不绝,有时候如瓢泼般气势磅礴。

下个不停的雨。

罗杰在崎岖的山道上蹒跚地走着。

在淋了雨的山道上骑马是种危险的奢望。

他忘了是在第几天看到的。

山涧里那匹马和它的主人。

尸体都被泡得肿胀了。

那人的脚还套在马蹬里。

脸已经认不出来,看装束似乎在客栈大堂里和他打过招呼。

罗杰想,一个愚蠢的人。

任何在被雨水冲刷得滑溜溜的山道上骑马奔驰的人,都是愚蠢的。

所以愚蠢的人死了。

但这个蠢货的死是有价值的,他提醒了后来的人,别像他一样愚蠢。

罗杰想,其实自己也是个愚蠢的人,任何踏上这条路的人都是愚蠢的。

他想,该死的雨,该死的路,该死的朝圣。

他想,在出发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件愚蠢的事。

这个朝圣对他而言,是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

只是因为喝多了当众许了诺。

喝多的时候许下的任何诺言都是愚蠢的。

而且还傻乎乎地去和未婚妻说了。

然后为了面子不得不去做。

任何为了面子不得不做的事都是愚蠢的。

但是现在再回头已经不行了。

他想,其实刚开始蒙蒙细雨的时候是可以回头的。

那时候山洪还没爆发。

那时候路过的那些木桥还没被冲毁。

那时候来路上的那些浅滩还能趟过。

但那时候他还是自信满满的。

那之后就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