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巴城春风别有情

1793年6月初,南洋,巴城以南。

“轰!轰!.”

“哒哒哒,哒哒哒”

随着十门75毫米炮的两发急促射,以及从北海军的阵地上迸射出数百发子弹后,上千名顶着厚厚的木质盾牌前进的万丹苏丹国军队在扔下两百多人的尸体后,掉头就跑,很快便消失在了种植园尽头的树林里。

这样的进攻已经持续七八天了,不管是来自符腾堡的雇佣兵还是万丹苏丹国的上万土兵,面对着铜墙铁壁一般的北海军防线,数次都撞的头破血流。

自从得知荷兰人要进攻巴城后,军管会立刻发布了全城动员令,凭借着两年多来不计成本救治疟疾病患者所树立起的威望,巴城内外上万华人老少一齐上阵,再加上数台挖掘机的协助,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在巴城南部构筑了由两道堑壕和沙包墙组成的防御体系。

这道防线全长13.22公里,自西北到东北,大致形成了一个开口向北的口袋形状,实际上则分成了许多段,基本上整个布局就是参照了“乌索利耶会战”的防御体系。每一段战壕或是沙包墙的长度大致在700米~800米,相互之间由交通壕连接。在一线战壕前方的五十米处,还设有高低桩铁丝网一道。

荷兰人和爪哇各苏丹国的土兵们哪见过这个啊,他们在开战第一天就吃了个大亏。之后那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奥弗斯特拉腾便命令在北海镇的的防线上寻找薄弱点,结果找了好几天,无不是铩羽而归。

此时在北海军的阵地上,刚来到巴城没几天便匆匆投入战斗的仆从军们,再一次爆发出了欢呼。此时就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军服的军官爬上战壕,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抽出一把扇子,打开后一边挥舞一边大叫起来,那些战壕里穿着同样颜色军服的士兵随即跟着应和,如是三次。

“えいえい~~”

“おー!”

“えいえい~~”

“.”

好吧,在另一时空经常玩光荣游戏的人肯定对这套不陌生。严格的说,这是一套从平安时代末期就流传下来的武家做法仪式,最早出现在《平家物语》里。等到了战国时代,居然还分出了不少流派。

比如在开战前喊,被称为“鬨の声”;如果在胜利后喊,则被称为“勝ち鬨”。在《鸦鹭合战物语》上,对怎么喊都有严格要求,开始声音要大,然后逐渐声音变小。

然而如果只是喊个口号倒也罢了,偏偏一群仙台农民出身的仆从兵还兴奋的唱起了民谣,如同踩了鸡脖子一般的嗓音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就实在让人不能忍了。

这不,在不远处由会安明香社华人所组成的会安营防线上,负责指挥的一个连长抹了抹头上的油汗,不屑的道:“丢你老母的倭国兵,又特么哭丧!”

他随即也跳出战壕,对着手下的一百多号兵大吼道:“所有人跟我唱!三国战将勇~~一二三四!”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霹雳叱咤响连声,桥塌两三孔,吓退了百万兵,五虎将中显威风!一二三四!云长武艺精,温酒斩华雄,百万军中显威风,五关斩六将,单刀千里行,擂鼓三通响连声”

这首歌是特战营军官们教的,而特战营的人则是跟王远方学的,至于王远方嘛,那就不用说了。虽说如今北海军里的军歌很多,诸如什么《满江红》、《三大纪律歌》等等,加起来得有十几首,但特战营那帮鼻孔朝天的家伙们独爱这一首,于是身为徒弟的会安兵也是人人必唱。

会安营的人唱的眉飞色舞,声音中气势昂扬,很快引得好几处阵地上也跟着唱了起来,最后连那些仙台兵也一起嚎上了。

要知道那唱的可是三国哎,岛国人最崇拜这个了。自从《三国演义》在十七世纪末被翻译成了日语版的《通俗三国志》,迅速就风靡了中下层老百姓,五虎上将无人不晓。

在距离那个如同跳大神一般的仙台藩军官北面三十多米远的一处机枪阵地上,两个北海军正在好整以暇的给刚打空的弹匣装子弹。机枪手则把眼睛贴在望远式瞄准镜上,观察着远处的情况。看上去周围发生事跟他们毫无关系,只不过嘴里正在嘀咕的内容暴露了他们爱八卦的心态。

“我说,这两帮人又斗上了。恁说他们图个啥?”

“谁知道,每次打完都跟抽疯似的!”

“那帮仙台兵也是,搞的阵地上跟大集似的,哪有个打仗的样子。”

“哎,别看这帮家伙个子不高,到了开饭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可不!我前两天看一家伙,就那糙米饭,一顿吃了十碗,看着都吓人。”

一直关注前方战场的机枪手突然转头插话道:“于得水,咱大哥不笑二哥,恁当初刚到北海镇的时候,一顿不也干掉了六个大馒头?要不是人家护士让恁不停走路消食,恁小子怕不得撑死。”

几个从河南来的陆战营士兵听了,都忍不住乐了。那机枪手又道:“这会儿嫌人家吃的多?恁知道他们当兵前都干啥的?”

“干啥?”

“修铁路!”机枪手转过头,将眼睛贴在瞄准镜上,口中道:“这帮倭国兵,来咱北海镇前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哎,也都是可怜人。”

于得水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以免身为同乡且比他大几岁的机枪手说出他更多的糗事。他掏出腰间掖着的毛巾擦了把汗,抱怨道:“这才刚进四月,鬼天气就能热死个人!二毛哥,咱们这光守着阵地不出击,啥时候是个头啊?”

机枪手道:“恁瞎担心个啥,也不瞅瞅这场仗谁在指挥。瞅着吧,这一两天搞不好就会有大动作。”

此刻在巴城南侧一座曾被荷兰人称为“诺德韦克堡”的星形堡垒上,赵新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在参谋递来的地图上看了两眼。在离这座炮垒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摆放着二十门75毫米炮。很明显,北海军的炮兵阵地就设在了这里,而城堡则是前线指挥部。

1657年的时候,荷兰东印度公司修建了“诺德韦克堡”,目的是阻止城外频繁被盗的牛。“红溪惨案”发生前,华人暴动反抗,因城堡孤立在城外,荷兰人便烧毁了这里。一年后,荷兰人重新修复了城堡,不过此后的守军仅负责吉利翁运河水闸的运作。当年王远方攻打巴城时,因为此地仅有七名士兵,便没理会。

“温岱那个小队有消息传回来吗?”

一旁的何喜文先是回了句“没有”,想了下又道:“要不要再派一队人?”

赵新摇头道:“不用,是我太着急了,从这里到万东三百多里路呢,没这么快。”

他所提到的“万东”就是另一时空中的万隆。眼下赵新之所以没让部队向西面的兰加士勿洞出击,是在等万东那里的情报。根据辜礼欢三天前派人送来的消息,VOC的上一任总督威廉.阿诺德.阿尔廷带着三千雇佣兵,在一个月前坐船去了西爪哇岛南部的日惹苏丹国。

无论是手下的参谋还是赵新都由此推测,阿尔廷很可能会率领日惹苏丹国和梭罗苏丹国的军队,从万东方向发起进攻,因为这样行军的路程最短,更能达到出其不意。

1741年的时候,马打兰苏丹“帕库布瓦纳二世”曾出兵援助抗击VOC的中国华工,一起围攻三宝垄,然而面对VOC强大的武力,最终还是失败了。自此马打兰王国的实力被进一步削弱,随后又放弃了万东一带的大片领土,成了VOC的直辖地;而马打兰自己则被荷兰人分裂成了日惹苏丹国和梭罗苏丹国。

昨天一早,特战营的一个排被赵新派了出去,他们将沿着荷兰人修建的道路,向万东方向侦察。要知道十八世纪的爪哇岛雨林遍布,大部分地区简直就是遮天蔽日,北海军的无人机很难侦测到敌军的行踪,侦察队的人只能在向导的带领下深入雨林,这样才能了解敌人的具体情况。

还是那话,以前巴城这边兵力不足,所以也一直没对东南面的万东发起攻击,结果给了荷兰人苟延残喘的时间,还纠集了一大群附庸国。

话说曾经统治了整个爪哇岛两百多年,并尊奉印度教的满者伯夷王国于1527年(明嘉靖六年)灭亡后,整个爪哇的统治就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状态,被一大群苏丹所统治。除了巴城西部的万丹苏丹国和南部的井里汶苏丹国延续了两百年,其他苏丹国这些年一直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而且都成了VOC的附庸。

赵新这次会亲身南下,就是要彻底解决爪哇岛的问题。既然爪哇岛东部的苏丹们都是屁股坐稳还没几天,他也不介意一并扫除。不过北海镇要想彻底控制爪哇岛和北面的加里曼丹岛,以后就必须对交通和通讯线路进行巨额投入。

离开了前线指挥部,赵新在几名警卫的簇拥下,登上了一艘船舷上架有机枪的小型巡逻艇。他这次来巴城亮明了身份,固然让前线的士兵士气大振,让巴城的华人们感到惊喜,但危险系数也相应提升,每次出行身边都带着至少七八名荷枪实弹的警卫。

因为吉利翁运河上来往于巴城和前线的后勤运输船穿梭不停,巡逻艇无法开的太快,半个多小时后才到了军管会大楼附近。虽说开战后军管会在城内就实行了治安管制,街道上随处可见站岗巡逻的持枪军警,但城内的紧张情绪并不严重。

从金兰湾基地调过来的五千人马战斗力虽然比不上北海军自己的部队,但那也得分跟谁比不是?最起码在巴城老百姓有限的认识里,仆从军从头到脚的装备和精神状态远超以前荷兰人的军队。

再者军管会雇佣了大批华人修挖战壕、制作军需、运输物资,又给工钱又管饭,这种不差钱的态度可是前所未见的。很多巴城华人在拿到白花花的北海镇银元后,甚至希望这仗最好打上一年半载的,让大家多挣点才好。

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善解人意的阿妙便端来已经沏好的茶,温度正合适。赵新舒心的喝了一口,一把抱起刚占据了自己座位的多福大王,随手摩挲了两下,心满意足的家伙马上就“呼噜呼噜”的哼哼了起来。

多福大王被赵新“诱拐”来的时候,差不多两三岁的样子,如今九年过去,这货至少11岁了,妥妥步入了高龄期。不过因为阿妙照顾的足够细致,而且北海镇的居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宠着它,所以除了毛发变得有些厚和粗糙外,其他都还不错。

“给我吧。多福最近有些黏你。”

“不用,它什么时候不黏人啊?哎~~你看我这架式像不像教父?”

阿妙闻言轻啐了一声,笑着道:“四十还不到呢,看着一点都不老,平白的学那洋夷老头干嘛?”

美女一笑,满室皆春,赵新不禁有些愣神。阿妙看到赵新的目光,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羞涩,不过她很快就抬起了白皙清瘦的鹅蛋脸看向赵新,眉眼间还汪着一层水汽,既带着一丝魅惑,又有一份纯真。

“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衬凝脂哎呀~~这小丫头越长越祸国殃民了。”

这么多年了,别看赵王爷“花心不改”,可对阿妙的心态却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一直像守护珍宝一样宠溺着这个女孩,既像孩子又像妹妹,不让受一点委屈。然而他这种态度在周围许多人眼里就很微妙了,于是阿妙今年都十七了,一个敢提亲的都没有。

虽说这两年沈璇也暗示过,赵新却一直没表态。他其实也明白阿妙的心意,不过这事吧,实在下不去嘴。

跳到桌子上的多福大王眯着眼,瞄瞄这位,再转头瞄瞄那位,心说真是虚伪的人类,都这么熟了,还磨叽个啥啊!

两人眉宇间带着笑意,就这么互相凝视着。此时窗外阳光明媚,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两只雨燕,相互梳理着对方的羽毛,呢喃细语,发出了轻快的啾鸣,屋里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暧昧。

“阿妙。”

“嗯。”

“今天天气不错啊。”

“嗯。”

“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

似乎是预感到了对方要问什么,阿妙脸上的红晕更浓了,甚至连纤细修长的脖颈也泛起了淡淡的红霜。

“这个.”

正当赵新准备鼓足勇气开口之时,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了敲门声,这厮好不容易酝酿了半天的话又被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