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镇饮料喝的差不多了,也该干正事了。等众人回去换下了花裤衩和大背心后没多久,两架卡其色的无人机便从罗经甲板上升起,以距离海平面百米的高度,疾速向巴达维亚城飞去。
巴城港口内外风和日丽,无人机即便飞的很高,可背衬着晴空万里,没多久便引起了港口和城堡上荷兰守军的注意。
说起来,眼下东南亚没领教过北海军无人机的就剩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跟本时空的其他欧洲人一样,第一次发现有东西能跟鸟一样在天空翱翔,荷兰士兵一个个面露慌张,不停的在胸前画着十字,起身后还向身后的教堂看一眼,以祈求基督的庇佑。
此时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开始了近四十年,蒸汽机已经在欧洲普及用于采矿,热气球也都上了天。换言之,以机械代替手工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固然是一群混蛋,可荷兰人的莱顿大学却是欧洲时下最顶尖的学院,其特点就是秉承宗教信仰自由,治学开放包容。所以巴城内一些痴迷机械的荷兰人并不相信那是中国人释放魔鬼,反倒是饶有兴致的观察起来。
城堡墙头上的喧哗打断了会议厅内刚要举行的紧急会议,以阿尔廷总督为首的“东印度评政院”众人听了手下人的禀报后,纷纷来到总督府外,以手搭棚,寻觅着天上的两個小点。
等众人看了一会,又是惊讶又是担心的回到屋内落座后,阿尔廷总督先是宣布会议开始,然后便向在座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北海镇的过往战绩,紧接着由他的秘书宣读了北海军的那封如同宣战声明一般的檄文,会议室内一下就炸开了锅。
一名议员咆哮道:“他们说是为了五十年前的事来的,可那些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是讹诈!我们要坚决反击!”
另一名议员起身道:“诸位!我们不能被天上的那些小把戏吓破了胆!那船再大也只有一艘。我们在港口外的珍宝舰队可有十二艘!更别说还有十几条亚哈特船!”
这位口中提到的“珍宝舰队”,荷兰语称之为“retourschip”,也叫归国大船。每年的2月的时候,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十几条归国大船都会在巴达维亚集合,组队后将瓷器、茶叶和其他商品财宝运回阿姆斯特丹,所以也被称为“东印度珍宝舰队”。
归国大船的长度都在45米到60米之间,船宽10米,载货量在千吨以上。这种船属于半平底船,便于航行淤浅的水道。既可以用来运货,有时也会换上重武装参加海战。
除此之外,巴达维亚港外还停着十几条名为“Yacht”的三桅盖伦帆船。武装的亚哈特船多增加了一层炮甲板,结构更坚固,船头与船侧均有火炮。因其适航性好、速度快且造价便宜,因此成了荷兰海军部队的主力。
此人话一出口,其他议员一想是啊!被称为“雷神号”的白色大船就算再厉害,可也只有一条。况且之前的战例都是炮打陆地,海战怎么样还真不好说呢。
话说此时已经回到马德拉斯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军官团曾经路过巴达维亚并停留了几天,受到了荷兰人的热情招待。
因为欧洲和东亚的通信都是以2~3年的频率进行,所以无论是英国东印度公司还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都不知道欧洲已经爆发了第四次英荷战争。
以英国人那尿性,眼下正是称霸海上的时代,他们肯定不会跟荷兰人说自己卖给带清的二级风帆舰打不过北海军,而且还是在自己这些人的指挥下。他们巴不得其他国家不知道长兴岛的糗事呢,而且马戛尔尼也不知道雷神号会南下。
如此一来,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就被英国人无意中给坑了。
此时一名最为年长的议员缓缓起身道:“诸位,我建议先和赛里斯人谈判。这件事最好还是和平解决,不能让巴达维亚城毁于战火!”
其他人道:“霍尔先生,现在是中国人打上门了!谈判?呵呵,就像他们在长崎干的那些事,难道我们也要和德川幕府一样掏十五万两黄金低头认输?”
“绝不!”
“说的对!”
阿尔廷起身道:“尊敬的霍尔先生,您的建议我完全同意。”
说罢他又对在座众人道:“先生们,即便我们要和赛里斯人开战,可也总要先了解对手的武备和兵力才行。从那条船的大小看,伯格上校估计上面至少可以装两千名士兵,不过火炮数量我们还一无所知。因此我建议组成一个代表团,主动和赛里斯人联系,最好能上他们的船看看。”
霍尔议员点头道:“我再提个建议,最好选几名唐人随行。”
“我不同意!”一名议员起身道:“如果城外唐人和他们勾结到一起怎么办?”
霍尔瞟了那名议员一眼,语带轻蔑的道:“皮特先生,您才来巴达维亚十年,而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快四十年,我想我比您更了解这些唐人。别忘了,那些赛里斯人正在跟大清帝国交战,而巴城里的唐人可都是清国的子民。相比于那些自称赛里斯人的作乱者,唐人更尊奉正统的清帝国,根本不敢和他们发生瓜葛。再说红溪事件距今已近五十年了,而巴城现在的这些唐人都是1742年以后才来的。”
老奸巨猾的霍尔议员没猜错,当住在巴城南门外的华商听说雷神号的事后,几乎没人感到高兴,全都是忧心忡忡。他们生怕北海镇激怒了荷兰人,导致荷兰人迁怒自身。
要说西方殖民者选择华人当主要剥削和利用对象是有原因的。首先是宗教观念薄弱,这个就不必解释了;其次就是中国人的买办性和吃苦承受度高;最后华人就是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想着拼命,非常容易收拾。
红溪事件过后,荷兰人为了招揽华人,又换上了一副伪善的面具。公开口号是,对中国人要好好对待,使巴达维亚能一天天的发展。
当被荷兰人任命的“甲必丹”王珠生和雷珍兰接到阿尔廷总督派人通知后,两人对一屋子面带愁容的华商道:“诸位,巴王有命,我二人明日必当全力以赴,以免巴城生灵涂炭。”
从十七世纪起,来到东南亚的福建商人就将荷兰巴达维亚总督称为“巽他噶喇巴之王”,简称“巴王”。
此时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叹了口气,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颤颤悠悠的被家人搀扶着离开了议事厅。几个商人等对方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交头接耳起来。
“张老伯怎么走了?”
“你不知道?当年荷兰人屠城,张家就活下来他一个。”
“还有这事?”
“唉,我听张老伯说,当年荷兰人屠城,华人就逃出来一百多人。”
“莫提国事。我等老实本分的做生意,该交的人头税一分不少,荷兰人也不会难为我等。”
“林兄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听说当初是有人兴兵作乱,率领乱民攻打荷兰人城堡,这才惹得人家......”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杀头的手势。
“难怪,不好好干活,居然还想攻打官府,占山为王,一群刁民!”
“那当年城里有多少华人?”
“听张老伯说,怕不是得有上万。”
“咝~~~”众人听了先是倒抽一口凉气,随后又感到荒诞不羁。眼下巴达维亚的华人才六千多就已经住的满满当当。一万多人,换成一万头猪,几个月都杀不完。别开玩笑了!
“那他怎么还留下,不回漳州?”
“你老兄迷瞪了不是。我们这种人,几年不归家,在官府那里早就挂了号了!张老伯要是敢回去,少不得一个充军发配。”
......
就在阿尔廷决定派遣正式的使者和雷神号沟通时,北海军的两架无人机在巴达维亚上空已经飞行了二十多分钟,并掉头返航,而巴达维亚的全貌基本上都展现在了邓飞他们的面前。
整座城市被吉利翁运河从北向南分成了东西两块长方形,自北向南延伸,架设在运河上的几座石桥成为连通东西两城的通道。港口外的浅水区被一排木桩阻拦,能进入港口的只有那些转运货物的小船。东西两岸的城墙上设有多处堡垒,东、西、南三面的出入口均设有吊桥。
相对于其他东南亚城市,巴城建设有完善的运河体系;除了主运河外,还有若干条通往城镇内部和周边的小运河。这也是荷兰城市的建设模式,通过运河将整座城市连接。
吉利翁河两岸建有近十米宽的道路,荷兰人还根据自然条件开凿了若干条通往周边地区及城镇内部的小运河,最终构成了一个复杂的运河系统。在运河沿岸依次坐落着联排的一层至二层的砖房,每排之间的道路都用三行树木分开,这里居住的是那些富有的荷兰移民。这些石制建筑物中,给邓飞他们印象最深的是是一座二层楼的大圆屋顶建筑,极具欧洲特色。
洪涛看着画面中那些外观精美的联排建筑,啧啧道:“Townhoe啊,不错不错!赶明儿跟赵大财主提一句,咱们也在金兰半岛上盖个小区......”
他这说着没营养的废话,邓飞和王远方都没搭话,两人更在意的则是荷兰人布设在城内外的防御体系。
相较于洪涛所关注的那些,巴达维亚更是一座军事化的城市,荷兰东印度公司与万丹和马塔兰王国的战争断断续续直到十七世纪后期,为防止这些王国的袭扰,整个巴城周围修建大量的城墙。不管是东岸的城堡还是城墙上都装备了大量火炮。
四角星形城堡建在防守严密的海边,由多重围墙保护,内部则是东印度公司在本地的各项机构。诸如总督的驻地、教堂、作坊、仓库、守卫部队、军械库、监狱、东印度议会的会议厅和一些豪宅等等。在吉利翁运河口的西岸,也就是港口的位置,还有一个防御工事,与对岸的堡垒遥相呼应。北海军要是想直接进入城堡,运河口就是唯一的通道。
除此之外,在离港口两英里的位置,十几条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三桅帆船都打开了炮门,严密的注视着雷神号的一举一动。另外还有七八条大型帆船正在港口外卸载之前装上的货物,并吊装火炮。
此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雷神号除了鸣枪警告荷兰人的风帆船不要进入自己一英里的距离,基本上毫无动作。不过荷兰人注意到的是,从雷神号上飞出的那些“怪鸟”,基本上每隔30分钟就得回去,然后再飞出来两个,如此循环,直到天黑,依然会隐隐听到嗡嗡声掠过头顶。
1791年3月7日上午9点,也就是北海军来到巴城的第二天,一条桅杆上挂着白旗的小型亚哈特船从巴城港口驶离,一小时后便缓缓靠向了雷神号的左舷。
船头的甲板上,一名高鼻梁蓝眼睛的荷兰人手里举着一份扎着蓝色缎带的文件高声道:“本人是杰拉德·赫斯特·雅各布,受东印度公司阿尔廷总督阁下和评政院委托,前来和贵方的负责人谈判!”
雅各布先是用荷兰语喊了一遍,发现雷神号上毫无反应后,随即又用葡萄牙语和法语喊了一遍。就在他倍感失望,准备换几个华人去喊话的时候,一个东方人面孔从船舷边冒了出来,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八个,我请求登船面谈。”雅各布大喜,他没想到对方居然通晓法语。
此时几名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的家伙一齐拱手行礼,齐声道:“我等受巴城唐人父老所托,恳请面见北海镇诸位大人!”
此时就听甲板上有人操着一口粤语道:“让船退开点!莪们要放梯子了。”
半个小时后,来自巴达维亚的四个荷兰人和四个中国人又是好奇又是紧张了上了雷神号,然而还不等他们看清甲板上的设施和用伪装网盖着的两门大炮,就被几个北海军的士兵匆匆带进了船尾楼的会议室。
此时邓飞、江藩、林道生三人已经在会议室内等候,双方稍事寒暄,那位雅各布就转达了评政院和阿尔廷总督的抗议,并打开文件,用法文宣读了起来。
简单来说,荷兰人的意思就是我们很委屈,五十年前的事跟我们现在这些人无关。何况那位下达屠杀令的总督当时已经被十七人董事会判处了死刑,而且我们还向带清政府道了歉,乾隆皇帝仁慈的表示不予追究。有鉴于此,你们北海镇说要替华人讨公道就是毫无理由,视同讹诈,而东印度公司绝不会接受讹诈。
谁料邓飞听完后却是勃然大怒,他接过荷兰人的那份声明后连看都不看就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要不是昨天晚上接到了赵新发来的一封电报长文,反复看了两遍,他搞不好真会相信荷兰人的谎言。
狗屁的道歉!荷兰人巴不得隐瞒事件真相,生怕满清断绝广州贸易,怎么可能会道歉?!再者,那位被判死刑的总督当年迟迟没有执行,一直拖着直到对方死在监狱里,骗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