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赵新专程返回另一时空,特意在欧洲某地和安德鲁见了一面。两人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小餐馆,总共才有十几张桌子。
厚重的酒架上摆着一排排红酒,在灯光下殷殷的泛着红宝石样的色泽,木制墙板上挂着几串大蒜和红辣椒。墙上的几个镜框里镶嵌的不是什么风情油画,而是百年前某个名人的签字账单。
因为还没到饭点,餐馆里很安静,除了两个随行保镖坐在门口附近,只有赵新和安德鲁坐在靠窗的位置,再无其他人。从窗口的位置望出去,恰好能看到停在海湾内的一艘大游艇,那是安德鲁的。
两人一上来先是东聊西聊了二十几分钟,说了一大堆在外人听来毫无营养的话,然后赵新便在一张餐巾纸上写出了需求。然而当安德鲁看完,他不由脱口而出道:“两百,五十万?!赵,你这是打算跟谁开战吧?”
“呵呵,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实际上我也是转手贸易。”
“最近局势有点紧张,价格一直在涨,不如你过段时间......?”
“不,半年之内必须交货。”赵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不动声色道:“放心,还是老地方交货,运输我自己负责。”
安德鲁无奈的摇摇头:“好吧。怎么付款?”
“金属。”
“这个好,这样说不定价格还能便宜些。”
两人说话的内容,要是被某个外人听到的话,根本不会明白在谈什么。实际上,赵新要的是两百门122毫米榴弹炮,以及五十万发炮弹。
一枚122普通榴弹是一千美元,一门D30的价格是45万美元,所以这次交易的金额就是......自己算吧。
许多外行人以为炮兵开炮就是不停的装弹开火,然后对方阵地就是一片火海,步兵再一不要命的冲锋就能胜利。
但是搞了这么多年的炮兵,尤其是经过了“乌索利耶会战”后,赵新终于意识到“炮兵洗地”的背后是有一套严谨的计算公式的,不是专业人士根本不明白。每一种、每一件武器的一举一动都要在数据和概率的量化统计之下才行,而这些数据都是北海军一次次试出来的。
再说一次,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炮兵,那些动不动就说用大炮洗地的穿越者基本上都是骗子,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懂千军万马的战场意味着什么。
一般在计算炮兵的射击能力时,通常是以弹药基数为准。以北海军装备最多的D30-122来说,一个装备了十八门炮的炮兵营的弹药基数是多少呢?答案是1404发,平均每门炮78发。
五十万发炮弹,对应到三百门122毫米榴弹炮上,就是21个基数多一点。看上去好像很多,其实真的不多。
一枚122普通榴弹的杀伤面积是0.0067公顷,炮兵在开火的头一分钟内最多可发射六发,但是这只是头一分钟。
根据北海军的炮兵参谋在“乌索利耶会战”中的统计,当持续射击到三分钟时,平均每门炮的发射总数是16发,均每分钟是5.3发;十五分钟是55发,平均每分钟3.6发;当射击持续到三十分钟时,则视装药情况,累计发射炮弹是75~90发,也就是说平均每分钟降到了2~3发。
看出来了没有?这是一个射速不断下降的过程。
分八?那只是某次绝境下疯狂的求生欲才创造出的结果,只要是人工装填,一般情况下根本达不到,也没意义,因为炮火洗地不可能就打一分钟。
前一分钟打分八,后一分钟都累瘫了,只能打三发,纯属脱了裤子放屁。
按照上面的数据测算,一个122毫米榴炮营的火力投射情况就算出来了。在开始的第一分钟里,发射炮弹108发,3分钟内可发射288发,15分钟内可发射990发,30分钟内可发射1350~1620发。
刚才不是说了么,一个炮营的一个弹药基数是1404发。假设一个炮营在25~30分钟的时间里,每一发炮弹的杀伤区域都不重叠,那么就意味着可以用一个弹药基数压制9.6公顷的杀伤面积。
再假设按照1.5平米分布一个人,3平米分布一个骑兵来算,9.6公顷可以容纳步兵6.4万人,若是骑兵则只有3.2万人。
然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便是提前标定方位也做不到。实际战场上的情况更复杂,弹药消耗量只会更大。
还是根据“乌索利耶会战”的数据,俄军步兵出动时的机动队形是四分纵队,阵型为各连依次排好,每个横队分为前后两行,每行两排,排与排的间距是5码。每个营一千人,由8个排组成,在战场上的正面展开宽度是50码,纵深是125码。
这么算下来,一个营在发起纵队行进时的面积就是5712平米。一枚122榴弹的杀伤面积是67平米,那么至少需要85发炮弹才能消灭一个营;再考虑到射击误差以及杀伤区域重叠,那么按1.5个基数算好了,也就是117发炮弹。
虽然每发炮弹不会落在相同的位置,可炮弹的杀伤界一定会有重叠。而且六万也好,三万也罢,敌人不会在近十公顷的空地上平铺开站好,然后等着1404发炮弹来将自己所有人炸光。
距离越大,方向误差与距离误差相应增大,射弹的散布面也大,当射距由10公里增至15公里时,炮兵的射击能力就会降低34%,也就是准确率下降。
弹药发射量越多,发射速度就会越低,所以要在很短的时限内对大量敌人达到压制效果,那就必须要增加炮兵和火炮的数量,当然质量也很重要。
当年苏军进攻柏林为什么要摆出一万两千门大炮?真以为人家是在玩气势吗?
赵新来之前已经仔细计算过,如果敌人以数十万人的规模大举进犯,那他就摆出18个营近三百门大炮,每次按一个基数的投射量算,就需要2.5万发炮弹。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连普通榴弹都这么费钱,这也说明了赵新为什么一直不敢用火箭炮。一枚就是十几万美元,一辆车六根管,一次齐射就是一辆超级跑车、或者是一辆约翰迪尔大拖拉机没了。
一个人有多少钱也架不住这么烧,只有重工业成型后的工业化国家才可以。所以目前赵新只能选择122榴弹炮,也只能选择普通榴弹。
凭借现有的资源和装备,他可以蹂躏岛国,收拾安南和巴达维亚,甚至还可以去大洋彼岸欺负那个新生的“天赋人权国”。但是面对满清和沙俄这样的庞然大物,仅凭没有重工业支撑的几十万人口,想推翻一个旧制度并守卫两千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
“砰!砰!砰!”
冬日的吉林乌拉城南校场上,三杆赞巴拉克大鸟枪在五十步(四尺一步,不到七十米)的距离上,对着一块蒙着厚厚棉被的方桌大小的木板同时开火射击。
还不等硝烟被风吹散,几个清兵便越过火枪手的位置跑过去检查靶子,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名鸟枪营的武官。
到了靶子的位置,只见灰色的棉被上有三个食指尖大的黑灰色孔洞,几缕夹杂着泥土的棉花从洞口露了出来。
此时一名武将走过来问道:“如何?打穿了没有?”
“大人稍待,卑职们马上查验。”
说罢,几名清兵已经解开了绑在木板和棉被上的绳索,将失去固定的湿棉被放在了地上,露出了包着一层铁皮的木板。
这时几名清兵兴奋的指着木板道:“大人您看,铁皮毫发无伤!”
几名清军将官相互对视了一眼,神色中露出一丝兴奋,为首的武将道:“快看看棉被打透了几层!”
负责检查的清兵将三层棉被逐一掀开,又将中间填充的泥土砂石扫掉,这时才看清铁弹只打到了第二层湿棉被,停留在了棉絮里。
半个时辰后,吉林乌拉城内的福康安就得知了消息,几名幕僚拱手道:“恭喜大帅!五十步开火无虞,此法看来已然是成了。”
福康安听完神态间丝毫没有喜悦之色,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面无表情的道:“即便可行,也只能挡住北海贼的普通快枪,像那种瞬息之间连发数十弹的赛电炮恐怕还是不成。”
他想了想又对前来禀告的武将道:“再试,将开火距离缩短到二十步!鸟枪试过了,再用威远炮轰。”
“嗻!标下遵令!”
自从“珲春之战”结束后,满清一直在试图寻找破解或抵挡北海军子弹的办法。不如此,清军的步兵根本攻不到北海军近前五十步,只能被动挨打,也就无从谈起破敌。
挖战壕?不行!当初明亮在宁古塔大营就这么干过,试图以战壕对战壕,然而面对北海军的大炮,满清根本无解。
“珲春战役”结束后,福康安便在军中发下悬赏,有谁能提出破解北海军快枪铳子之法,官升两级,赏银五百两。
悬赏发下两天后,一名曾参加过宁古塔偷袭战的清军火枪佐领献策,用湿棉被。不过这位佐领的主意已经从当初单层棉被糊泥浆的1.0版本升级到了2.0版本,用两层湿棉被,中间加沙土。
事实上这个版本除去少了一张四方桌外,已经无限接近另一时空历史上游击队端鬼子炮楼用的“土坦克”。
之后福康安名手下将领不断的进行试验,把泼了水的湿棉被从两层加到三层,然而那份量根本不是两根竹竿能挑起来的。不过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时又有人献计,不如用将其用在攻城用的楯车上。
楯车这玩意满清在明末时常用,但随着雍正朝火器大量列装后,便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早期的楯车主要是用于攻城,既能抵御弓箭,也能抵挡火器攻击,高四尺六寸,宽四尺五寸,架在两轮轻车的前面,用撑杆顶住;出阵的时候,三辆楯车并排前行。
满清在入关前和明军作战的时候,其楯车是由厚木板包覆牛皮、铁皮复合而成,大小石块均不能伤之,用火烧也没戏,具有较强的防御力。
其后又经过多次试验,到最后就变成了采用两米见方的三寸厚的松木板,单面包一层铁皮,再绑上三层泼水、中间填充两层泥土的棉被。作战的时候,将其放在两轮轻车的前方,由四名士兵推动前进,而清军的火枪手则排成纵队躲在楯车后面跟进。
此时清军的“土坦克”已经可以抵挡“赞巴拉克大鸟枪”在五十步距离的射击,但也只限于此了;所有跟北海军交过手的清军将领都知道,光凭这个,根本应付不了对手那可怕的大炮。
然而没过几天,当时间来到农历十月,随着满清方面从买卖城那里获得的情报越来越多,乾隆和他手下的军机大臣们终于了解到北海军在白柏尔湖以北大破俄军的详细经过,于是所有人都惊着了。
在乔装成布里亚特人的满清探子口中,北海军在别拉亚河上那场铺天盖地的炮火被说的如同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一般。上万亩的地面如同被犁了一遍,每个弹坑差不多都有两尺深,有的甚至达到了六尺。俄军死伤惨重,北海军设在乌索利耶以东的战俘营里,罗刹俘虏密密麻麻,差不多得有好几万人,甚至还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
这尼玛还怎么打?听到消息后的乾隆第一反应就是赵新恐怕又要利用沙俄俘虏来修路。根据满清潜伏在黑龙江城的密探回报,北海军这两天利用上万俄军俘虏在外东北大修驿道,那些大道能并行六辆马车,都用碎石细沙铺就,十分平坦。
当乾隆了解到这个情况后,他觉得自己又了解到了赵新性格中的一面。那就是此人极为痛恨罗刹,所以只让战俘做苦力,根本不屑收纳。
与战况消息接连递到乾隆跟前的,还有北海镇今年各地大丰收的情况,这更加深了乾隆的忧虑。
对手兵精粮足,反观朝廷这边,因为连年兴兵,财政窘迫。面对如此困局,以和珅为首的大学士们和福康安便只能用“穷兵黩武,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说法来诅咒赵新并安慰乾隆。
终于,乾隆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了一个大胆而痛苦的决定--议和。他这么做的目的首先是想阻止北海军南下,其次就是想通过政治手段,从内部解决北海镇。
从那些接踵而来关于北海镇的密报里,乾隆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赵新如今掌控的地盘太大了,虽说具体人口数字不清楚,可辖下各族混杂是一定的。稍有不慎,内部矛盾就会激化。要知道满清治下的喀尔喀蒙古、西域、大小金川乃至苗民,这些年无不是处处烽火,自己用了几十年时间,耗费亿万军费才方显太平。
不过朝廷总得要脸面,这种丢人的事绝不能让天下的臣民和其他藩属国知道,于是他只能跟颙琰、和珅等几个心腹商议,而且还不能直说,必须得有人明白自己的心意,主动跳出来为朝廷分忧。
乾隆一上来并没有说北海镇,而是提及了福康安最近身体不太好,随即又说起了当初傅恒征缅甸的旧事,最后对傅恒的早逝叹息了一番。
这番话听的颙琰云山雾罩,可和珅猜出了乾隆所想。于是他也拐着弯的说话,先是恭维乾隆的功绩远超历代君王,随后又特意拿乾隆和唐太宗比较了一番。
于是乾隆就坡下驴,话锋一转,说起了唐太宗用了五年时间彻底打败突厥,而后就有了“贞观之治”。随即和珅便主动下跪请罪,建议和北海镇议和,以便为朝廷争取喘息之机。
到了这会儿,颙琰也逐渐明白怎么回事了。因为乾隆以前常说自己为政是效法唐太宗,而和珅和乾隆一唱一和,明着说唐太宗的功绩,实则暗指“渭水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