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众海盗不明所以之时,接二连三的轰鸣声不断响起,一发接一发的炮弹在水中爆炸,炸出的道道水柱让莫观扶大惊失色。
以他的见识,这年月无论是西山军、夷船还是带清的水营,所用的炮弹都是实心铁弹或是链弹,打进水里就是一朵转瞬即逝的浪花,而能爆炸的炮弹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莫观扶走到船头左舷的位置,举起千里镜一看,就见几里之外的那艘夷船正从西北方向东南方斜向前进,对方右舷的上隐约可见一股股白烟。紧随其后的,就是轰隆的炮声以及自己船队中不断炸起的水柱。
“叼你老母!郑家什么时候勾搭上洋夷了?”莫观扶气的破口大骂。
话音刚落,各船上的海盗们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在众人四处搜索的目光下,就见属于大炮腹那股的一条乌艚船船艏突然腾起一团火球,四散纷飞的木屑变成了致命的利器,前甲板上顿时就多出了七八具尸体。
“这是什么炮?竟然能打如此远!”众海盗相互愕然,那艘洋夷的船明明离己方还有四里多远啊。
郭学显没打算跟这帮海盗逗咳嗽,几十条乌艚船而已,又不是满清的风帆战列舰。虽然目前北海二号处于下风口,不过船上还有半罐油,暂时够用了。
于是他决定走“之”字线,斜插过去,用几轮炮火彻底干翻对手,迅速解决战斗。至于是不是要杀到莫观扶的老巢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当北海二号距离海盗们不到两公里时,右舷上的各炮位依次轮换开火。北海军的75毫米炮发射速度极快,在本时空连D30也比不了,十五门炮转眼之间就打了三轮。
此时海盗船队所在的洋面如同沸腾了一般,就先后有数艘大小船只中弹,最严重的一次爆炸直接将一艘乌艚船的船头下方炸出了一个大缺口,海水瞬间就涌进了船头下的水密舱。
“发信号,这仗打不赢了,快撤!”莫观扶已经看出来,对方那炮打的又快又密,还全都是“炸子”,己方这三十多条船要是再追下去,恐怕全都得交待了。
船上的喽啰们早就被吓的心惊肉跳,早就做好准备,只等他发话了。当乌艚船前帆和后帆的落下了一半后吗,听到命令的正副舵工随即使出吃奶的力气扳动舵柄。八百石的木船开始在海面上缓缓掉头。
不过中式硬帆船最大的缺点就是速度不给力。虽然船体削瘦使得掉头方便,但方形船艏极大影响了速度。分开的水密舱虽然抗沉性好,可是却没有密集的肋骨和加厚的船壳板,抗伤害能力远远不如风帆舰。
莫观扶他们这会想跑,实际上已经晚了。
北海二号在向东南方向前进的过程中,从郑文显他们的广船队尾擦身而过。站在甲板上的郑连昌满脸焦急,手里举着郭学显给的望远镜,来回来去的在五条广船的甲板上搜索。
而劫后余生的郑文显和林道生之前从望远镜里看到风帆舰上飘扬的北海军军旗以及船艏的鲸鱼雕像,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太悬了!最多再有半天,自己一定会被莫观扶追上。
“阿一!阿一!”郑连昌突然从视野里看到了儿子和林道生正在船舷边挥舞手臂,于是也挥着胳膊大叫起来。然而此时甲板下炮声隆隆,他就是喊破了嗓子对面也听不见。
郭学显也从望远镜里看到了郑文显,随即笑着上前对郑连昌大声道:“伯父,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郑连昌放下望远镜满脸笑容大声道:“婆带,多亏你了!”
“伯父,抓稳了,咱们要掉头了!”
郭婆带嘱咐完郑连昌,随即便发下命令,马达减速,主桅和后桅的白帆在卷扬机的带动下迅速向上收起,巨大的船身突然一顿,舵手猛打舵轮,船尾马达缓慢推动着船体开始转向。
此时海盗船队那边刚有一半船只完成转向,莫观扶就听手下大叫道:“老大,快看啊!”
他闻声向北看去,就见那艘“夷船”也在开始转向,可是对方转向速度之快,令莫观扶大感不妙,他高喊着升满帆加速,只恨自己船上没有插两根翅膀。
一切都来不及了。
当北海二号离海盗们越来越近,那些正在逃跑的海盗们也终于看见“夷船”船艏写着的四个汉字。
“老大你快看,那上面有字!”
听到手下的叫喊,大炮腹以手搭棚,眯着眼看了片刻,随即骂道:“扑街啊!老子就认得一个‘二’字!”
话音刚落,众海盗就见对方左舷上的炮门纷纷打开,十几门黑洞洞的炮管露了出来。此时各船上的海盗们都是脸色大变,他们也顾不上什么距离远近了,惊慌失措的大叫着开炮。
然而那些架设在船尾和船舷上的几百斤的前装铁炮射程实在感人,就算把炮口垫高,最多也就能打出一里多地,鸡蛋大的铁球落到海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当北海二号行驶到距离海盗船队还有一公里的距离时,郭学显当即下令开火。
霎时间,海水沸腾,硝烟弥漫,北海二号犹如一头不停喷吐火舌的海上怪兽,将一颗颗火球扔进西山海盗的船队中。爆炸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海盗们死伤惨重,弃船跳水者犹如下锅的饺子。
逃在南面的莫观扶趴在船舷边,望着身后的可怕场景,被吓得魂不附体。
“完了!”莫观扶死活也想不明白,那条恐怖的“夷船”为什么会帮郑家。辛辛苦苦大半年,转眼回到解放前,三十多条船,小两千人,全完了!
此战北海二号共击沉大小乌艚船二十七条,打死打伤海盗上千,俘虏三百多人。
海盗头目大炮腹被击毙,梁文庚重伤落水,下落不明;莫观扶因为逃的最快,又有后面的船给他垫背,所在船仅受到轻伤,仓皇逃脱。
最幸运的要属乌石大和乌石二两兄弟,他们之前因围堵红旗帮的两条船,结果落在了后面。所以当他们远远看到莫观扶被追杀的屁股尿流后,马上掉头就跑。
西山海盗经过这一战元气大损,一帮人回到安南的江坪海港后,得知内情的陈天保气的差点跟莫观扶打起来。阮惠得知后也是大怒,派人狠狠的训斥了陈天保一顿。
而对郭学显来说,要不是北海二号上柴油用光了,他敢一直追杀到安南去。之后北海二号便护送着九条广船北返,准备送去澳门船厂那里进行修补。
郑家经此一劫,跟西山海盗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郑连昌终于意识到不走不行了。
......
四月的扬州,春和景明,桃红柳绿,而城外的瘦西湖也是柳絮如烟,鲜花烂漫之时。不管是文人还是盐商,这时都要来条画舫,泛舟湖上。
那些讲究高雅的一般只是投贴邀友,吟诗弄文,做一番清游。俗的则会约上几个好友,去小秦淮订条画舫,既赏风景,又观风月。正所谓“丢眼邀朋游妓馆,拼头结伴上湖船。”
然而就在这春日的喧闹繁华中,位于通泗桥东侧的扬州府衙门内突然收到的一封匿名举报信,使得刚刚调任至此的知府马慧裕脸色大变。他知道一旦举报信中的事情坐实,不止是扬州城内会有无数人头落地,整个江南文坛也会风云变色,他自己没准也要受到牵连,影响仕途。
马知府是汉军正黄旗人,乾隆三十六年的进士,在京城呆了十几年,前年好不容易外放。先是做了两年镇江知府,今年托人又花钱,这才换到扬州当知府。
说句题外话,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那位三阳教的教首刘之协,就是在嘉庆五年,被时任河南布政使的马慧裕给抓住的。
举报信是在府衙后院的地上发现的。因为信封上什么都没写,管家先是问了一圈,谁也不知道信是哪来的。然而等他好奇的拆开厚厚的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后被吓了一跳,急忙去向马慧裕禀报。
马知府看到信里的内容,也是震惊莫名。虽说他刚来扬州不久,可信中提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文人,其中那个名叫焦循的士子,他夫人还是新科翰林阮元的堂妹。
在这封举报信上,告状人声称江都士子焦循、江藩、黄承吉、钟怀等人,勾结朝廷叛逆北海贼,自从乾隆五十五年正月开始,几人四处
“这可如何是好?”马慧裕没有马上给巡抚衙门发呈文,也没有找管诉讼的通判,因为案发地点事涉他家后宅,于是便先找了幕僚商量。
那幕僚名叫方敬斋,年过五十,乃是苏州的一个屡试不第的举人,他跟马慧裕在京城就认识,已经有十多年的交情。马慧裕外放后,便请他过来襄幕,办事十分稳妥。
方敬斋仔细看完了举报信后也是心下愕然,随即建议马慧裕先不要惊动外人,悄悄的把投信的人找出来,查其心迹,以辩真伪。如果是假的,那就重重治投信者的罪;如果是真的,再禀报巡抚大人不迟。
于是马知府便限期两天,命方敬斋负责找出匿名举报者。
这种事其实不难查,问一下府衙后门的出入记录,再把人叫来挨个讯问就行了。到了晚间,一名负责每日送菜的挑夫在讯问中露出了马脚,最后承认是他趁厨房的下人不备,偷偷将信扔进后院的。
“好狗才!”方敬斋冷笑道:“是哪个混账让你把信带进府衙的?速速从实招来!若敢胡乱攀扯,就让你尝尝夹棍的厉害!”
“老爷饶命啊!小人全招!小人全招!是焦老爷让小人干的啊!”
方敬斋道:“哪个焦老爷?说名字!”
“好像,好像是叫焦应元,平日里都称他为焦老爷,是个监生,就住在广储门外。”
此时负责记录的书办不由一愣,方敬斋看到后也没理会,继续问道:“他给你了多少好处让你干出这等混账事?”
那挑夫讷讷道:“五,五十个钱。”
随后方敬斋又问了那焦应元家住何处、如何给的钱、怎么交待的、什么时间、等等,这才命人将挑夫收押。
此时天色已晚,马慧裕已经回后宅歇息了,有什么事也只能明天禀报了。负责记录的书办将供词给方敬斋看了,正要退下,就听对方问道:“适才阁下神色有异,莫非认识那个焦应元?”
书办拱手道:“方先生,那位焦监生家里的事从前年闹到了年前,江都那边好多人都知道。您和府尊大人才来不久,自然不知道。”
“哦?你且与我说说。”
这年月不管是县令还是知府,到任一地后对地方上的小事根本不在意,除非是发生了大逆谋反或是十恶不赦的案子。虽说幕僚要提前做准备工作,以便上司需要时提供建议,不过他们更关注的是官绅和富商,以及各级官员背后的关系网,也就是所谓的“唯上不唯下”。
“这个焦监生,真是没法说他。”书办略微回忆了了一下,这才跟方敬斋从头讲述起来。
焦应元,江都县人,家住广储门外。他家的亲戚里最出名的就是士人焦循,按辈分算是焦应元的堂兄。
焦家有直系兄弟四人,早已分家析产,各过各的。其他兄弟都能自求温饱,只有焦应元,平日游手好闲,又喜赌博,几年下来,便将所分田产销化殆尽,然后便屡屡向亲兄弟和堂兄弟们借贷,借不到便常出忿恨之语。
乾隆五十三年,几个债主一起向焦应元逼债,共计白银二千三百两。焦应元还不起钱,于是经中证公议,将他家田园粮房估价为白银一千五百两,交由几位债主拿去变卖抵债。
谁知焦应元心怀忿恨,遂与自己的好友,身为江都县衙书办的黄能商议,由黄能代写了诉状,于同年十月,以焦应元之母王氏的名义,向江都县衙控告几位债主“诱赌占产”--也就是设局诱惑焦应元参赌,然后一起作弊让他输了个倾家荡产。
话说焦应元之所以没有以自己的名义去告状,是因为监生参与赌博会被地方学政惩戒。
孰料焦母王氏知道此事后,指派了次子带着文书前往县衙,说诉状不是自己写的,是冒名捏控。县衙于是将焦应元重重训诫了一番,撤案了事。
到了乾隆五十四年初,焦应元又因借了堂兄焦循白银三百两去赌博,之后被焦循得知后,便十分气愤的训斥了他。结果焦应元又去找黄能商议,打算以侵吞族中钱粮的罪名控告焦循。
没成想,这次又是他母亲王氏站了出来,向衙门讲述事情始末,将案子给撤销了。衙门还判决焦应元必须立即想办法偿还欠焦循的银两。
谁知焦应元的四弟在冲突中支持了焦循,到了去年四月,焦应元就把四弟给告到了扬州同知衙门。理由是四弟从外面带回来的养子,没有资格待继承焦家的财产,应将其逐回原籍。
然后,他母亲王氏再度出马,先是责骂焦应元挟嫌报复,又让四子和族长一起前往衙门作证。不出意外,焦应元又输了官司,再次被“发学戒饬”。
后来焦循北上一走数月,直到年前才回来。而他妻子阮氏又是个知书达礼心地善良的,平日只是在家侍奉婆婆,从不理会外面的闲事。
那书办最后叹道:“黄珏镇焦家,那是世代的书香门第。焦里堂的才学远近闻名,事母至孝,怎么会摊上这么个亲戚!”
方敬斋听完点点头,便让那书办回去安歇。次日一早,他便将情况跟马慧裕做了禀报,马知府一听也怒了。到了此时,他也估计那焦应元很有可能是诬告。不过事涉谋反大逆,不可能就这么草率撤案。
“府尊,此事且再给我两天,在下想和那焦应元家周边邻居打听一二。”
马知府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方敬斋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