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赵新表弟主持的那间皮包公司位于京城某座高达八十多层的写字楼里,公司员工拢共不超过十个人,气势却搞的挺像那么回事,甚至还雇了个两个外国人。
新就职的吴安全坐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内,一边回想着隔壁公司某个美女的娇俏身段,一边喝着咖啡看向窗外远处的宫殿群落。此时桌上电话响起,前台告诉他面试的人到了。
几分钟后,吴安全见到了那位名叫范统的胖子。他一看对方的身材,就猜测之前的工作肯定是巡检。话说别人半夜做美梦,你在电厂巡检、监盘,妥妥用命换钱,关键是挣的钱还不一定比程序猿多。
范统在北方某国营电厂干了五六年,从巡检干起,一直做到了副控,两个月前终于下定决心辞了职。由于长年五班三倒(白白中中休夜夜休休休,笔者高中一同学当初就是干这个的),植物神经紊乱,范统的体型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号饭桶。
火电厂的那些苦处,吴安全心里门清的很,毕竟他也是从运行人员干起的。电厂运行和巡检人员的轮班是周而复始的,工作周期和正常上班的不同步,会导致生活和工作与外界错开,和家人亲戚朋友很难有共同时间;再加上火电厂是个比较封闭的环境,远离城市,最后整个人跟社会就脱节了。
听完了范统的自我介绍,吴安全断定面前这胖子在厂子里没背景。看到简历上注明的未婚,吴安全眨巴眨巴眼,露出领导惯用的微笑表情的问道:“有女朋友了吗?”
“没。”
“没在厂子里找一个?”
“我们那离城里太远,坐班车要三个小时才到。这要是在厂子找对象,这辈子就得留在那了。况且谁都不想在厂子里找。”
吴安全盯着范统道:“我们这里招人还是干火电厂。”
范统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直视吴安全道:“我知道,可您这给的薪水高。这工作虽然累,可我总得图一样吧。”
话说赵新这厮也犯坏,他临走前让吴安全制定了一个各级工种的薪酬待遇表,然后他将上面的待遇统统调高了一倍。这可让吴安全吓了一跳,心说这简直是福利大派发,这位钱多的没地儿花了!赵新的解释是境外工作嘛,长期回不了家,待遇总要好点。再者说了,找个金发妹子的机会大大的。
吴安全此时听了不动声色,点了下头道:“行,去外面做张卷子吧。”
范统“哦”了一声,毫无惊讶之色。在电厂工作的人都知道,考试那都是常有的事,频率就跟高中时代差不多,而且还和工资奖金挂钩。除了每年一次的安规考试,后面还有很多职业资格考试。考试考不好,在电厂是很难混下去的。当然里面也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猫腻,这时候背景就很重要了。
卷子很快就做完了,吴安全一看答案,85分。考虑到范统已经离开电厂几个月,这个分数还算凑合了;于是范统作为巡检主控的人选被留了下来。
要配置一个完整的火电厂工种,各类岗位至少要凑足一百人。吴安全不要初级工,他将目光瞄向了那些中级工和高级技师。有些中级工的实际水平未必比高级工差,只是考试没通过而已。
这年月小型火电厂的命运犹如四九年的蒋匪军,一个个都是朝不保夕的状态,唯恐明天就被关停分流,而待遇上就那么回事。现在突然有家公司薪酬翻一倍的招人,而且还是几年短期,把人教会了就可以回来。好家伙,趋之若鹜啊!
于是乎,吴安全带着范统开始从早到晚忙碌起来。
对于范统而言,眼下虽然忙,可总算是过上了正常的工作作息。吴安全私下的时候还偶尔忽悠两句“金发妹子”啥的,搞的范统的小心肝噗通噗通的乱跳。
......
另边一时空里,此时已经进入了四月。
在一条从扬州来的,正在东行前往阜宁的货船上,戴着纱帽的王贞仪站在船舷边,看到岸上一群群朝西而行的流民,对身后的父亲问道:“爹,这些人都是从哪来的?”
王锡琛还未答话,旁边一个水手便插嘴道:“还能是哪的,河南、山东,都是灾闹的。”
王锡琛向那水手问道:“那他们这是要去哪?”
水手道:“好叫这位老爷知晓,这些人都是去阜宁射阳湖徐庄的。”
“徐庄?”王锡琛问道:“请问射阳湖有没有一户姓王的田庄?”
水手摇摇头道:“这我还真不清楚,老爷您最好到了那边再打听。”
王贞仪看着河岸上那些百十成群,一拨拨男担女负、扶老携幼的流民,奔走之间往往因饥饿而哭嚎的惨象,心中不禁愕然。想不到河南旱灾已经过去一年了,居然还是这副场面。
她出身于官宦人家,曾跟随祖母和父亲去过北京、陕西、湖北、广东和安徽等地,见闻颇多。想到朝廷拨下的那数百万两赈灾银子不知会有多少被各级官吏中饱私囊,不禁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此时的射阳湖徐庄东北的河道上,停泊着二十多条沙船。数千流民正争先恐后的走上跳板,进入船舱;人群中不时传出女人的叫喊声和孩子的哭闹声。不急不行啊,上了船才给发饼子吃。
几个巡检司的衙役见状,连忙过去挥舞起手里的鞭子。“噼啪!噼啪!”
“他娘的,抢什么!我让你再抢!老子抽死你!”一名衙役挥舞着手里的鞭子,恶狠狠的抽着一名青壮男子,打的那人满地打滚。
“徐老爷,您说这也太邪乎了!自从过了二月二,每天都来好几百人,何太人那边都快兜不住了。”
穿着一身绫罗绸缎,戴着顶瓜皮帽的徐大用从手下人那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递给说话的那个衙役,笑道:“几位兄弟辛苦了,这是点茶水钱,大家分了吧。至于何大人那里我另有一份心意。”
那衙役接过袋子,沉重的铜钱压的他双手猛的一沉。他根本不用打开袋子,心中已然估算出至少有十吊钱,于是眉开眼笑道:“哎呀,徐老爷,您可太客气了。回头何太人那边我帮您解释,小事一桩!”
“王八蛋!没钱就是兜不住,有钱就是小事一桩。”徐大用气的心里不禁大骂。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对几个衙役道:“李爷、张爷,我们老爷在庄子上已经备下酒席,诸位一会去喝两盅,实在辛苦大家了。”
“好好好!”几个衙役嘿嘿的笑着,口中道:“徐老爷放心,正午前这些人都能上船。”
徐大用眼下已经顾不上什么防疫了,他完全没预料到二月份以后涌来的流民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到了三月,从徐州那边传来消息,流民们现在都在疯传,只要投奔射阳湖的徐庄就能有活路。
古时社会的信息流通较为缓慢,一个农民一生的生活圈子也就是局限在村镇和州县。一旦遇到灾荒,人们大多就地缘之便,首先考虑距离最近的求食之所。
比如河南本省的灾民,在省内的流迁方向首先是由黄河以北渡至黄河以南,由豫西、豫北流迁至豫东豫南。等这些人到了偃师、巩县、登封后,一部分人就向湖北的陨阳、襄阳一带而去;另一部分人就继续向东而行,很多流民都是到了徐州城外才知道射阳湖那里有活路。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正是由于乾隆五十年的这次大灾,百万黄河两岸的流民向南进入湖北,然后进入了川楚陕三省边境的原始森林地区,再加上此地原有的数十万川楚流民,最终酝酿了白莲教派的传播土壤,导致了嘉庆初年的白莲教大暴动。
徐大用当时一接到消息便感觉不妙,这么多人过来,要是不赶快运走,一定会出大事。他连忙让王长生去了上海县联系漕帮,紧急租借了十条沙船,加上已有的十条,不分白天黑夜的开始往济州岛送人。
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为了让这些流民乖乖听话上船,又请了巡检司的衙役过来帮忙维持秩序。
这两年多来,从巡检司到阜宁县,再到淮安知府衙门,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已经全部被徐大用和王长生买通,连江苏布政使、江苏巡抚闵鄂元的几个师爷那里也送了五千两银子,这才把事情压住,一直没人追查。
徐大用回到庄子上自家院内,用毛巾擦了把脸,这才坐下来吃午饭。刚吃了两口,一个手下过来低声道:“徐哥,已经跟老家联系上了,他们三天后就到。”
徐大用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饭。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刚来时那个谨小慎微的小地主了,眼下在整个阜宁县,徐老爷已经成了本县第一大户。
为了维持大户的排场,经鲁寿山同意,庄子里除了原先北海镇派来的帮手,又雇了一些佣人,徐大用甚至还讨了一房小妾作为掩饰。而阜宁县内的地主们听说徐大用还没娶正妻,托人上门说媒的都快踏破了门槛。
吃完了饭,徐大用点了根烟正悠然自得,一个佣人进来躬身道:“老爷,门外来了一对父女,说是要求见王老爷。”说罢便递上了一张红色的拜帖。
徐大用接过拜帖,只见上面就写着黑色的三个大字--“王锡琛”,于是诧异的问道:“王老爷?哪个王老爷?”
(清朝的拜帖只要是生员以上,就可以使用红色拜帖。到后来连普通的读书人也都普遍使用起红色的名帖。名帖上书写的名字要大,写大了表示谦恭,写小了会被视为狂傲。)
“说是找一位叫王远方的老爷。”
徐大用摆手道:“让他们走,哪来的什么王远......慢着!”
他从早上忙道现在已经忙昏了头,之前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此时突然一激灵,想起了上个月收到的那份电报。于是他连忙追问道:“他们有没有说还要找个徐管事?”
佣人瞪大了双眼,惊讶道:“说了,是那个女的说的。”
“快把人请到花厅,上好茶。”
花厅里,王贞仪好奇的打量了四周几眼,发现一应家具装饰十分的俗套,心中有了几分诧异。不过她这次来可不是上门参观的,而是打算继续讨教数学问题。
父女二人坐了片刻,佣人过来上了茶。王锡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滋味浓醇回甘,居然是当年的雨前龙井。
此时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王贞仪不免有些激动;可等见到来人相貌,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尊驾就是王老爷吧?在下姓徐,是这庄子上的管事。”徐大用进来后便冲王锡琛拱手行礼,十分的客气。
至于王贞仪嘛,因为对方是女子,这年月男女大防又十分严重,徐大用选择无视。
王锡琛和女儿对视一眼,心说果然是这里。他父女二人下船后一路找一路问,所有人都告诉他射阳湖这边就一个徐庄,根本没有什么姓王的庄子。王锡琛原本就想转身回去,可耐不住女儿的苦求,便咬着牙决定登门一试。
“在下江宁王锡琛,这是小女。”王锡琛介绍完自己,同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庄子的主人既然姓王,为何又叫徐庄?于是便开口问了。
徐大用听了连忙解释道:“我家老爷平日为人低调,不愿张扬,便用了小人的名号。他不在的时候,小人便帮办着庄子上的事务。”
王锡琛“哦”了一声,心说这位王老爷可真是个怪人。而他身后的王贞仪却理解错了,她认为“王老爷”是一心钻研算术之道,不愿被人打搅。
王锡琛又道:“徐管事,是这样的,在下曾在广州见过贵庄王老爷一面,听他讲解算术之理,十分的佩服。这次路过,特来拜访,有些算术上问题需要向他请教。”
徐大用故作惊讶道:“哎呀,实在不巧,我家老爷有事坐船出海了。”
他话音刚落,耳中就听到那女子轻轻“呀”了一声,一副惋惜的语气。
王锡琛叹了口气,问道:“敢问你家老爷何时回来?”
徐大用道:“短的话三五日便回,长的话也要十天半月。王老爷您要是不急,就在庄子上小住几日?”
王锡琛沉思了一会,只觉胳膊上的肉突然一紧,不禁疼的一咧嘴,连忙道:“如此,那就有劳徐管事了。”
当天晚上,人在富尔丹城的赵新就收到了徐大用发来的电报:王家父女已至,等待指示。
赵新犹豫了一晚上,他想起那个29岁就因病去世的女子,不禁觉得十分可惜。如果自己不干预的话,估计还是和另一时空一样。
次日一早,徐大用收到了赵新的命令:保证两人安全,一起绑回来。
乾隆四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