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之所以答应借款给万和行,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多一条输出人口的通道。
在他看来,既然十三行这些人可以为了利益出卖带清的军事机密,那么这些人日后也一定为了利益而贩运人口,这跟另一时空的鸦片是一个道理。
话说乾隆晚期中国经济最大的问题就是日益增长的人口和土地严重不足的矛盾。在人均不过两亩地的巨大生存压力下,农民只得向地主变卖财产和土地来换取粮食和钱财。而随着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大量的农民成为了佃户。
不过地主阶层对于佃户的需求是有限的,而且伴随着乾隆五十年这场严重旱情的发生,大批佃户放弃土地成了流民。由此,整个中国社会在十八世纪晚期到十九世纪初期,进入了一个大失业时代。
虽然在东北和台湾都还有大量的荒地尚未开垦,可以有效的缓解经济压力。但是满清却一直坚守着严苛的人口流动政策,不许流民出海或是出关,这就导致满清的经济危机越来越严重,最终导致了后期的“川陕白莲作乱”。
北海镇自然不会帮助满清,所以赵新能做的就是将大批失业流民带到东北和外东北垦荒。如此等到北海镇挥师入关的时候,关内的经济问题会比另一时空更容易解决。
另外赵新南下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要解决穿越打工众的报酬支付和如何保守秘密的问题。
这事操作起来其实不难,赵新的做法是通过自己名下的离岸公司将打工众的报酬和奖金全部装进信托公司,再由信托公司与穿越众签署协议,而赵新则隐藏在信托公司的后面进行控制。
想离开同时能保守秘密的,每月就可以从信托公司拿到按期支付的报酬;而无法保密的,则会丧失领取报酬的资格。
面对这样的条件,是选择回去后到处乱BB呢?还是默默的拿钱过好日子?眼下北海镇的穿越众当初之所以跟着赵新出国,要么是因为社死换个地方换种活法,要么就是为了挣钱。
跟麻烦相比,赵新需要支付的律师费和每年信托公司的管理费,那都是毛毛雨了。
海幢寺一共有三棵老菩提树,都是在崇祯十五年种的。在另一个时空里,虽然海幢寺经历了战乱推倒重建,但这三棵树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赵新在查阅资料后,于是决定将这三棵树作为他的锚点。
十二月初三这天,刘铮和蔡昭平等人上午就到了庙里,他们在客堂里吃饭喝茶,或者在花园里穷逛闲聊,一直等到了晚上七点。
因为广州是海贸城市,所以无论是城内的富户还是寺院里,都有西洋座钟用来报时,大家也都习惯了西洋计时。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庙里的僧众都在殿内开大静听法,刘铮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他跟蔡昭平说了一下,便一个人提着灯笼来到了一棵菩提树下。
等了一会,毫无动静,刘铮叹了口气,转身要朝另一棵菩提树的位置走去,此时他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等举着灯笼扭头一看,果然是赵新。
“大哥,你差点把我吓死!这大黑夜的,你就不能先咳嗽一下?”说笑归说笑,几个月没见,刘铮看见赵新还是很激动的,他单手就跟赵新来了个拥抱。可算见到亲人了!
等两人回到客堂外,蔡昭平已经等候在这里。
“刘兄,这位是?”蔡昭平看到身材高大的赵新,只穿着一身深蓝色衣服,提着一个样式奇特的大背包,有些惊讶。
“蔡公子是吧?”赵新板着脸,向前走了一步,对蔡昭平道:“我是北边派来送银子的。”
蔡昭平看着赵新手里的包,心说您这包虽然挺大,可也装不下五十万两银子啊!撑死了也就是一千两。
(清代一两白银是37.5克,一千两就是七十五斤。)
赵新知道对方担心什么,于是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装的文件袋,交给蔡昭平道:“里面是借款协议,蔡公子先带回家和蔡老板商量一下,只要签了协议,银子马上就到。”
“好!”蔡昭平接过纸袋,心说晚上回家再看吧。
“有披风或是斗篷吗?给我一件。”
“有有!都预备好了。”刘铮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件黑色的斗篷和草帽。
等赵新装扮好后,一行人便匆匆离开海幢寺,到江边上船。二十多分钟后,赵新的脚已经踏上了商馆区的广场。
银子是不可能马上给的,拿钱之前还要签合同,于是蔡昭平跟刘铮约定明天上午在公所见面,然后便告辞离开。
看到赵新亲自到来,三十三个北海镇人十分兴奋。众人进入白熊行上了二楼,关好门拉严窗帘,这才开始向赵新行礼问好。
一番寒暄加慰问,赵新表现的亲切和蔼,丝毫没有趾高气扬,可上位者的架势自然就显露了出来。等手下人离开后,屋内就剩了刘铮和赵新。
刘铮很好奇上位者的气场是如何培养的,赵新听了淡淡一笑:“不需要装腔作势或是表现出优越感,当你能看到大局,并且能操纵其中,自然就有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等手下人送上茶来,赵新便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夹递给刘铮。
“信托合同?”刘铮打开后粗略翻看了一遍,上面有一个让他极为吃惊的数字和期限。“两千万!十年?”
“对,只要你想回去,这份文件就会生效。你仔细看下里面关于双方责任的条款,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刘铮将文件内容反复看了好几遍,一小时后才放下文件问道:“所有人都有?”
赵新缓缓点头道:“每个人都有。”
刘铮道:“我再想想?”
“可以,我大后天才走。”赵新点点头,随即起身走到窗前,用手指拨开窗帘,看着黑夜里的某个地方。
“就是那儿?”赵新头也不回的问道。
刘铮知道赵新问的是什么,于是走到赵新身侧道:“对,那架子还在,不过铁笼子前些天都被收走了。”
赵新脸上露出一丝蔑视的笑容,看着远处的黑夜对刘铮道:“净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看来前山寨那几炮还没打痛他们。”
刘铮道:“你不知道,那几天气得我真想开枪杀出去。”
赵新问道:“郑家的人联系你了吗?”
刘铮摇头道:“那条船倒是一直都在对岸停着,上面有两个渔民。不过我这里的情况,很难出去联系。”
赵新道:“唔,这倒是个问题。我琢磨琢磨。”
刘铮说的那条船便是赵新之前跟郑连昌谈的条件之一。自从赵新带着郑一等人走后,郑家便安排了一条西瓜艇停在珠江南岸,正对着商馆区;一旦有事,这船会趁乱过江,带着刘铮等人撤回郑家的老巢鲤鱼门。
“对了,你给蔡家的合同怎么说的?”从进门到现在忙碌了半天,刘铮这才想起借款协议的事。
赵新从包里又取出一份三页纸的文件,递给刘铮道:“一式两份,你看看吧。”
刘铮看完,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次日上午,刘铮带着两个手下去了公所,而蔡昭平和蔡世文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等三人屏退左右,蔡家父子冲着刘铮深施一礼:“刘先生,大恩不言谢。有什么需要我蔡家做的,但请明说。”
在赵新的那份借款协议里,五十万两白银的利息是月息一分二,分三年还清。而眼下各家行商都被勒令捐献,所以同行拆借几乎不可能;至于澳门那边,巴斯商人报的是月息三分,还是利滚利。
蔡家父子昨天晚上一看就明白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所以今天他们一上来就要问清楚,对方是否想把万和行裹挟上造反的战车,如果真是抱着这个目的,这钱就太烧手了,不借也罢。
“四个条件。第一,广东官场乃至朝廷的一切动向,每周给我一份简报。”
蔡昭平疑惑道:“简报?”
刘铮解释道:“类似朝廷的邸抄。大小事情,都要详细。”
蔡世文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这个倒是不难,还有吗?”
“船,帮我们从暹罗买十条英式三桅帆船,六百吨级的五条,一千吨级的五条。越快越好!”
“这......”蔡家父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桩大生意,要是能做下来,蔡家从中能赚多少先不说,手头的周转资金就能多出几十万两。
对他们这些行商来说,有多少资产那都是纸面数字,真正要紧的是手头能掌握多少现金流,这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这些船都不要火炮,订金我会先付七万两银票,等正式签合同再付余款。”
一听不要武器,蔡世文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还是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继续问道:“还有吗?”
“帮我们在广州城内买两套宅子,城外一套,城内一套,城内的地点必须是在光孝寺附近。”
蔡家父子一听,这个要求太简单了,蔡家有的是宅子,让人找出两套就行了。
“那么最后一个条件呢?”
“昨晚来送银子的那个人,要求去城里转转。”
“啊?”蔡家父子一听愣住了。
蔡昭平昨天是见过赵新的,所以他知道对方不是什么金发碧眼的蕃鬼。
“请问进城要做什么?”
“两位别紧张。”刘铮无奈的解释道:“我那位同僚早就听闻广州城西关一带商业发达,他想去游览一下。请放心,他只是想去买点古玩、书籍之类的物品,绝对不会闹事。”
蔡昭平心说从外貌上看,乔装一下倒不是不可以,问题是那位的个头有点太高了,走在大街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对刘铮道:“问题倒是不大,不如我一会跟他谈一下?”
“好。”
谈妥条件,式都看不习惯,于是便重新拟定了一份。刘铮看过后没有异议,他和蔡世文便画押签字按手印。
接下来该给银子了,银子呢?刘铮将协议放进口袋,说银子就在白熊行里,昨天夜里运到的。
蔡家父子此时面面相觑。珠江上即便是深夜也停靠着许多渔船,搬运几十万两白银这么大的动静,居然连点风声都没有!
好吧,蔡世文下午见到北海镇的银条时才更加震惊,18.75吨的白银就静静的码放在白熊行旁边的仓库里。
白熊行隔壁的这间仓库很大,面积差不多有一千平米。因为目前也没有货物存放,所以一直空了好几个月。
将近20吨的白银码放了近三米高,占据了仓库的一大半面积。解开苫布的一角,入眼是一片耀眼的银白色。蔡世文当行商这么多年,过手银钱千万,当然不会被区区五十万两吓到,他一看颜色就知道这些都是纯度极高的白银,远比日常的银两和双柱银币的成色要高。
“蔡老板,这里每根千足银条都是五百克,按斤两算的话就是13.333两,一共三万七千五百根。丝毫不差。请点验吧。”
古人检验白银的真假一般都是听、看、称三种,咬当然也可以。而蔡世文带来的手下都是混迹生意场的老手,他们只需要掂量一下,就能够辨别真假。
双方留下检验银子和看守的人,刘铮便和蔡世文去商馆中喝茶等待。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蔡家的人过来禀报,说银锭检查无误,都是十成纯的白银。
刘铮见状,这才又掏出七万两的银票道:“这是买帆船的订金,请收好。”
蔡世文笑眯眯的手下,又让儿子开了收条给对方,这才拱手道:“刘老板真乃信人!”
正事办完,接下来就该赵新出面了。
赵新从二楼下来,坐在蔡家父子对面,微笑拱手道:“承蒙蔡老爷帮忙,感激不尽。”
嚯~这一口京片子顿时把蔡家父子给镇住了。
蔡昭平拱手道:“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姓王,名远方。”
“王老兄进城是想去哪转转呢?”
“久闻广州城西关商业发达,各色店铺无一不有,在下一直在北地,仰慕已久。这次想进城逛逛,顺便买点礼物带回去。”
此时的蔡家父子突然有种错觉,对面这位姓王的男子若是只听声音的话,真会以为是位旗人大爷。
慢着!难道反贼里还有旗人?
蔡昭平止住纷乱的念头,想了想才试探着问道:“城内的商肆多在西门内,至于城东都是官署仓库。那就只在西门附近转一转如何?”
赵新点头道:“就去西门。”
乾隆四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