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回到镇中的广场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正好看见沈敬丹走了过来。此时沈敬丹因为北海镇再次大胜清军,对赵新变得愈发恭敬。
他是专程来找赵新的,想请对方明日去他家赴宴。
“赵大人,阿全已经好些日子没看见您了,最近时常闷闷不乐,您看?”
赵新一想,自己就算再忙,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再说好久没见小美女,自己也有些想念,于是便欣然允诺。沈敬丹一听大喜,知道对方还有事,便拱手告辞。
看着沈敬丹离去的背影,赵新笑着摇了摇头。沈敬丹的那点心思他看的很清楚,无非就是想借沈璇抱自己的大腿罢了。
赵新见到陈青松的时候,对方刚从学校那边回来。看样子是累得不轻,说话嗓子都哑了。赵新正想拉着陈青松一起去大食堂凑合一顿,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陈先生回来了?”
赵新好奇的拉开门一看,居然是那位青荷姑娘,手中提着个食盒。这女孩今年十六,长的十分大气,姿色按现代人的审美标准得有85分。青荷不通琴棋书画,却学了一手烧菜的好本事。
不过清代人的审美跟现代人有很大不同,女子要眉目含愁、娇花照水、弱柳扶风才算是绝色。青荷这种在现代人眼中的美女,在瘦马中却排在二等。主要就是因为她不像林妹妹一样的纤瘦羸弱。
青荷一看是赵新开的门,脸上不禁一红。将食盒放下,行了个万福道:“却不知大人也在,青荷失礼了。”
赵新微笑道:“青荷姑娘,你这是给老陈送晚饭来了?不知道够不够两个人吃?”
青荷爽快的回道:“这还不容易。既然赵大人来了,我再回去准备一份就是。”
赵新道:“不用太麻烦,帮我下碗面就行。”
青荷道:“算不得麻烦。不过是多炒两个菜而已,米饭都是现成的。大人稍候,一会儿就端过来。”说完便快步转身离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青松的一日三餐都交给了青荷负责。他也喜欢吃青荷做的饭,所以一旦工作太忙,青荷就做好了饭给他送过来。
赵新提着食盒进屋,放到桌上打开一看,果然是一碗红烧肉、一盘炒白菜、外加一碗米饭。赵新惊讶道:“生活水平不错嘛!”
“少来!你要想吃的话,那群姑娘里抢着给你做的有的是。”陈青松洗了手,用毛巾擦了把脸。
“算了,最难消受美人恩。我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两人闲聊了一刻钟,听到门外有人敲门,赵新笑道:“速度还真快。”起身就去开门,结果开门一看,居然是唐小拎着一个食盒。
“哎?唐姑娘你怎么来了?”
唐小两个酒窝儿一动,脸上一红,微笑道:“适才凑巧遇到青荷,她那边忙不开,就让我给大人送过来。”
赵新借着门口的灯光仔细一看,唐小居然变的更漂亮了。这姑娘原本就是个美人坯子,来了北海镇这几个月,一日三餐再不像以前有婆子那样管束,整个人也不再那么瘦弱,脸上也丰满了起来。
唐小见赵新盯着自己,脸上就挂不住了,低头将手中食盒递给赵新,扭捏道:“不耽误大人谈事了,我先走了。”说罢便拄着一根木杖,转身走了。
赵新回到屋内,打开食盒一看,除了和陈青松那三样外,还多了一碗红烧鱼。陈青松一看就取笑道:“成,果然待遇不同。看来这唐小对你是动了心思。”
赵新哭笑不得,道:“拉到吧。我看那青荷对你别是有什么想法吧?”
陈青松摇头道:“她才十六,胡扯什么呢!哎,你和小沈老师的事怎么样了?她爹沈敬丹可旁敲侧击的问了我好几次了。”
“他问什么了?”
“问你到底有没有娶妻的想法。又说他现在成天发愁,说小沈老师都快十八了。傻子也能听出来他要干嘛。”
赵新道:“他明天要请我去他家吃饭。”
陈青松道:“要不这样,过了年,让尤老师他们或是谁,帮你向沈家提亲得了。”
话说沈璇过了今年就十七,在这个时代都算是“老姑娘”了。不过赵新对要不要在十八世纪落地生根一直心怀顾虑,总之就是各种矫情。他随口道:“再说吧。”
两人匆匆吃过饭,这才开始说正事。赵新问了下午给流民开会的事,陈青松道:“流民的问题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原本我还想着等你回来,搞个大会,然后把这些人的卖身契都拿出来一把火烧了,咱也来个‘翻身做主人’。现在看来,还得等等再说。”
“哦?”赵新掏出烟,发给了陈青松一支,两人点上后,这才问道:“怎么说?”
陈青松道:“小农经济下的生产方式和咱们这里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下午跟他们当中挑了十几个人大致聊了一下,当我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种地之后,我感觉这个人身依附制还得保持一段时间,否则一旦大撒把,这片黑土地就得让他们给祸害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个时代的河南之所以穷困,水旱灾害固然是一大原因,可是陈青松以前想象中的吏治腐败、地主欺压的问题根本是主要问题。河南流民之所以穷困,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农业生产技术太落后了!
整个十七到十八世纪,由于河南境内各种自然灾害频发,当地农民基本上处于仰赖天收的状态。而水旱多发的现实情况,注定了靠天吃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偶尔有几年调雨顺,已经是难得的丰收之年。
对这些河南来的流民而言,靠天吃饭恰恰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农业生产方式,必须通过强制手段给他们纠正过来。
陈青松通过和流民代表的交谈,了解到这些人之前在农业生产上采取的是粗放经营。主要问题是耕种做业不重农时,不重视施肥;播种之后,不懂经营土地,坐等天收。
一个字,懒!
“说个最简单的例子吧。我问他们每年秋收后是怎么耕地的,结果竟没一个人知道秋收后要耕地。这帮人告诉我说,他们秋后从来不耕地,都是到了春天才开始。”
“啊?”两年耕种下来,即便是赵新这个不懂农业的人,现在也知道秋收后要抓紧土地翻耕,俗语所谓“秋翻深一寸,顶上一茬粪。”
陈青松无奈的摇头叹道:“这个情况十分普遍。种地不按天时,又不按物性,连积粪肥都懒得干,能种好地才叫新鲜!老话都说‘耕不厌锄’。我问了许多人,他们之前普遍栽种的是谷子和高粱,小麦很少。
种这些作物,按说开春最少要锄三遍地,有草没草都要锄。结果我一问你猜怎么着,他们最多锄一两遍完事,有几个从舞阳来的人说他们从来不锄地。我一听都惊呆了!”
赵新惊讶道:“我去!这特么也太懒了!”
陈青松道:“还有更懒的,简直让你哭笑不得。”
一个来自临漳的组长对陈青松说,他们那的农户开春犁完地、播完种,就坐等夏收,浇水施肥什么都不干。要是遇到天旱就等下雨,连水都不带挑的。陈青松当时听了,整个人都懵了。这是中原地区啊,还有这么种地的?
那个临漳人当时解释说,河南这些年动不动就发水灾,水灾过了就是旱和过蚂蚱,任谁来伺弄这地也不行。一来二去,那些好的庄稼把式都迁走了;而当地留下的农户,好多庄稼活他们也不会干,渐渐就变成了单靠老天爷赏饭吃的状态。
“我问他们官府有没有兴修水利,方便田地灌溉。他们的说法是,满清朝廷,哦,也就是河道总督衙门,每年把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黄河的修护上,至于其他十几条支流,根本没人管。所以只要雨水一大,有的河流就会决口。”
对中国历代官府而言,黄河的修护都是排在第一位的,满清也是一样。康熙和乾隆甚至还多次视察。但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关注在黄河上,对于河南境内其他十几条河流的水利修整就完全忽视了。所以即便境内河流众多,但能及时提供灌溉的却很少。
赵新道:“这就属于恶性循环了。一遇灾荒,河南农民就开始向周边省份迁移,要么是租种地或者垦荒,要么就是另谋他业。农业技术人才流失殆尽,生产就愈来愈落后。”
陈青松道:“除此之外,即便是没有灾荒的年份,他们的开荒方式也是问题不少。你知道他们怎么开荒的?这些人入山开荒,把大树砍倒,树干扔在一边儿,枝杈反倒砍下来做晒干做柴火,树叶晒干了烧成草木灰当肥料。这样只知种植不知保墒,没几年一座山就给彻底毁了。”
赵新听了也是愕然。照这个路数,三江平原没几年就得土质沙化。
历史上经历了康雍乾三朝的河南,由于没有战乱,人口得到了较快增长,可人均耕地面积却在不断下降。加之粮食亩产量较低,很难满足人们基本的粮食需求,以致于人地矛盾日益尖锐。迫于生存压力,许多从土地中被挤压出来的农民,纷纷走向山区,并深入到地势严峻的深山老林中从事毁林造田的开垦之路。
陈青松道:“我的意见是,买卖契约形成的主奴关系还不能解除。我们作为最大的地主,必须强制命令他们怎么干活,决不能随着他们的性子来!”
赵新道:“我同意,等他们干一年尝到甜头了,自然就会遵守我们的制度。等一切上了正轨,我们再废除人身依附制度。我看这个时间至少要两三年才行。”
话说北海镇目前所实行的农业生产模式,其实是一种参考了后世的“集体农庄制度”,同时结合了封建人身依附制度的四不像。
那些被分配了土地的家庭拥有永久使用权,可生产资料如种子、大型农机、马匹、牲畜等,都由赵新这个大地主提供,由陈青松组织使用。种什么、怎么种都是民政部门说了算,农户没有决定权。
除此之外,陈青松还得制订每年的农业生产规划。比如规划总产量、单位面积产量、播种面积与结构等等。同时在大型农机设备的辅助下,现在北海镇只有一部分人被组织起来种地,其余的人不是在做民工就是当兵。
各家的田地产出在作了各项必要扣除(比如大型农机、水利设施)后,剩余收获直接归农户。农户可以保留小型工具和一定数量的家畜家禽,经营规定的宅旁田地和家庭副业作为辅助收入。例如房前屋后种个菜,以及烟草、火柴的家庭生产。
不过虽然说收获归农户,但赵新反手又把这些粮食通过还没发行的货币给拿了回来,作为整个北海镇粮食储备的一部分。
因为最早跟随赵新的岛国流民家庭都绝对信任赵新这些人,所以没人不相信赵新的许诺,也心甘情愿的把粮食交公。这不光是因为早期流民都视赵新为“仙人下凡”,更主要的在于目前北海镇搞的还是实物配给制,货币没有进入流通领域。
“货币发行的事不能再拖了。铸币厂那边已经完成了你之前说的铸造计划。咱们现在的问题是,粮价怎么定?”
赵新道:“这事简单。”说罢,他拿了纸笔和一个计算器就开始算了起来。
清代的粮食重量对应到公制的话会很复杂,粮食颗粒的密度决定了一个木斗里所放粮食的重量。而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那是衡制,而非量制。量制而是石、斛、斗、升、合。一石等于两斛,等于十斗,等于一百升,等于一千合。
比如大豆一石是430斤,绿豆一石是440斤,粳米一石是410斤,玉米一石是380斤等等。
具体到小麦(没磨粉)上来说,一石就是500斤。对应到白银计价的话,就是五两二分五。再跟北海镇1元银币对应(每一元银币重量是7.46克,含银量为92.5%。),那就是25.13元,一斤5分钱。
也就是说,如果农户种小麦的话,按照每亩600斤的产量,那么收获就是30元,合满清官价白银六两,岛国豆丁银120匁(一元对四日两)。一家农户五十亩地,那么粗算的话,一年的毛收入就是一千五百元,合三百两白银。
即便是扣除必要的开支打个对折,这个收入已经很吓人了!大清境内的很多中小地主,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银子。
赵新他们原本计划在今年年中推出货币的,同时在居民区开设商店和饭铺。可由于清廷的进攻,所有物资需要集中统一调配,货币发行的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陈青松道:“看来货币的事不能再拖了。”
赵新道:“那就定在春节前,货币是一个,岛国流民改汉姓、起名字是一个,两件事最迟不能超过明年二月。”
陈青松道:“你还真打算让这些岛国人都变成汉人?”
赵新目光变得越发犀利,对陈青松道:“这事刻不容缓,先从军队开始。既然到了这片土地上,就必须归化。后世的满人都能改汉姓,岛国人一样得给我改。明年我还打算对幕府用兵,这事不做,我始终不放心。”
两人说完这些,赵新最后才问道:“河南流民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青松道:“几步走吧。我们得先让这些人明白咱们生产方式。先开个农业培训班,分出一些人去上课。再分出一部分人去铁矿上干活。这个冬天都不能闲着,否则人就呆懒了。另外,我还准备搞个大型砖窑。之前咱们人少还好说,现在人一多,再去砍伐树木盖房子,太浪费资源了。”
赵新点头道:“上课、修路、烧砖、挖干船坞、开矿,西拉河上再修几座渡桥......呵呵,这个冬天够忙的,那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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