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他们在一个多月后再次见到黄冒财后才知道,老黄的沙船在当晚抵达崇明岛南侧的新兴沙时,附近洋面上已经停泊着十几条大赶缯船、中赶缯船和水艍船。
所谓的赶缯船就是福船,这种船的特点就是船头位置没有船首柱,船头就像一个张开的大嘴;而船底为了防止藤壶等贝类生物的腐蚀会涂以白灰。
大赶缯船长36米到37米之间,宽7米,设有24个船舱,可载重1500石。每船配水手、船工30余人,水兵80人。中赶缯船长23米,宽6米,深2米,配水手、船工20多人,水兵60人。
而水艍船的船面宽大肚阔,船底浅平,船身长22米,面梁肚阔近6米。这种船原本是江南沿海一带的运输船型,到了清代则主要用于海上捕盗;也是一种大中型海船。
(大赶缯船的缺点是机动性能不好,所谓“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顺风顺潮,而回翔有所不便,又其吃水深,惟利空阔大洋,在里海则易胶浅,须跟哨船接济。”)
幸亏老黄的沙船上挂着五百两银子买来的苏淞水师的船旗,这才有惊无险的通过了检查。不过当清军哨船登船检查的时候,老黄便试探着向那把总打听了一下。
那把总接了老黄递上的五两银子后,便笑着说道:“幸亏你们今晚回来了,不然明日可就麻烦了。”
“哦。这话怎么说?”
那把总解释道:“奉江南水陆提督蓝大人令,自明日起,崇明一带海禁,所有船只暂停出海两日,而从外洋回来的船只须经过巡查水师登船检查后才准许进入内洋。”
老黄又问海面上的这些悬挂着灯笼的大中赶缯船是怎么回事。那把总解释道,这些都是来自川沙营和吴淞营的战船,之所以在此集结,便是明日一早驶往塖泗列岛和洋山岛一带进行巡查。
老黄故意装作不解的问道:“发生了何事要如此兴师动众?”
那把总随即简单说了一下扬州发生的命案和绑架案。老黄一边听着,同时做出大为吃惊的样子。
太悬了!老黄无比庆幸自己提前离开,这要时拖到明天再走,搞不好就要跟水师撞上。同时,他也对留在岛上的王远方等人开始担忧。
次日上午,王远方一个人来到了花鸟岛最高处的前坑顶。这里是整座花鸟山的最高点,海拔两百多米,顶部光秃秃一片,视野开阔。站在这里能鸟瞰全岛大部和附近海域,也是塖泗诸岛中的最高峰。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以后要架设的电台中继站选址。反正邓飞还没到,趁着有时间就把这事儿提前办了。
差不多到了中午一点,王远方正准备下山时,便发现了西北方向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帆影。等他用望远镜观看了一会儿后,几艘清军的赶缯船终于露出了身形。船头的青铜炮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黄色的金属光芒。
王远方没想到清军的水师这么快就来了,他一边往山下跑,一边用步话机通知了山下的丁国峰,让所有人赶快上船;这要是被清军给堵在岛上,他们这点人绝对守不住。
丁国峰接到消息后,马上安排所有人登船。老黄带来的补给顾不上了,一帮女孩子再次互相搀扶着开始登船。
这时就看出三寸金莲的坏处了,三十多个“瘦马”们根本就走不快。海边的沙地还特别软,动不动就崴脚。
眼见如此,情急之下的丁国峰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他抄起一个崴了脚的女孩,抱着就往船上跑。那女孩被吓的花容失色,尖叫不已。鲁寿山等人一看,也别犹豫了,于是各自背起一个上船。海滩上顿时响起一阵哭闹声。
“放我下来!”
“别乱动!”
刘思婷负责着那十五个女童上船,也是又背又抱的,几趟下来就累的不行。
等王远方下山跑到海边的时候,还有十几个“瘦马”和七八个女童没有登船。等到全部人都上了船,时间已经距离发现清军战船过了一个小时。
不过雷神号还没到,怎么办?王远方他们的全部武器就是两挺Negev556的轻机枪,四把手枪,两杆突击步枪和两支SKS。子弹倒是有不少,可光凭这些轻武器也干不动清军的赶缯船啊!更不要说对方的船上还有炮。
幸亏早上的时候,王远方和丁国峰把公务艇加满了油,否则这会儿再加油就来不及了。
王远方想着,目前只能向东北方向240多海里外的济州岛跑了。邓飞之前曾说过,他这次南下接应的路线就是从对马海峡那里过来,会经过济州岛南部。
于是,当清军的战船刚通过花鸟岛东侧的狗头颈时,就看见一艘白色的怪船以飞一样的速度,从船队的左侧蹿了出去。而那船上的大玻璃窗后面,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成为了很多清军水兵终生难忘的一幕。
等到清军的战船匆忙完成调头,公务艇在海面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白点。就这样,王远方他们进入了茫茫的大海;至于清军水师是否在后面追赶、追了多久?那就根本不知道了。
赵新买的这条公务艇是条内河快艇,虽然续航能力很强,但是在海上遇到大型风浪就会有翻船的危险;而船上的那个小型雷达也探测不了多远。王远方只能靠着船上的罗盘和记忆朝济州岛的方向开。
不过以上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
赵新当初拿船的时候因为时间匆忙,就没有往水箱里加水。而之前他们撤离时,把补给都给留在了岛上。虽然面包什么的还有一些,不过五十三个人就有10瓶矿泉水。
这下麻烦大了!
五个男人商量了一下,他们给自己留了一瓶水,剩下的都分给了女人和孩子。不过这也不够啊!
进入到茫茫大海后,“瘦马们”开始哭哭啼啼,不知的命运将会如何;十几个女童因为喝水要控制,也逐渐开始哭闹。刘思婷忙的焦头烂额,安抚完大的,又得去哄小的。
大人和小孩的哭闹声终于把丁国峰惹急了,下到船舱里大吼了几句,说谁要再闹就把她扔到海里。这下船舱里终于安静了,一群女孩子们被吓得只能低声啜泣。
一天后,当王远方他们抵达济州岛南部时,船上的几十个人已经渴的嗓子冒烟了。王远方带着鲁寿山和徐大用上岛找水,丁国峰和潘秀成留在船上呼叫雷神号。
幸亏此时的济州岛只是李朝用来流放犯人和养马的场所,而且济州牧衙门在岛屿的北方,南部只有几个小村落。王远方和鲁寿山好不容易在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水井。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屋漏船上的女孩们在痛饮了带回的井水后,好几个女童都闹了肚子,开始上吐下泻。这下刘大主任也没招了,她哪想到会有这种事,根本就没准备沙星类药物。
几十个人就这么熬了两天,终于靠着公务艇上的通讯设备联系上了刚通过对马海峡的雷神号,最终平安返回。
赵新和刘胜听完王远方的讲述,都是唏嘘不已,感到庆幸。
这要不是王远方当机立断马上撤退,肯定会被清军水师给包圆儿了。这些瘦马们都见过老黄,一旦被清军抓获审讯,沈敬丹那条线就全完了。
之后的两周里,以唐小为首的这些“知识女性”和女童们在北海镇逐渐安顿下来。为了安置她们,赵新让陈青松给她们单独搭建了几套木刻楞,并安排治安警站岗巡逻。因为生活和语言习惯,那十五个被拐卖的女童也交由这些“瘦马”们来照顾。
在这期间,刘思婷带着阿妙等一帮女护士对新来的女性们做了身体检查。检查的结果几乎都是营养不良,太瘦了!关于三寸金莲的问题,任凭刘大主任磨破嘴皮子,这些女孩也是坚决不愿意放脚。没办法,刘大主任只好让木匠给这些女孩每人做了一根木杖;出门拄着走路。
三十二个清国小脚女性的到来,在北海镇引发了轰动。每天都有或男或女的人来到住所附近看稀奇。每当有人在屋外围观时,唐小她们都会被吓的闭门不出。而唐小她们的身段和风情,也让一干流民倾慕不已。别说男的了,连女人都羡慕,这是泱泱天朝来的美女啊!
赵新对此十分无奈。他一方面通过各区长们向流民传达不许围观的命令;另一方面,他亲自向唐小解释了带她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教孩子识字。
而唐小在见到赵新本人后,也终于明白,这个当初去家里选瘦马的男人,就是把扬州城搅的翻天覆地的主谋,也是这个镇子上的大头目。
不过,最让唐小她们震惊的,是北海镇的男人没有留辫子,一水儿的短发。这分明就是一群“反贼”!一群化外蛮夷!
在这期间,大部分女孩忐忑不安的接受了命运。在经过以老尤为首的九人团的考核后,开始到学校里给孩子们上课,教他们读书识字。等她们发现学校里居然还有一个名叫沈璇的清国女子时,也渐渐明白赵新没有骗她们。
农历九月底以前,第一波种下的小麦开始收获。由于对黑土地的重视,在小麦生长期间内,没有使用农药和化肥,甚至连田间除草都是通过人工来完成的。
在陈青松的努力下,北海镇今年一共开垦出了五万亩的耕地。听上去似乎很多,其实也就五百顷地。按照每户五十亩的分配标准,也才分配了1000户,而北海镇现在有四千多户。陈青松制订的明年开垦目标是三千顷。
收割时那轰鸣的机器声和壮观景象,吸引了很多人去田间观看。当北海镇的古代人看到RX9620从麦田上开过去之后,不仅完成了收割,甚至连麦秆都在粉碎后变成了肥料还田,都一致认为是赵新的“神力”所至。
带着学校的孩子们也来观看收割景象的沈璇听了流民们的议论,看向赵新的目光也有了不同,明亮的眸子里异彩连连。
而唐小她们在第一次看到几台巨大的RX9620时,都被吓住了。任凭身边的学生如何催促,却再也不敢往前一步。直到沈璇向她们解释这只是一种用于耕作的机械时,这才敢靠近观看。
“算了,慢慢来吧。”赵新无奈的想到。
迷信虽然不好,可却让他在北海镇内发号施令非常有效;有时陈青松跟流民们解释半天都不管用的事,而赵新一句话就让流民们屁颠屁颠的干活去了。
初次收获的小麦亩产并不高,平均每亩也就三百多斤。按照陈青松的说法,第一年能有这个收成已经很不错了。下一步就要开始实行在另一时空常用的“早窄密”的栽培模式,通过合理密植、优化施肥结构、加强水肥管理和适时进行药剂防治等手段,预计明年每亩的亩产能超过六百斤。而现在有了方化这位化学老师,就可以通过测试不同地块里土壤的养分含量,设计不同的施肥量和施肥比例。
秋收之后,田野中又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整地工作,以使土地能达到最佳播种状态来越冬。
十月初,雷神号在轮机检修完成后,带着三百多清兵俘虏和两个排的士兵去了蒐楞吉岛。让赵新一直念念不忘的金矿开采终于开始了,曾经的海贼二当家王长生和一干手下,被提拔成了矿场监工。
面对着孤零零的海岛和荷枪实弹的看守人员,大内侍卫黎大刚终于放弃了越狱的打算,和其他普通清兵一样,开始了一天十二个小时的矿工生活。
赵新对这些人虽然管理很严,但他从来不在伙食上有所克扣。所以清军俘虏们的矿工生活虽然艰苦,但天天大米饭馒头管够;一周还能吃上一次肉的待遇是他们在大清朝也没有过的。很多人的心态就在这种潜移默化中开始渐渐改变,直到有一天下意识的从嘴里蹦出一句“我们北海镇”。
从赵新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悲天悯人的家伙,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他从一个曾经满怀激情的创业小老板,变成了能掌管北海镇数万人生死的强权者。
乾隆四十九年十月初八,远在甘肃办理“回乱”善后事宜的福康安,看完了军机处发来的关于扬州三大案以及江南水陆提督衙门的公文抄报。左思右想之后,他提笔给乾隆写了一道奏折。
明亮的烛光下,一颗扭曲变形的弹头就放在桌案上。
这,是他在富尔佳哈河的战场上捡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