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港口内,一艘昨夜就完成出航准备的关船在炮弹的呼啸声中,化为一个巨大的火球。
升腾起的海水和四处飞溅的船只残骸,噼里啪啦的打在了躲藏士兵的仓库外墙上。
赵新四人迅速调整方位,按照拟定的射表,继续向下一艘关船瞄准。
接连不断的巨大爆炸声终于打碎了长崎城表面上的平静。
“不好啦。夷人炮击港口啦!”
离码头最近的万才町中,数百町民惊慌奔逃。这些人匆匆从家里收拾了财物,向着城北的兴善町和胜山町跑去。
“镇静!不要乱!这是出云守殿下对外国大船进行武力驱逐!都回家老实呆着!”一个负责万才町戒严的同心高声喊道。
“别蒙人啦,我们都看见关船被炸了!赶紧逃命啊!”一个町民愤怒的叫道。
几个官吏被人流推搡着,也加入了逃跑的行列。那同心拉着马缰大喊道:“回来,都回来!”
他正喊着的时候,一帮从西役所的官员在几个卫兵的簇拥下,从他面前匆匆跑过。
不跑不行啊,西役所就在荷兰屋敷边上。蛮夷们都朝港口开炮了,下一炮指不定就要落在自己头上。幸好长崎有两处奉行所,这些人一路向北,等赶到城北的立山役所时,发髻乱了,草鞋也丢了。
“轰!轰!”
“出云守殿下,怎么办啊?”一众官吏匍匐在官厅中,终于等到了从家里赶来的户田氏孟。
“大人!夷人的大炮已经击毁四艘关船!”一个佐贺藩的武士低头禀报。
在港口那边一声声炮击的伴奏下,长崎奉行户田氏孟此刻极为愤怒。自己要向幕府剖腹谢罪是一定的了,但如何解决目前夷人大船的问题才是最迫切的。这事解决不了,他连封地都保不住。
他恨死了佐贺藩,千人守备竟然连一半的兵力都凑不出来。
户田氏孟气愤的咆哮道:“夷人不讲信用!他们明明说要过三天的,这才过了两天就悍然炮击港口!当时那个夷人大头领是说炮击冲两番所的,为什么要炮击我们的关船呢!”
下面的众官吏均是面露悲愤,有几个人甚至开始低声哭泣。
耻辱啊!自“文永之役”和“弘安之役”发生后的六百年来,岛国从来没有受到过外国的攻击;即便是两百年前的“文禄庆长之役”,大明也没有派船进攻本土。如今作为幕府的直领地竟然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这将至幕府的威严于何地?
“轰!轰!”
一个同心突然说道:“殿下,属下觉得十分奇怪。我们原本计划今天水陆并进,驱逐夷人。对方怎么会突然开炮呢?”
“你是什么意思?”
“夷人的船这两天一直就停在户町军营那里,咱们送去的水米酒粮对方也是拒收。他们并没有派出小船登岸。按道理他们根本不知道城内的动静才对。”
“你的意思是城内有人向夷人报信?难道是昨天的那些唐人?”
“殿下,唐人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呢?”
“殿下,昨天上船的唐人里,大多数人因为怕受到牵连,都拒绝了和唐人合作,都是很快就离开了。只有两个人留在了船上和夷人进行了密谈。”
“为什么没报告?!”
“殿下,属下昨日晚间就将详细记录送到了您府上,可……”
呃……户田氏孟想起来了,昨天自己喝多了之后,很早就睡下了!今天上午还没睡醒时,夷人的大炮就打过来了。
想到这里,户田氏孟咬牙切齿的说道:“马上派人把那两个唐人抓起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披甲武士又跑了进来。“大人!我们在港口上停靠的关船全部被夷人击沉了!”
“什么?!”议事厅的众人顿时惊呼起来。关船全没了,这仗还怎么打?难道让士兵们坐着小早船进攻吗,这跟送死有什么分别。
“轰!轰!”又是两次爆炸声传来,不过这次的爆炸声听上去有些遥远,不像是港口那边了。
“快去查探,夷人这是在炮击何处。”
众人在焦急和不安中等了一会后,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夷人在炸沉所有的关船之后,开始炮击冲两番所。
户田氏孟此刻面如死灰,如丧考妣。扇子从手中滑落在蔺席上,过了许久,他才淡淡的对下面众人说道:“尔等暂且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出云守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户田氏孟不再理会众人,他缓缓起身,身后的小姓正要上来为他整理衣襟,也被他挥手让其退下。
走到廊下时,户田氏孟仰天长叹一声,在近习和小姓的陪伴下,踉跄着走出了西役所。
与此同时,唐人屋敷内也是乱套了。
当雷神号上的头两发炮弹出膛时,“中国大院”内很多人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打雷了。
“咦?”几个水手慢悠悠的从屋里子出来仰头一看,大太阳照着,天上也没几块云啊。
“无妨无妨,旱天雷而已。继续喝酒。”一个船头无所谓的对身边人说道。
几人正要转身回去时,两声巨大的爆炸响起。
“不对!这是哪个仓库着火爆炸了!”
“是红毛的仓库吧?我听说那里面有好多油。”
“走,去天后庙上看看。”
这么大的动静,很多看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做的商人和水手,纷纷回屋拿上了看热闹的道具。
有提着茶壶拿着点心的,搬凳子的,还有拉着游女一起去的;那些低级水手们则找来了几架长梯,飞快的爬上了长屋的屋顶。
等这些人匆匆就位准备看热闹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北边的码头上,一艘被炸成两截的关船正在缓慢下沉,海面上还漂浮着一片碎木;另外一艘正在起火燃烧。
众人正在诧异间,又是两声巨响,空中划过刺耳的呼啸,港口上又是两条船接连爆炸起火。
“这是在打炮啊!”还没有注意到雷神号动静的吃瓜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看的很清楚,这些沉船都是倭国的兵船。
一群人正在愣神,巨响再次响起。天后庙内的众人被吓的都蹲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是那艘大船在开炮!”一个爬到长屋屋顶的水手突然大喊道。
“咝!坚船利炮,这些北海人竟然如此强横!”几个昨天登上过雷神号的商人哑然。挤在窗前的一个胖子突然扭身就走,连带来的游女都顾不上了。他匆匆出了天后庙,一路跑向沈敬丹的住处。
几个清国商人捶胸顿足道:“这下可糟了!昨日那些倭人知道大船上的是唐人后裔,此番定不会与我等善罢甘休。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我还有五百两的货没有交割呢!”
“我的银子还没收到呢!”
一想到可能要陷入牢狱之灾,很多人心里都哇凉哇凉的。这些北海蛮夷怎么能如此强横,一言不和就要炮击长崎,这是要坑死我们这些人啊!早知道昨天说什么也不上那条大船了。
又是两声巨响,众人慢慢探头,看到北边的码头上下已经是一片火海。
从新地藏仓库那边,突然传来一片喧哗。
“咱们的仓库里有兵,快看!”
众人探头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新地藏里,仓库门大开,两三百名倭国士兵从库房内冲出,一路呼喊着向城内仓皇奔逃,旗帜兵器丢了一地。
一个人此时突然出声道:“汪老板,你是咱们唐人行的会长,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要是倭国官府派兵报复咱们,罚点银子事小,信牌要是被收回了可要了命啊!您得帮大家拿个主意啊!”
炮声隆隆中,众人都看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就是昨天在雷神号上指责赵新的杭州商人汪桐峰。
汪桐峰此时也被炮声吓的够呛,他两腿一直在抖,靠着墙颤声说道:“我们先去找一下二门外的官差,看看能否帮着调解一下。”
“同去同去。”众人一听,也只能先这样了。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又从天后庙里出来,向着二门外走去。
此时焦急的众人谁都又发现,一个落在队尾的中年胖子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就离开了人群,踮着脚就往沈敬丹的住处去了。
“沈老兄!沈老兄!出大事了!”
老黄用力的拍着沈敬丹的屋门,口中大叫。
沈敬丹从屋顶的入口处探出头,对老黄低声说道:“别喊。我在这里。”
“老兄啊,你们怎么还敢留在这里?咱们的人都急疯了。”
沈敬丹小心的从梯子上爬下来,将老黄拉进屋里坐下后,这才微笑着说道:“刚才那些北海人开炮我都看见了。老黄,你觉得这些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们这么蛮干,完事一拍屁股走人,我们可就惨了。沈老兄啊,我知道你主意多,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沈敬丹此时似是胸有成竹一般,凑过头低声对老黄道:“老黄,你敢不敢赌一把?”
“赌什么?”
“赌赢了,那你我就是万贯家财;至于赌输了……”
老黄一听“万贯家财”,心中一动,连忙追问道:“赌输了如何?”
沈敬丹笑着摇头道:“如此船坚炮利,我想不出如何能输。”
“你是说……跟那些人做生意?可我的货还没发卖啊,这要是倭国人把我的货扣了可如何是好?”
“黄兄,你这次运来的货值银多少?”
“五百两总是有的。”
“啪!”沈敬丹一巴掌拍在了老黄的肩膀上,把对方吓了一跳。
“五百两我补给你!”
乾隆四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