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鲁寿山带着沈敬丹父女二人进了船楼梯口,穿过一道门后,沈家父女二人目之所及便是仅容两人擦肩而过的狭窄通道。
头顶和两侧墙壁都是乳白色,脚下的地板却是绿色。左侧的墙壁上有一溜白色的扶手,头顶上每隔几步远便有一个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罩子,让整个通道内部十分的明亮。
鲁寿山也不说话,走了几步便打开右侧的一扇门。沈家父女小心翼翼的跟着进去后,右首居然又是一架铁质栏杆的楼梯;上去之后跟着左转过了一个拐角,迎面又是一道关着的门。这道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曲曲折折的画着一些黑线和箭头。
父女二人两人还来不及看清白纸上的字,鲁寿山便拉开了那道门,走了进去。
一股夹杂着大米粥和蒸馒头的味道扑面而来,这里是雷神号上的厨房和食堂所在。二人紧跟着鲁寿山,进门后向左转走到尽头,见他又推开右首的一道门,对自己二人说道:“到了,请进吧。”
沈敬丹和沈璇被这一路上弯弯绕绕的通道和数道舱门弄的晕头转向,于是扶着墙上的栏杆,跟着走了进去。两人抬眼一看顿时就吓了一跳,被屋内的奢华惊呆了!
乳白色的墙壁上,四面大窗从左到右依次排开,正对着的还有一面;每扇窗户上都镶着三尺见方的大块透明玻璃。
沈敬丹不是没见过玻璃窗,但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大块的透明玻璃。此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他注意到玻璃上连一个气泡都看不见。
乾隆年间,国内的玻璃制品主要来自三个地方,山东博山、广州以及清廷的养心殿造办处。山东博山的玻璃均来自颜神镇,产量极大,主要出产的是一些屏风片和各种小型的首饰器物;而广州当地所产的玻璃因为质量不佳,成品既薄又脆,也被人称为“土玻璃”;至于内务府造办处所产,则多是用于皇宫内部和赏赐群臣的各色玻璃器皿和小块的平板玻璃。
其他还有北京城的料器作坊、苏州产的“苏铸”玻璃灯,这当中最有名的便是北京城出的各色玻璃鼻烟壶了。
而大块的平板玻璃,只能从广东十三行进口,价格昂贵又不好运输,只有公侯和巨富之家才能用的起。此时一块不足两平方尺的平板进口玻璃,市价三百两白银,相当于苏州或是北京城内一处三进普通宅院的价格。可见进口玻璃何其昂贵。
沈敬丹的目光从玻璃上移开,便看到屋内正中是一张实木的椭圆形大桌和几把蓝色的布面的椅子。这个就很一般了。
沈璇此时抬头看着房顶上那一个个的白色玻璃小罩子,十分好奇的对鲁寿山问道:“请问这是什么?”
鲁寿山心中一愣,眼前这人说话怎么跟个女人一样的腔调。他回答道:“这是灯。”
“灯?”沈家父女两人顿时一愣。
“这从何处点火?”
“哦,这个不需要点火的,这里有开关。”鲁寿山说着就按下了墙上的一个白色按键。
父女俩看到那些白色的灯罩里“唰”的一下就全都亮了起来,随即又灭了。
“请问这是什么道理?”沈璇继续问道。
“呃……这个我也不懂,老爷曾跟我讲过里面有电,不过不会伤人。”
鲁寿山也不管两人听没听懂,随即对二人躬身抱拳问道:“请问二位老板,你们找我究竟想问什么?”
沈敬丹看了一眼女儿,也是双手抱拳问道:“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鲁寿山。”
“方才听阁下口音,敢问您可是东台人士?”
“正是。不过我已离乡多年了。”
“请问你以前是在东台徐家府上帮佣吗?”沈璇突然开口用东台话急切的问道。此时她的声调已经改回本声,吐字清晰,宛如银铃。
鲁寿山一惊,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位“程老板”。“请问您是?”
“这位鲁兄,请问此处可有洗漱之处?”沈敬丹问道。
“哦,就在这里。拉开门进去就是。”鲁寿山走到屋中的一扇小门前,开灯后向二人演示了一下冷热水怎么用。那位“程老板”向他道了句谢,便进去关上了门。
“沈老板,你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程老板……”鲁寿山面带疑惑的问道。
“还请鲁兄稍候片刻,您就会明白了。”
此时几下敲门声响起,会议室的大门被拉开,赵新一个人走了进来。
“沈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请坐。”
赵新原本是想拉着刘胜一起过来的,不过刘胜那厮非要去驾驶台和邓飞换班,赵新也就由他去了。
“那位程老板呢?”赵新四下看了看,好奇的问道。
沈敬丹尴尬的不知怎么说,鲁寿山用眼色示意了一下卫生间的位置。
“寿山,快给沈老板他们沏茶,拿些水果来。”
说完赵新又微笑着对沈敬丹解释道:“我这里没有佣人,寿山虽然称呼我是主人,其实我拿他当兄弟看。招呼不周,还请沈老板不要介意。”
“岂敢岂敢。”
两人就这么礼节性的闲聊了几句,沈敬丹又对舱室内的奢华布置表示了赞叹。
其实这间所谓的会议室,原本是船上高级船员的休息室和餐厅。邓飞在之前负责改造的时候,按照赵新的要求给改成了会议室。去掉中间的隔断后,面积一下子就大了不少,看上去十分的宽敞明亮。
两人正说着,鲁寿山端着一个放了茶壶和茶杯的托盘进来;而此时会议室内卫生间的门也被人缓缓推开,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位“程老板”,赵新和鲁寿山登时就愣住了!
只见这位“程老板”身上还是那身衣裳,可面容却完全大变。原本肤色黝黑的脸庞白皙可人,双瞳剪水,眉目如画。去掉了掩饰的鼻子宛如琼瑶美玉,朱唇皓齿,美人。
赵新长着嘴巴,呆呆的看着眼前如同从画里走出人物,心跳顿时狂飙,耳朵里嗡嗡作响。整容加美颜的美女他是见过不少,可纯天然不加修饰的还真没见过几个。这小姑娘看上去也没多大,居然就长了这么一副祸国殃民的相貌,这要是等她长开了,还不知道要亮瞎多少人!
“哗啦!”鲁寿山手里的托盘滑落在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你是沈家的小姐?!”
“鲁大叔,您还记得阿全?”沈璇的眼圈顿时就红了,潸然泪下。
“阿全姑娘!”鲁寿山顾不得掉落一地的茶壶茶杯,急忙近前两步,噗通一下跪倒在沈璇面前,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六年了!沈璇自从那年的大年夜被父亲带到沈敬丹家寄养,转眼已经过了六年。这些年她深居简出,东躲西藏,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是朝廷大逆钦犯的后代。如今终于见到了自己熟悉的故人,顿时想起此刻和亲生父母天人永隔,全家更是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心中多年压抑的悲苦此时全都涌了上来。
赵新此刻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小美女哭得粉光惨淡,鬓影蓬松,心中实在不忍。他转头对擦着泪的沈敬丹问道:“沈老板,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敬丹叹息一声,想到这位赵头领是鲁寿山的主人,随即便捡着能说的,将陈年往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
“她是沈成濯(zhuo音同浊)的孙女!”
又是东台一柱楼!赵新听完后,觉得冥冥中自己和这件事有着扯不断的纠葛。先是无意中在熊岛上找到了徐家兄弟、鲁寿山、潘秀成,现在自己在长崎都能碰到徐述夔的学生后人。
他想到自己的祖籍盐城就在东台的北边,心中便开始了胡思乱想,搞不好自己祖上就和这件事有什么瓜葛。难道老天让自己通过玉佩来到十八世纪就是为了给这些人报仇的?
玉佩!想到这里,赵新顿时心里一个激灵。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把玉佩拿出来,就听鲁寿山嘶哑着嗓子对沈家父女说道:“要不是赵老爷,我、两位少爷和秀成兄弟早就成了荒岛上的枯骨了。赵老爷为了治疗大少爷,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好几天;之后还收了两位少爷做学生,让我和秀成兄弟跟在他身边做事。”
一听鲁寿山夸自己,赵新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他看着哭的眼泪鼻涕一把花的鲁寿山和沈璇,便说道:“都别难过了。事情已经都过去这么多年,能好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寿山,你先去洗把脸收拾一下。”
沈璇听了这话,脸上顿时一臊,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人家这是借机提醒自己去梳洗一下。于是便转身又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鲁寿山踉跄着起身就要收拾地上的东西,赵新让他先去洗完脸再说。
趁着这功夫,他便向沈敬丹笑着说道:“沈老板,我十分佩服您的为人。古人说‘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说的就是您这样的人。”
沈敬丹缓缓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该如此。”接着他话锋一转,看着赵新问道:“赵头领,我之前用千里眼观看,原本还以为你们都是从南洋来的。可今天听到你们都说着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能否方便透露一下你们到底来自何地?”
“北海。我之前说过了啊。”
“可这北海究竟在哪儿?”
赵新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嗯,这么说吧,我们那里距离宁古塔往还有几千里,在大海边上。”
“那你们这是……”沈敬丹一个南方商人,对极北之地根本没什么概念。
赵新此时已经说的口干舌燥,抬手一看表,已经过了中午。他便停住了话头,对沈敬丹说道:“沈老板,这都中午了,你们先吃顿便饭吧。我出去让人给送过来,有什么事,咱们饭后再聊。”
“啊?那条船!我还得回岸上去啊。”沈敬丹愁眉苦脸的说道。
“放心,大船虽然走了,倭国人又派了条小船在下面等着。我不让走,他们不敢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