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二十分钟后,雷神号越过野母呷了望所时,船上发出了两声长长汽笛声。这一下,整个长崎港都被惊动了。
港口外正在打渔的小船看着驶来的巨舰,都纷纷摇着橹往岸上跑。港口入口处的户町和西泊两处兵营内,一下涌出了几百人驻足观看。可紧接着,观看的士兵和武士们就被军营内响起的鼓声叫了回去,人喊马鸣的喧嚣声从军营内响起。
自被确定为德川幕府对外贸易港口以来,长崎港几乎每天都有外国船来。荷兰人的三桅大帆船虽然最近见不到了,不过清国人的沙船可是经常来啊。可这条上白下蓝的船是哪一国的?而且这船的长度目测都得有四十丈。
雷神号上此时什么货也没装,六米高的船舷让岸上围观的人惊叹不已,啧啧称奇。
港内那座扇形的人工岛上(出岛),两个留守的荷兰人拿着单筒望远镜跑到住所楼顶,坐在房顶上观看。负责看守“荷兰屋敷”的奉行所守卫气急败坏的站在楼下,大声喊着让他们下来。
出岛最西侧的那座荷兰风格的建筑内,荷兰商馆长正在窗前用望远镜观察雷神号。
“我的上帝!这是哪来的船?”
当雷神号行驶到西泊的南面时,两条小早船一左一右的从户町和西泊的军营码头驶出。离着雷神号还有二百米的距离,小早船上的人就高声呼喊着“停船”。
赵新根本不予理会,他让刘胜把船开到户町军营码头的东南侧,减速下锚。
由于看到己方的两条小早船没有拦截住对方,西泊码头停靠的一条关船在一通忙乱后,匆匆驶出,朝着雷神号靠了过来。
“大人!大人!”野母呷了望所的值守官吏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官厅,冲进屋内,趴在地上对长崎奉行户田氏孟(从五位下,出云守)禀报:“大人,港口进来了一条不明国籍的巨舟,看样子是来叩关的。”
“什么?!”这位时年四十六岁的德川家旗本大惊。
这位出云守在历史上可是很有名的一位人物,不过不是好名。长崎町内的居民在其死后,排着队去大音寺户田氏孟的墓地上小便,导致接任的长崎奉行不得不下了一道《禁止在墓地小便》的命令。这得多遭人恨才能这样啊。
“大人!”
“大人!”
屋外廊下的地板上传来一阵跑动之声,两个锅岛家和黑田家的武士也跑了进来。
“大人,外国船已经过了港口入口,我方已经派出早船拦截……”
户田氏孟焦急的问道:“冲两番所的部队准备如何?”
锅岛家和黑田家负责的两处番所由于地处长崎港之冲口,因而被称为“冲两番所”。又因为两处额定驻兵近千人,也叫“千人番所”。
“……”
“说话啊!”
“本藩已经集结了一百五十人。”黑田家的武士低头答道。
“什么?!你们哪里呢?”户田氏孟转头看向锅岛家的武士。
“本藩已经集结了一百七十人。”
户田氏孟听了这话差点一头栽死。
长期的太平无事,让冲两番所的兵额缺员严重,别说集结满员了,好多武士的盔甲都锈死了。
至于武器,不许提起这个事!
冲两番所的武士们绝不会说好多武器都被偷偷卖掉换粮食了……
不过最要命的还是要说天明饥馑这件事。从上一年开始,荷兰人的船一条都没来,长崎贸易顿时陷入窘境,无法支付给幕府的上缴金。两处番所的士兵和武士们的生活也陷入了窘迫。
“这不是要逼着我剖腹吗?”户田氏孟心中暗暗叫苦。他连忙对手下说道:“笔墨伺候。”
刷刷刷,两封调兵信札很快书写完成。调大村藩、谏早藩出兵!
大村藩,石高五万七千石;谏早藩,锅岛家的分支,石高一万石;长崎奉行所,役高1500石,麾下有与力三十骑,同心五十名。按照幕府的出兵要求,一万石出兵二百五,加一块也才到两千人。
兵力不多?
可是这年月担任江户湾守备的浦贺奉行所,麾下也不过是与力十八骑,同心十四名,再加上驻守富津竹冈的守卫,拢共就四十位。
“大人!大人!”一个锅岛家的武士跑来禀报。“大人,外国大船已被我方关船逼停在了户町东南侧下锚!”
“好!”户田氏孟一拍大腿,可算是停船了。这要是一直开到港口才停,自己可真要剖腹谢罪了。
他随即对那个野母呷了望所的官吏说道:“带五十人,马上去上船交涉。”
“哈哈!”
唐人屋敷大院内,沈敬丹正在和一众苏浙商人吃酒。这位从正月来了之后,就一直以办货为名,拖着没走。
没办法,还是女儿沈璇的事。
三月初的时候,他原本已经办齐了货物,正准备带着女儿回国时,一位刚好从苏州来长崎经商的程姓好友告诉他,盐商汪家还没死心,正满世界派人找自己女儿呢!听说连官府都惊动了。
沈敬丹一听就知道暂时回不去了,于是只得带着女儿留了下来。至于自家的那条寅十号沙船,就委托了船上的财副代理船头,带着那些商人回去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沈敬丹一边吃酒,一边暗自叹气。他从绿筠口中听说了岛国东北正在闹饥荒的事,饿死了好多人;现在长崎町内也因为缺粮闹起了饥荒,而且听说还有不少人因为饥饿得了传染病。而且供应到唐人屋敷的粮食肉菜价格也涨了不少。
女儿沈璇成天大门不出的,心情也是十分憋闷。可想离开这唐人屋敷的话,没有重大的事又根本出不去。三个多月了,就算是城下町也都转烦了,更不要说巴掌大的唐人屋敷区了。沈敬丹现在连土神堂门口有几根草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好在绿筠经常能从町内的书店里找一些国内贩来的话给沈璇解闷打发时间,两人又时不时的凑在一起琢磨一些岛国女人的发型花样、头饰穿着之类的,这样才熬过了三个月的时光。
他正郁闷着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笑着说道:“沈老板,咱们又见面了。”
沈敬丹回头一看,原来是上次和自己一船来的商人老黄。他惊喜的问道:“老黄,你怎么来了?快来坐。”
与席间众人分别见礼后,老黄坐下来笑着低声说道:“许你沈老板住的,就不许我老黄来的?”
“好啊你,拿我寻开心来了,罚酒三杯。”
老黄哈哈一笑,随即说道:“说来这事我还要多谢沈老板。托老兄关照,上次帮小弟办的那些货销路着实不错。所以小弟想着趁着五月节前再来办一批货,这次是跟着一个乍浦船头来的。”
两人正说着,一个年轻商人快步走进包间,对众人说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外面港口上来了一条外国巨舰。”
啊?席间七八个商人一愣。他们这群人闲着没事,从上午就开始喝酒听曲打发时间。房间里丝竹之音,行酒划拳,跟倾城女子嬉笑打闹,压根儿没听到那两声汽笛响。
众人连忙说道:“快说说怎么回事。”
那报信的商人一见众人如此猴急,他反倒拿起了搪来。不慌不忙的坐下,等一旁的倾城给倒了一杯酒吃了,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菜。
“哎~你们看看这个家伙啊,还拿桥了。”
被称作小程的商人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刚才我们下船的时候,看到码头上的倭人兵和武士都乱成一团。我四下一打量,身边的水手也跟那些官差一样,什捂拔嗦的看向同一个方向。”
小程说道这里,“啪”的一拍桌子。“结果我就回头一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众人都被他评书一般的叙述语气所吸引,都停下来看着他。结果他话锋一转,转头对沈敬丹问道:“沈老板,你见过最大的船有多大?”
沈敬丹想了想说道:“红毛人和英吉利人的盖伦船应该是最大的了,船长十余丈,能装五千石以上……”
老黄挥手打断沈敬丹的话对小程笑骂道:“你个小程,还六噶怔怔的(装模作样)。老实给大家讲,你看到什么了?”
小程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四十丈的大船你们见过没有?”
席间众人顿时笑骂:“胡扯!天底下哪有这样大的船!你小子没事那我们这些人寻开心啊。”
“你们以为我在讲笑话?那船就在西边兵营外的海面上停着呢!”小程不服输的站起来指着外面高声说道。
包间里的众人瞬间就炸了锅,起身就向外走,沈敬丹也跟在人群中。
众人一路来到屋敷区西南角的天后宫,爬上三楼,推开窗户就往海面上张望。
“那里!”一个眼尖的商人惊叫道。
沈敬丹等人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硕大的船正停泊在天后庙西北方向的海面上,上白下蓝的船头处,两个硕大的蓝色汉字格外惹人注目。
“雷神?”众人顿时呆立当场。
乾隆四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