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热极了。
那枚喉箭中似乎藏着极为特别的毒。在喉箭刺入他身体时,原本密封的毒囊也随之爆开、注入他的身体中。他感到虚弱、疼痛、有如被火在烧的灼热。
他想告诉维德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是骗阿瑟·纪伯伦的——至少,别让维德有一个相当愚蠢的误会。可他发不出声音来。
维德似乎把他带回了宫,放在了某张床上。医师们一个个地进来与出去,却没有人能说明那毒是什么。这场意外似乎还惊动了龙族的西蒙,他听见了西蒙的声音……和最后的,来自一名同样熟悉的人的声音。
是精灵族祭司毕维斯的声音。
“这是一种极为阴诡的毒药,像是用许多亡灵族的灵魂、以极残忍的方式炼制而成的……是暗精灵的秘术!”
“持续的灼烧……”
“想要解除它……”
“精灵族,世界之树……”
“不过在抵达之前,就会……”
所有的喧嚣从某一刻开始,停止了。
路希安闭着眼,躺在床上。一股阴冷的力量注入他的身体,随着血脉向着四肢百骸流淌。皮肤上传来簌簌的痒,路希安颤抖了一下,含混道:“我没有……”
“我没想逃……”
那一刻,他感觉到力量的主人似乎颤抖了一下。接着,那人咬牙切齿道:“你总是这样,明明知道我……”
注入他体内的力量像是没有尽头。路希安终于在冰凉的安抚中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维德坐在床头。他用力地闭着眼,将那口即将吐出的血吞了回去。
他将路希安所中的毒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这种毒极为强劲,在得到了他身上亡灵族血滴的协助后,更是欣喜若狂地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
不能在路希安面前吐出血来。
他想。
他支撑着自己从路希安的床榻边起来,第一次没成功,摔倒在了地上。于是他第二次让自己爬起来,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这不是因为害怕吓到路希安。
而是因为他绝不能让路希安看见自己虚弱的模样。
他绝不能让路希安……因察觉到自己的虚弱、察觉到自己的不够强大,而得意。
维德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莉莉丝看见他惨白的脸色,被吓得连忙要去扶他。
却被维德挥开了手。
“两天后启程去精灵族。”维德对莉莉丝道,“让人去准备。”
莉莉丝垂眸:“是。”
……
路希安昏睡了很久。
他的身体在与毒药作斗争,陷入昏迷、无法感知到外界。他的精神则在这段时间内和系统在脑海里聊天。系统担心道:“维德真不会把你骗纪伯伦那些话当真呀?”
“怎么可能,维德没那么蠢。”路希安说,“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爱骗人。”
系统:“对了,你的身体差不多快好了。你要再让它托管一会儿,还是自己回去?”
路希安:“里面还有毒么?”
系统:“还有一点,但很少。”
路希安并不知道维德替他导出了体内的绝大部分毒、并也如他一般需要世界树的汁液作为解药。他一听说身体里还会有毒就觉得疼,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刚回到身体里时便发现自己并不在属于人族的皇宫中。房间里的陈设颇具精灵族的风情,一名人偶侍女正坐在他身侧,替他喂水。
看起来他已经以弱智状态挂机许久了。
系统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维德快急疯了。”
“那不挺好的么。”路希安懒洋洋道,“这次他肯定痛哭流涕着夸我给他挡刀。”
系统也无语:“……你明明挺聪明的,怎么那时候忘记自己施展不出法术了?”
路希安笑了笑。忽然之间,他眨了眨眼睛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故意的呢?”
系统:“!!什么!!”
“为维德挡一次箭,为维德受一次伤……你说,这样是不是就不算是欠他什么了?”路希安道,“你看,我也受过伤了,在他看来,我是不是和他扯平了一点点?我记得收集愧疚值的六号就是这么做的,为攻略对象受伤,然后让他们愧疚……”
他说话的声音里没有伤心,而是细想起来,带着一点天真的残忍。
他仿佛觉得自己只要身体受伤,便是更加参与进了这个世界一点、更加扯平了……
维德与“路希安”之间的恋爱一点。
路希安心里忽然有点雀跃,并十分期待维德“痛哭流涕”的模样。他在喝了水后又躺下,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并感觉自己身体的状态也没有那么糟糕。
在昏迷时他曾听见部分关于这种毒的只言片语,原本已经做好了因为疼痛而在解毒前全程挂机的准备——只是因为想看维德“痛哭流涕”的模样,才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不过如今他感觉除了肌肉有些酸疼,有轻微的发热和虚弱感外,这种毒的效果也没有那么严重。
总之,似乎完全没有到昏迷中所听闻的那种程度。
在路希安躺在床上等待许久后,房门开了。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维德。在第一眼看到维德时,路希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今的维德的皮肤像是雪一样惨白,嘴唇也像是血一样红。他眼眸幽暗深黑,和过去控制不住亡灵族的血脉时的模样有些类似。他盯着醒来的路希安,坐在了他的身边。
被维德这样一言不发地久久盯着,路希安头皮有点儿发麻,还有点困惑不解。
这和他想象中的、维德如今该面对他时的模样可完全不一样呀!
路希安于是垂着眼眸,用略微虚弱的语气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精灵族族地。”维德道,“我提前结束了会议,带你一起抵达了精灵族。你所中的那种毒,来自暗精灵的一种秘法。阿瑟在黑市上购买了它。”
这不奇怪。作为一个冷酷而疯狂的笃信者,阿瑟·纪伯伦从来不介意用各种手段来惩治他所认为的“叛徒”。只要能对叛徒造成足够的伤害,任何方式他都不吝于使用。
“哦……”路希安道,“这个毒很厉害么?”
他用懵懵懂懂的眼神看着维德,想提醒他自己为他可是中了严重的毒素。可维德却并没有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开口。
“很不巧,几个月前精灵族的光精灵与暗精灵展开了一场战争。这份毒药便出自于于外界流亡的暗精灵之手。想要彻底解开它,需要用到需要精灵族神树——世界树的汁液,并由精灵族祭司亲自配制解药、祈求神树的垂怜——你得知道,围绕神树周围有一层由神力所制成的结界,除了受到神树认可的精灵族的祭司,没有人能成功进入这里。”
路希安当然知道这点,也知道这层结界为原作里维德夺取神血起到了不小的阻碍。结界一旦被强行打开,精灵族法力强大的精灵都会收到警报。
更遑论那滴被精灵族取得的神血正是世界树体内的一枚绿色结晶。想要取得结晶,需要硬生生地扒开世界树,从它受伤流血的体内取得晶核。
“解开暗精灵所留下的毒药是光精灵的义务——毕竟,是他们没有看管好自己的族人。因此,我们在十天前抵达了精灵族族地,并暂且在这里住下。”维德道,“在你昏迷期间,我已经取得了解药、让你服下。不过由于毒性过于剧烈,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你还需要在这里调养、直到毒性完全被代谢掉。”
“……哦。”路希安道。
难怪他还有些不舒服。从维德的话中来看,那种烈性的毒药在他的体内停留了至少七日。其期间所带来的伤害已经足够沉积了。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路希安又故意垂下了睫毛,“让您专程跑了精灵族族地一趟。”
他在暗示维德,自己可是为他受了伤呢。
“……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得到精灵族的神血。平日里,世界树一直被保护在神力所制造的结界之中。满月之夜是世界树对神血的守护最为薄弱之时。那滴神血就在世界树的体内。”维德平淡道,“等到那时我会进去,将需要的东西取出来。”
路希安:“……”
路希安有点不悦了。从头到尾,维德都没有提一句自己“为他受伤”的事。虽然这事也的确算不上路希安“为维德而受伤”,更多的却是一场意外。
可路希安不能忍受被维德这样忽视。
“……维德,对不起。”于是他小声说着,又开始装,“那时候我以为,我……”
说着,他垂着睫毛道:“……现在我为你受伤了,还好你没有……”
维德伸手。路希安以为他要抚摸自己的侧脸。
可维德的手指,最终抚上的却是他的脖颈。
路希安睁大了眼,他看着维德抓住他的脖颈,压在他的身上。那一刻他突然发现维德的手掌很烫,像是里面有什么在烧灼。
维德穿着漆黑的衣服,可路希安却隐隐地从他的身上闻到了奇怪的、像是血的味道——就像是在那身衣服里面,有一具身体正在不断受伤、又愈合。
“为了我?”他听见维德古怪的声音,“为了我而受伤,为了我而挡下那枚箭……”
路希安:……
维德怎么又疯起来掐他的脖子了。
他咳着嗽,被维德压在床上。维德的声音嗜血到近乎恐怖:“路希安,你凭什么以为你可以为了我而挡下那枚箭……”
“我……”
路希安挣扎着,他想说维德真是不可理喻,可维德的手指却一点点收紧了。他张着嘴,用力呼吸,维德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
“你的身体,浑身上下都在疼痛,你的嘴唇,用力地想要夺取最后的呼吸。多难受啊路希安,多恐惧啊路希安,这就是死亡……”维德的声音像是魔鬼,在他的耳边回荡,“你‘为我’中了那枚箭……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想对我进行讨好、讨我的‘原谅’……又或是之后,又做出这种类似的、用你那微不足道的生命来交换原谅的蠢事。”
“你所得到的,都会是这种痛苦的死亡。”维德说,“你还要这么做么?”
维德放开了手指。那一刻路希安终于从濒死的感觉里回过来。他捂着自己的脖颈,在那一刻开始咳嗽、努力呼吸进新鲜空气。维德看着他,神情近乎扭曲。
他的身体还因残留的毒在灼烧——那是那种恐怖的毒所带来的效果。在路希安昏迷的几天里,他抱着他,闻见自己体内灼烧、腐烂、又不断被修复的血腥味。
这种味道,差点就会出现在路希安的身体中。
他看着咳着嗽的路希安,想象着这个可能……这种只要他没将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就会发生的可能。
他想要发疯。
“再有下一次,我就杀了你。”他忽然扭曲地道,“你想用死亡来逃离我、取悦我?与其让你死在其他刺客的手里,还不如……”
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又有血涌上了他的喉头。维德阴冷地起身,努力将它们咽下。
他绝不肯让路希安发现自己此刻为他受伤的模样。
他绝不能让路希安知道……自己为了让他活下来,转移了他身上的毒。
他绝不能让路希安知道自己肯为他做出这种事。
维德转身就要走。路希安坐在床上,眼睛里还有点又气又恼,盈着一汪泪水。
这次维德不夸他就算了,怎么还掐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