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亲(修补流云衫...)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听见爹和娘在堂屋一边做饭一边小声说话,说的就是关于她和宋清远的事儿。

昨晚上聂父回家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他就借了作坊的蓑衣和斗笠,提了个很小的油纸灯笼照亮,毕竟是走熟的路,闭着眼也不会错。结果他在路上碰到深一脚浅一脚的宋清远,淋得跟落汤鸡一样,那身素日里干净整洁的青衣也跟湿抹布一样贴在身上说不出的狼狈。

他想招呼宋清远一起回家,宋清远却又不肯,说是青禾对她有误会,要等误会解除以后求得她的原谅才能上门。

聂青禾说了“喜欢你的聂青禾死了”那样的狠话,吓到他了。

最后聂父就陪他去街上住客栈,看他安顿下才回家,又担心宋清远淋了雨会不会感冒伤寒。

回到家孩子们已经睡下,只有聂母在东间等他,还给他留着饭菜。

他就把遇到宋清远的事儿说了一下,问聂母咋回事。聂母就把亲事作罢的决定和他说了,还说这是闺女的意思。

聂父一时转不过弯儿来,觉得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让闺女生气,也许是误会,说开了就好。

聂母不想大晚上的和他争论,就让他赶紧洗手吃饭。

聂父也因为白天累,晚上又遇到宋清远多耽搁半天,实在是困乏了,吃完饭洗脚的时候洗着洗着就睡了。

今早他又想起那事儿,就跟聂母嘀咕。

聂母:“行啦,你别多心了,他宋家对咱青禾啥样,你看不见?那天咱青禾那惨样儿你忘了?怎么宋清远跟你说几句好话,你就又心疼人家了?”

聂父小声道:“我也不是心疼他,我当然是心疼自己闺女。那以前俩人儿好得跟什么似的,八/九岁就给清远做衣服,怎么现在突然就不喜欢了?”

聂母:“那你得问他娘还有大姑了。长辈不乐意这门亲事,觉得咱们拖他后腿,咱们还能把闺女送去受磋磨?就算现在成了,那以后他中了举甚至当了官老爷,还能看上咱家?到时候再为了攀高枝娶一房能帮衬的媳妇,不得找借口休了咱闺女?那咱闺女的性子,还能活?”

聂父一听打了个激灵,“是不行。就是……怎么也等大哥回来再商量。”

聂母道:“你不用操心啦。我和你说,这事儿宋清远回去和他娘商量,要是他娘稀罕咱闺女,会上门来解释,讨好青禾。要她不乐意呢,这事儿就当不知道,不但平时不会来,只要宋大哥不在家,那以后逢年过节八成也病着不会和咱们见面的,不信你看着吧。”

聂父声音更低了,“她身体是不好,总病歪歪的。”

聂母哼了一声,懒得说她了。反正青禾把宋清远放下了,这事儿就拉倒,别说宋母对聂家不满意,就算是满意得不行,她也不会再同意了。“你就干活儿赚钱吧,管那么多呢。孩子大了,也该有自己想法。咱青禾那么聪明能干,赚那么多钱,大掌柜几个都夸个不住,难道还想不明白这么点小事儿?”

自从聂青禾不再喜欢宋清远又赚大钱以后,聂母都跟着扬眉吐气,在聂父跟前腰杆子也硬起来。尤其小儿子读书,聂父拿不出学费,是聂青禾拿回来的银子,聂父自己都觉得矮了一头,在家里也不自觉地就少独断了。

聂父想想也是,现在铺子里谁说起闺女不是竖大拇指?当然,那些说酸话,说抛头露面什么的,他自动忽略掉,钱掌柜都说他们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看爹也没二话,聂青禾放了心,宋家886。

聂父还记挂着客栈的宋清远,不知道他会不会生病,草草吃两口饭拿着个馍就走了。

这时候堂姐也起来,她便起身穿衣。

聂红花和小力也被尿憋醒了,纷纷跳下炕跑出去抢茅房。聂小力人小腿短,现在断然抢不过9岁的聂红花,他就迷瞪着眼睛对着茅房旁边一棵小腿粗的枣树嘘嘘,顺便施肥了。

屋里堂姐起来,从挎包里把昨天从绣衣楼带回来的一些碎布片倒在炕上,想给聂小力拼个肚兜穿着睡觉。

聂青禾:“姐,你别费眼睛了。这么小的布片留着打袼褙纳鞋底吧,要做衣服那里不是有布嘛,你想做什么就做。”

堂姐:“那可是宋家送来给宋秀才做衣裳的,我们怎么好乱用?”

聂青禾:“这布是我的了。他们以前让我做了那么些衣裳,我也懒得和他们算账,就用布抵押工钱了。娘给小力扯的布太厚了,他穿着热的不行,还是重做两身夏布衣裳。”

她把那两匹布分别抱到炕上,拿了自制的木棍尺过来量布扯布。

堂姐昨晚只听见他们在院子里的话,听不见院门外的话,还以为她只是跟宋清远置气,吓得赶紧拦着她,“好妹妹,你别赌气,有话好好讲,这布扯坏可就拼不来了。”

以前聂青禾把清远哥哥挂在嘴边,隔天就得去给他送东西看看他,可她生病好了这阵子几乎没提过宋清远,更没有说去给宋清远送东西。昨晚上宋清远过来,聂青禾就说拉倒的话,这不是赌气是什么?

聂青禾看她紧张的样子,笑道:“姐,你别担心,我没赌气。我说的是真的,我和宋清远成不了,他家现在是官家,咱们是匠户,宋清远以后中举中进士当大老爷去,更看不上咱家了。你觉得宋大娘还会让我当儿媳妇吗?”

想起宋母那不冷不热的笑容,格外深沉冷静的眼神,堂姐也沉默了。

聂青禾就把布料量出来扯开,笑道:“她其实一早就想退亲,又怕担负骂名就想冷着我呢。那我把宋清远的布料给弟弟做了,她不是正好有借口更不喜欢我?”

堂姐心里还是难受,“他们凭什么不喜欢你,你对他那么好,给他做那些衣裳鞋袜。”

聂青禾也觉得原主冤枉,淡淡道:“也许人家就当我是个针线丫头罢了。”

她小小年纪就这样老成凉淡的语气,听得堂姐快哭了。昨晚上听见宋清远那么哀求的语气,聂青禾却铁了心要断绝关系,堂姐还觉得宋清远有点可怜。这会儿看聂青禾的神态,她又觉得妹妹这是伤心透了才会彻底放下,否则以她对宋清远的感情,怎么可能舍得那么冷待他?

真要是放下了,也好,免得嫁过去受委屈。只是这样话,那又要重新相亲,再找的男人不知根不知底的,又未必有宋清远这样好呢,堂姐又替聂青禾犯了愁,再想想自己,那便是愁上加愁。

聂青禾已经麻利地规划好这些布料的用途,给弟弟做两身,剩下的先留着谁需要就给谁做,她调侃道:“说起来他们还是抠门,就不知道多送两匹。”

堂姐看她真的不在意宋清远,也笑起来,轻推了她一把,“要真成不了,咱可不贪图他家的东西,免得以后他们败坏你的名声。”

聂青禾:“宋家大娘要知道的话,不但不会抹黑我,还会对我越发热情。以后要是宋大姑说捧高踩低的话,她保不齐还装好人维护我们呢。”

聂母听了忍不住心酸得很,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就通透成这样了,这要不是受了罪,哪里会想通这些?

聂青禾早饭喝一碗小米粥,吃了半个煮鸡蛋和几口馍。

她看还有点时间,就把贺驭那件丝衣拿出来摆弄一下,撕裂的地方是修补不了了,因为没有那种特制的金银丝线,也不能修成原本浑然一体的织成感。在破了的布料上绣个图案,然后把裂口修补完整,那是厚布料,绝对不适合这种薄如蝉翼的金贵东西。

最后聂青禾干脆重新给他改个款式,把破了的那截袖子顺着花纹剪开,剪到下一个花纹循环的时候停下,然后用很细很细的丝线锁一下裂口边,拿几个内藏的褶儿,这样就不会脱线,看起来还很别致。再比量着把另外一只袖子如法炮制。衣服就被她改成了一款开叉袖,叉口开到手肘,这样更适合当一件装饰、遮阳的长衫披在外面。

一早上只做好一个袖子,她把衣服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包起来放好,等明天再做。

聂小力:“大姐二姐,那我是不是得有个书包啊?先生说这两天也给我发本书看呢。”别的学兄都有书包,聂小力也眼热。

聂青禾:“书包有呢,我给你拿。”

她翻出一个原主给宋清远做的书包,塞给聂小力。

农户自己织的老土布,厚实耐磨,也没有染色,而是在一角绣了一丛兰竹纹样。绣得那兰草葳蕤,竹子挺拔脱俗,看着极为雅致。

聂小力开心得不行,他老早就想让二姐给自己衣服上也绣个花,可二姐总是说小孩子绣什么花?她明明就给宋清远衣服上绣花,怎么就不给他绣?现在好了,二姐也给自己绣,嘿嘿。

聂母和堂姐却一眼就看出这是聂青禾做给宋清远的。从前她给宋清远的东西都不许别人碰的,现在鞋子给大哥,书包给小弟,布料也分了,看来是真放下了。

聂红花忍不住有些吃味,酸溜溜地道:“二姐,怎么只给小力,没有我的呢?”

聂青禾伸手捏了捏她肉鼓鼓的脸颊,手感很好,戏谑道:“怎么会没有你个小辣椒的呢,我要是不给你,我不怕被辣着吗?”

她又拿出一块绣了兰草的手帕给她。

聂红花瞬间高兴了,却还是努力撇着嘴,做出一副有点嫌弃的样子,“二姐,不是别人不要了你给我的吧?”

聂母:“看给你能的,这小嘴一天天的就掉不了地上。不要给我用,我还没的用呢。”

聂红花立刻塞进自己袖笼里,嘿嘿笑道:“我怎么可能不要,傻子才不要呢!”

宋清远个大傻子!我姐姐以后不给你绣花了,给我们绣,恣儿得很呢!

聂青禾看她那俏皮样儿,忍不住笑了笑,“偷听的话不许往外说啊。”

聂红花:“什么话?我怎么不知道?聂小力,你偷听什么啦!”

聂小力翻了个白眼,抿着唇角奶声奶气的,“酸鸡!”

结果就是他又被聂红花摁着一顿弹脑瓜崩,聂红花一边弹一边训,“你说你个赔钱货又打不过我,还总是挑衅我,你这不是给我机会修理你么。”

聂小力:“不许打脸,不许打脸,我要上学的!”

先生每天要检查仪容仪表,谁要是邋里邋遢在孔夫子面前丢人,那是要挨手板的,这可不管年龄大小。

最后聂红花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看你还敢说我的,没大没小,我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以为我是假姐姐呢!”

聂小力:“不用看,你是红色的,你是真姐姐,你以后不许说我赔钱货!!!我很不高兴!”

聂红花又拍了一巴掌,松开他,“成交。”

聂青禾让他们俩别闹了,赶紧出发,上学迟到可不好。

昨晚下了一场暴雨,空气中沁着泥土的芬芳,没有了飞扬的灰尘显得格外清新。

因为雨下得急,流淌得快,所以路面虽然湿漉漉的,并没有泥泞。只是有些低洼的胡同就倒霉了,积水倒灌,把路面泡透,一早上便泥泞得拔不出脚来。

聂青禾他们住的胡同地势略高,没有遭此麻烦,很顺利到了东大街上。

堂姐去绣衣楼,聂青禾要先送聂小力去学堂。

聂小力:“姐,我自己可以的。”

聂青禾揉揉他的脑袋,光头已经长出了短短的头发茬,有点扎手,但是很好摸。她笑道:“你要是八岁,我就放心让你自己走。”

他早慧,看起来像八/九岁,可他的同龄人大部分还在玩尿窝窝泥巴哭鼻子呢。

聂青禾把小弟送到学堂,时间不早不晚,此时早来的学生已经在读《大学》的文章了。

聂小力跟聂青禾摆摆手,摁着自己的书包倒腾着小短腿跑进去,进了学堂他先去孔子像前鞠躬行礼,然后跑去自己位子上坐下。他人小腿短,课桌椅却是差不多的,并没有专门适合他的小桌凳,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就显得有点小。

聂青禾悄悄地从窗外看了看,聂小力已经倒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开始背他的三字经了。

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学生,有的背四书五经,有的背三字经,还有的背千字文,乱哄哄跟菜市场一样。

聂青禾转身离开的时候,正好碰到岑先生过来,她淡定地给岑先生行礼问好,没有半点拘谨和紧张。

岑先生左手握拳背在身后,右手拿着一卷书,朝她微微颔首,快步走进学堂。

聂青禾又悄悄拐去厨房看看,任何时候和食堂搞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来这里读书的学生,大部分都在这里吃一餐午饭。可以自己从家里带饭,也可以交钱在这里吃。在这里交钱吃饭和岑先生一样,都是吃二米饭或者二合面面食,钱就按照市价交。聂小力人小饭量小,岑先生让他一天只交三个钱便好,有主食还有蔬菜,如果厨房做鱼肉蛋之类的,他也能分一点。

聂青禾跟学堂厨娘聊了几句,套个近乎,送了厨娘一个聂红花勾的小号发网,上面有一朵海棠花。

厨娘很高兴,当即就让聂青禾放心,“那孩子伶俐,先生喜欢着呢,吃不了亏的。昨儿他还让先生奖励他吃糖呢。哈哈。”

聂青禾便放心了,跟厨娘道谢,告辞回铺子去。

因为聂青禾特意跟厨娘拜托一下,还送厨娘礼物,给厨娘高兴的看聂小力格外亲切。等晌午吃饭的时候,她多给聂小力夹一筷子蔬菜,再夹上两块肥瘦相间的肉呢。

给别的同学羡慕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