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骄傲号下到小艇,再从舷梯登妮可号的过程就不用赘述了,反正当薛来相和他的伙伴们终于登上妮可号的甲板时,双腿几乎是软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们有生之年还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梯子,而且薛来相十分笃定地认识到,这艘比城门楼还要高大的巨舟居然也是铁的!
站在甲板上向下望去,自己刚刚还在上面睡觉吃饭的那条神奇的帆船,已经渺小到跟舢板一样。
若不是朱先生走过来叫他,薛来相和他的伙伴们可能会一直这样呆呆地站在船舷边,瞠目结舌地望着海面。
很快,薛来相和他的伙伴们在甲板后方高大的白色建筑里见到了这条船的“大统领”。
薛来相认为,顾船长是一个很威严的人,而且有贵人相,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庄重,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尽管与周围的人一样是髨发简装,但只许需从气度是上看一眼就知道,这位是个领头的大人。
薛来相认为,贵人本不应该与周围的人一样,包括发型和衣服,然而尽管顾船长在那些方面跟其他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一眼看去就知道那位站在一群人中间,正弯腰在桌子边拿着放大镜看一张硕大无比地图的汉子,就是朱先生口中的大统领“顾船长”。
看到顾船长转过身来望向自己,薛来相与他的三个伙伴紧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顾船长面前,纳头便拜。
铁质的地板被四个脑袋震得嗡嗡做响,众人的脚下居然能感到一阵微微的震颤,驾驶舱里顿时回响着通通通通的磕头声。
“顾大人在上,山东海民薛来相在此拜谢大人救命之恩,来相虽一介草民,却晓知恩图报乃人伦大礼,来相愿以一生报之,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之!”
此时顾船长扭头看见这四位跪到了自己的面前,也不客气,表情严肃地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生受了四人的大礼。
朱北国站在四人旁边心里却想发笑,通常情况下,人家如此大礼奉上,受礼者一般会侧身让一让,或者面露谦虚和蔼之色出言免礼,甚至还会上前扶起对方,这大概是人们对待礼节的潜规则吧。
然而顾船长却认为,我作为对你们有大恩一方的代表,受你几拜本来就是应该的,既然是应该的,那就坦然接受呗,总之我是做不出假惺惺谦逊避让姿态的。
朱北国在心中感慨,心想顾船长果然是个实在人,不来虚的,大概常年在外跑海,容不得玩那些虚头巴脑的物事,心说这位船长大人若非航海技术和专业过硬得让人没话说,就凭这个瓷实的心气,寻常在旧世界怕是难以做到船长这个位置的
朱北国这厢还在浮想联翩,那边顾船长已经发话问人了:
“嗯,听说你是海商?”
薛来相正要回应,顾船长突然想起什么,挥手让身边的人搬来几把椅子。
“好了别跪着了,起来起来!咱们坐着说话。”
此时顾晋微笑着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四个人说道,语调和蔼,面目可亲。
“恩人在上,来相等如何敢坐”
“坐着说话不累!赶紧坐下我有话问你们。”
“如此可好”
“这有什么,赶紧的!”
“北国啊,你坐这边来,给我们当翻译,听这位薛兄弟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但这方言口音有些难懂。”
大家一番折腾后终于坐定,薛来相四人束手束脚的弯腰坐在椅子上,面对顾船长,一副眼光都无处安放的局促样子。
“先说说你们的来历吧。”
顾船长倒是毫不介意对方的局促,单刀直入地开始了对话。
于是在朱北国的帮助下,薛来相对顾晋详细讲述自己的来历——从即墨老家说起,到自己如何继承家业,带着船队走南闯北,如何成为金厦郑家的分号,又如何在霍洛港“赶买卖”,然后遇到风浪,最后中了人家的埋伏,数十个伙计下落不明,三艘千料海船被人家俘获,自己最后落难到此的前前后后,详细地给顾晋叙述了一遍。
对于顾晋朱北国他们而言,薛来相的经历可谓传奇,在薛来相的讲述中,那些著名的历史人物一一跃然而出,唐王、鲁王、张煌言、郑成功等等,让听众们听得兴趣盎然。
顾晋和朱北国一边像听一边交换眼神,他们俩当即认为,此人今后必可为我们所大用。
而对于任柯魏宏这些围观的听众而言,却看重此人在明清交替之际,不肯归顺新朝,居然还肯为式微的大明做事,作为明粉,他们对薛来相的好感大增。
于是当薛来相叙述完毕,顾船长吩咐将四人送到船舱休息后,两人也联袂与之在船舱会面,任魏二人是有备而去,几句话就与薛来相聊投机了,哥几个直到午餐时间才一起出来,至于双方谈了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总之到后来,薛来相黄之彦两兄弟与任柯魏宏两人的友谊一直延续到了后代,几家成为世交,这是后话。
跟着薛来相四人一起被安置到妮可号船舱里的,还有那位被代小山用过期消炎药和青霉素救回一命的黄之彦——薛来相家族的世交兼自己的正牌大舅子。
到了这个时候,黄之彦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神志已经清醒,考虑到骄傲号空间狭小,船舱条件不如妮可号,因此他被薛来相的伙伴们用担架抬到了妮可号修养,这里的条件比骄傲号好多了。
“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由头呢”
顾晋在目送薛来相离开船舱后,坐在椅子上手里玩着一支铅笔,望了朱北国一眼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显然朱北国听懂了,他立刻点点头回应说:
“天意如此!这苏禄王国靠海盗起家,我们带着薛来相去霍洛港讨公道,怎么说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根据薛来相刚才提供的情报,苏禄王国如今是大权旁落,朝政一直把持在丞相手里,因此国王与部分贵族之间的矛盾很深,这回薛来相着了道,最根本原因也是他交好王室而得罪了另外一拨——他被打劫固然有不审时度势和贪心的原因,但对他而言,站错队才是最致命的。
然而天道循环,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如今薛来相遇到我们并获救了,对他对我们而言,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总之,咱们明天就去霍洛港搞搞事情吧
此时此刻的顾朱两人突然相视而笑,让坐在旁边的徐志觉得两人都笑得有些阴险。
当天晚上,顾晋在妮可号船员大餐厅召开讨论会,两艘船除了当班的以外,所有不当值的都参加了。
会议内容是集思广益,讨论明天去霍洛港的行动方案。
霍洛港外的海域基本上是浅海,航行在这片浅海上的,多数是吃水较浅的平底排浆船,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尖底千料海船而言,也没有太大问题,毕竟霍洛港是有数百年历史的港口,经过历代的经营修缮,码头设施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