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烧山时产生的滚滚浓烟不但飘得远,还会碰撞出有毒气体。
浓烟飘来的那一刻,令宋辞感到奇怪的还是沈橙尔,因为她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
“姐姐是不是知道那些人是谁。”他的口吻不同于之前的打趣,而是笃定。
指甲抓着掌心留下青月痕的沈橙尔瞬间变了脸,红唇讥讽:“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同那些贼人认识,又不是自甘堕落。”
“既然姐姐不认识,为什么身体会抖,脸还那么白。”宋辞低下头掐住她的脸,强迫着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我没有,还有谁允许你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的!”因恐惧蜷缩成一团的沈橙尔双眼泛红地低下头,“你现在应该是想办法不被他们发现才对,而不是来质问我!”
“大小姐,三小姐,奴婢终于找到你们了。”穿着蓑衣,戴斗笠的悯枝提着灯笼出现在山洞外。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宋辞取出烤好的衣服为沈橙尔穿上,冷下声问。
“有一伙黑衣人放火烧山,并且堵在下山的各个路口。”悯枝复道,“我们可以从温泉那里离开,奴婢观察过了,那边尚无人把守。”
温泉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但是谁都不知道悬崖下面有什么。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一把。
他们刚离开落脚的山洞不久,就有一伙黑衣人出现在附近。
“老大,我们找到那人的踪影了,就在悬崖边。”
“好,除了我说的那个人,其余一个都不留活口。”
—
悬崖边,雨水将视线冲刷得一片模糊的沈橙尔完全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觉得冷,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散发着刺骨的冷。
生的路,是手持灯笼的黑衣人正手持弓箭朝他们步步紧逼。
悬崖凸出的一块巨石旁,是已经中箭的宋辞和悯枝,脚边洒落的残箭更是多得连个落脚地都寻不到。
从人群中走出的沈从军往前一步,笑得温柔的伸出手:“娇娇过来,二哥来接你回家了。”
“二,二哥你不应该是,是在边关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因为太过于震惊,沈橙尔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她不觉得冷,反倒是从脚心窜起的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二哥想起落了点东西在汴梁,这不,连夜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取。”沈从军笑得从容且势在必得的一步步逼近,“娇娇过来,你那边危险。”
“不,我不要。”要是真的过去,等待她的必然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握紧匕首连连后退的沈橙尔看着毫无退路的身后,才发现老天爷完全是把她属于生的路,给全部堵死了。
“娇娇一向听二哥的话,这一次怎么能不听话了,过来。”沈从军的耐心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不耐烦。
就在此时,悯枝发出一声惊呼。
“公子!”
宋辞脚滑不小心跌落山崖时,意料中的失重感没有等来,手腕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不放,并慢吞吞地往上拉。
没有想到他会那么重的沈橙尔差点儿被他一起拉着往下掉,即便如此,她仍是咬着牙根不松手:“沈辞,你要是敢放开我的手,你就死定了!”
宋辞没有想到拉住他的人居然会是沈橙尔,却不打算接受的掰开她手指:“放手,要不然我们两个都得一块死。”
沈从军见她迟迟没有选择,也有些恼了地追上前:“娇娇过来,你那边危险。”
“不,我不要。”
谁料沈橙尔喊完这句话,他们所处的脚下石头一松,两个人齐齐往悬崖下掉去。
“沈娇!”
呼啸的寒风刮过脸颊,像刀子刮皮子般生疼,整个人失重得像断了线的风筝。
其实摔下悬崖的这一刻沈橙尔是后悔的,要是前面选择沈从军好歹还能拥有一线生机,而不是像现在将生的路全部堵死!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陪一个不相干的人死?
她还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也没有完成承诺。
就在沈橙尔悔恨的情绪逐渐将理智燃烧殆尽时,她被人搂住腰身,随后只见那人拉住一根藤条荡进山洞里。
双脚着地后的真实感,让沈橙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捏了捏脸,疼,疼就说明她还活着还没有死。
浑身湿透,身上还中了箭的宋辞松开搂着她腰的手,吃力地捡起柴火,好用来驱赶满身寒气,也在庆幸刺中肩膀的残箭无毒。
“你坐着休息,我来点火。”沈橙尔抢过他手上的枯枝,踮起脚尖,板着脸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下休息。
因为伤口,疼得脸色发白的宋辞并未拒绝的冷眼睨她,看她又打算玩什么花样时。
沈橙尔真的就只是老实的捡起柴火,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甚至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大家闺秀的身上会携带火折子。
当火点燃的那一刻,昏暗的山洞里瞬间多了一丝暖色。
全身湿透的沈橙尔哆嗦着冰冷的手指解下外套,把贴身的里衣脱下来扔给他:“你把它给撕了缠下你的伤口,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怕他多心,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变扭加上一句:“你放心,我对女人没兴趣,特别是平胸的女人。”
唇角紧抿的宋辞看着正穿着件单薄外套,坐在火堆旁烤火依旧凉得瑟瑟发抖的女人,心底莫名滋生一丝异样,也没有犹豫的转过身。
至于那件还带着她体温的丁香色内衬,正被他粗鲁的撕成布条。
当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落,火光照耀着他身躯如鬼影投下。
要是此时的沈橙尔转过身,见到的定然是一具看似虽孱弱,但四肢修长有力,窄腰宽肩,泛着莹白的薄薄一层肌肉的身体正诉说着,这是一具如何年轻漂亮的躯体。
但她直到宋辞换好衣服,都没有回头一眼,也错过了得知他身份的最好时机。
“啊,你干嘛!”
沈橙尔盯着跳跃火苗发呆走神时,她的脚突然被人抬起,并被人握在宽厚又炙热的掌心中,令她下意识惊呼出声。
“姐姐的脚受伤了,理应要包扎。”先前用水囊接了雨水进来的宋辞正跪在她面前,先是用清水简单清洗走沾上的泥土砂石,又把扎进肉里的碎石木刺□□。
取出药粉的宋辞想到里头添加的药材,好心提醒她一句:“等下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他刚说完,沈橙尔就疼得头皮发麻的用脚去踹他,谁知道被他有力的手臂夹住,完全动弹不得。
“疼…我不要了……沈辞,好疼…”
她以为的疼和前面差不多,谁知道当他把药粉洒上来的那一刻,简直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爬在伤口旁撕咬。
单纯的痒,或者是疼大概是人所能忍受的,但是又疼又痒完全就是折磨人的酷刑,特别是她想挠又挠不到。
抿着唇的宋辞不理会她的哭闹威胁,快速用布条把她的两只脚缠好,在药效还没结束时抱在怀里不让她离开,更不让她乱踹。
“姐姐这几天切忌不要碰水,更不要随意走动,知道吗。”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明明我对你一点儿都不好,还是说,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疼得嘴唇咬出牙印的沈橙尔看着包扎好的脚,眼底隐有泪花涌动。
每一次有人对她好,就必然是有所图,丫鬟婆子对她阿谀奉承是因为她的身份,父亲是对阿娘的愧疚,大哥和二哥则是因为………
那他呢?又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
“我是姐姐的妹妹,对姐姐好还需要理由吗。”
他看着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的女人,想到那只宁可掉下来也要拉住自己的手,神色晦暗中带着丝嘲弄:“我以为,姐姐肯定会松开我的手。”
毕竟他从来没有听过她有善心一说,假如换成是他,他必定是毫不犹豫地舍弃一个不相干的人。
“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救你一次当做扯平,免得你以后一直赖着我怎么办。”将脚收回来,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的沈橙尔忽然间想到二哥说的话,只觉得冷,连火都驱赶不了的冷。
本应该在边关的二哥突兀的出现在汴梁附近,还那么巧的就在她遇到土匪的路上,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多半是人心作祟。
二哥出现了,那大哥还会远吗?
“姐姐也说了,妹妹救了你那么多次,你才救了妹妹一次就想着两清,未免也太好赚了点。”扔掉火箸的宋辞逼身凑近,弯下腰捏住她的脸蛋,只觉得手感甚好。
嘴唇凑到她耳边,带着警告的提醒:“算上这一次,姐姐还欠我一次救命之恩,所以姐姐最好别想着耍赖。”
“你………”突然被捏住脸的沈橙尔气得牙根磨咬,鼓着腮帮子,“把你的狗爪子拿开,否则信不信我砍了去!”
半眯着眼的宋辞见她真的要生气,方才松开手,取出藏在袖口的两个馒头,眼睛半弯的笑问:“姐姐肚子饿不饿,可要吃烤馒头。”
“哼,狗都不吃。”
“行,待会儿我倒是要看看有哪只狗吃。”宋辞将馒头切片串在用匕首削干净的树枝上,将馒头烤得两面金黄酥脆,散发着麦香时,仍不见身后人有动静。
顿时打趣道:“馒头烤好了,姐姐真的不尝上一口吗。”但他转过身,见到的是不知何时昏厥过去的沈橙尔。
而且她的身体很冷,就像一块捂不暖的寒冰,并且伴随着小幅度痉挛。
一口咬掉一块烤馒头片的宋辞戳着她脸,小声骂道:“麻烦的狐狸精。”
半山腰的火很快被熄灭,滚滚白烟衬得此山如蓬莱仙岛云雾缥缈。
沈橙尔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客栈的床上,屋内熏了莲香,淡雅清新。
还没等她混沌的脑子理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时,端着一碗药的宋辞推门走了进来,见她要起身,一把把她按回床上。
“姐姐脚上的伤未好,最近一段时日还是躺在床上休息为好。 ”
“昨晚上?”她记得昨晚上掉下悬崖后掉进一个山洞里,剩下的记忆跟着戛然而止。
“昨晚下半夜悯枝带着官府的人找到了我们。”宋辞想到昨夜沈从军对她的态度,哪里像正常的哥哥对妹妹,更像垂涎已久的恶狼与金丝雀。
也在庆幸他那日换的是男装,不至于被他发现。
“我一直知道二哥和大哥很宠爱姐姐,只是没有想到远在边关的二哥宁可违抗军令也要赶回来见上姐姐一面,实在是令我感到动容。”宋辞取出一包蜜饯递给她。
好让她在吃完苦药后甜甜嘴。
“这是我的二哥之间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生怕他知道些什么的沈橙尔恶狠狠瞪过去,一双浅粉柔荑攥得指尖泛白。
宋辞不言,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凝视着她,想要窥探她心底深处藏着的秘密。
直到沈橙尔肚子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才打破了满室尴尬。
很快,店小二端着一碗洒了碧绿葱花的馄饨敲响房门。
因为沈橙尔脚伤未好,听说前往青州的大路又被一块冲刷下来的巨石挡住去路,他们只能先在客栈里休息几日再做打算。
夜幕降临下,一身青叶短打,衬得英俊不凡的宋辞推开了隔壁房门。
未曾点灯的室内漆黑一片,窗外偶有白光划过,越发衬得阴森诡谲。
刚往前走上一步,迎面只见一只茶盏朝他砸来,侧身一躲,茶盏落地四分五裂。
“你给我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进来半步!否则。”沈橙尔抽出袖口匕首架在他脖间,眼尾的警告像怒火燃烧冰川,“我会杀了你!”
宋辞两指挡住锋利得要割破脖子的匕首,不言,但眼中的嘲弄笑意却让沈橙尔认为他在讽刺,刀子再度往里逼近。
“滚!”
候在外头的悯枝见小姐出来了,追问道:“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某些大小姐非要一个人霸占大床。”宋辞两指擦过被匕首割破的脖间,眼底翻涌着怒意。
“不过今晚上恐怕会打雷,想来大小姐应该不怕打雷。”悯枝挠下脸颊,说出自己的困惑。
—
屋内,同样知道今晚上会打雷的沈橙尔拿出前面向店小二要来的麻绳,打开衣柜。
想到等下会发生的事,本就煞白的小脸更是变得没有一丝血色,放在竹篮里的小兔子似有所感的竖起耳朵。
临近半夜,天边响起一声巨雷,刺眼的白张牙舞爪得要撕破苍穹。
本应该睡下的宋辞不放心地用匕首撬开上了锁的房门,踏入屋内,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分生气。
床上亦无人,冰冷得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那么晚了,她不在屋里会在哪里?
就在宋辞以为她大半夜跑出去时,忽听衣柜里发出几道细碎的碰撞声,令他眉头微微高蹙。
鬼使神差中打开了衣柜门,发现里面躺着的赫然是晕死过去的沈橙尔。
此时她双手双脚皆被粗糙的麻绳捆得青紫一片,嘴巴里塞着团帕子再用一根布条勒住,浑身皆被冷汗打湿,薄薄内衬勾出玲珑曲线。
一缕缕青丝墨柳黏在脸颊,白皙脖间,带着令人怜惜的破碎之美。
他一直在隔壁完全没有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所以她身上的绳子有可能是自己绑的。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是为了掩藏什么?
因为夜里无意间撞见的秘密,他回来后竟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以至于第二日眼下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憔悴,好在他往日里都佩戴幕离示人。
晨起推开隔壁房门,正好撞见在更衣的沈橙尔,只见她的后背突兀的多了几条刺眼红痕。
他有心好奇,但话像卡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