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丁建军提着两瓶水果罐头,来到了家属楼门口。
“我记得应该是中间那个楼栋,二楼的西户。”想到这里,丁建军直接上了二楼,然后敲了敲西户的门。
不一会,门打开来,李卫东探出了脑袋。
“是丁叔啊!来找我爸的?快进来坐。”李卫东将丁建军招呼进屋内。
李登科老爷子正抱着个象棋的棋谱,仔细的钻研着,看到于建军进来,立刻起身相迎:“是建军啊!快过来坐。”
“这不是好久时间没见了,过来看看你。”丁建军说着,将水果罐头放在桌子上最显眼的位置,仿佛是生怕李登科看不到。
“来就来吧,还买什么东西。”李登科笑盈盈的招呼丁建军坐下。
丁建军也是运输公司的会计,比李登科小几岁,当年丁建军刚进入运输公司时,跟李登科学了不少的东西,所以也算是李登科的半个徒弟。
李登科还在职的时候,丁建军时常会来李登科家做客,所以李家几个孩子都认识丁建军。
只不过自从李登科内退以后,丁建军就没怎么来过李家,也就是刚搬新房时来过一趟。
如今丁建军再次登门拜访,显然是有目的性的。
丁建军有个儿子,找了个对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既然要结婚了,女方便要求丁建军家给彩礼。
八十年代的彩礼不是直接给钱,而是“四大件”,早期是“三转一响”,后来则的家用电器。
丁建军的准儿媳妇,便要求彩电、洗衣机和电冰箱,而且还得是进口的。
这个标准放在现在的话,就相当于是要一辆宝马或者奔驰,还不能是入门的A级车。
14寸的彩电大约是1000块钱;电冰箱最低容量100升的,也得600多块钱;至于洗衣机,单缸的200块钱,双缸的则要400块钱。
这还是国产家电的价格,进口家电的价格。以丁建军的工资水准,不吃不喝也得攒两三年,才能买得起这些东西。
丁建军正为彩礼的事情犯愁呢,恰好在此时得到一个消息,白天投票大会的时候李卫东拿出了二十万人民币!
于是丁建军便动了借钱的心思。你李家都有二十万了接我两千块买彩礼,应该不难吧!
为了儿子结婚的彩礼钱丁建军便买了水果罐头来到了李卫东家里。
与此同时,运输公司的家属院里驶进了一辆警用的侉子摩托,摩托车上坐着两位绿色大檐帽。
公安同志来到运输公司家属院瞬间吸引了好事者们的注意。
“没听说谁家进贼了啊”
“该不会是谁家孩子又打架了吧!”
人们的议论声中侉子摩托停在了家属楼门口。
侉子里走下一个中年警官,开口问旁边的居民:“同志,跟你打听个事,李卫东是住在这里么?”
“是住在这里那栋楼中间那个楼栋,二楼,西户。”居民连忙答道。
“谢谢同志了。”中年警官说完,带着另一位干警,直奔李卫东的家中。
好事的人立刻围上去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找李卫东的。”那人开口答道。
“李卫东?该不会是他犯了什么事吧?”好事人又问道。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国企的家属院里没有秘密,谁家婆媳吵架都能引来一片围观更何况是公安的同志找上门来。
丁建军这边正与李登科闲话家常,还没有提到借钱的事情此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李卫东马上起身去开门,然后看到了两位警官。
见到警官找上门来李卫东并没有丝毫慌张反而露出了“总算等到你们”的表情。
“这里是李卫东同志的家么?”中年警官开口问道。
“是的我就是李卫东。”李卫东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徐凯,有些情况想找你了解一下。”中年警官说话的同时,冲着李卫东敬了个礼,然后掏出了工作证。
“好的,两位同志快请进。”李卫东将两人请进了屋,却故意没有关门,任由家属院的好奇宝宝们,围在门口观望。
随后李卫东瞪了学渣弟弟眼,开口吩咐道:“还不快去给两位同志泡茶。”
“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简单的了解一下情况,不会待太久。”徐凯开口说道。
“没关系,警民一家亲嘛,喝口水又不是违反纪律的事情。”李卫东说着,让两位警官坐下来,然后坐在了徐凯的对面。
丁建军很自觉的站起身来,跑到了一边。
“徐同志,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李卫东开口说道。
“李卫东同志,你不用紧张。”徐凯摆出一副和气的笑容,接着说道:“我听说,今年上午,你们运输公司搞了个投票大会?”
“是有这么回事。公司打算把三产的服装厂承包出去,所以举行了个投票大会,决定承包者的人选。”李卫东一脸淡定的说。
“我还听说,你在投票大会上,拿出了二十万现金?”徐凯又问道。
“没错,是二十万,投票大会结束后,我就把钱搬回来了,现在就放在我床底下呢,徐同志要不要看看?”李卫东回答说。
见到李卫东如此淡定的表现,徐凯已经意识到,这二十万现金,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徐凯摆了摆手:“钱就不必看了,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么多钱,李同志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卫东微微一笑,开口回答道:“这钱是我从银行里贷来的,来源绝对合法,两位同志稍等片刻,我去给你们拿贷款的凭证。”
李卫东早有准备,直接进屋拿出了一沓贷款的凭证。
站在旁边的丁建军,听到“贷款”两个字,表情猛的一变。
李卫东将贷款凭证那给了徐凯,这银行的贷款凭证还是很规范的,每张纸都有银行的名称和标志,末了还有签字和盖章。
看到红彤彤的公章,徐凯基本上确认了贷款凭证的真实性。
李卫东则接着介绍道:“这五十万贷款是中行的吴行长亲自批下来的,手续齐全,两位同志要还是有疑问的话,可以去中行验证一下。”
“多谢李同志配合,既然事情都搞清楚了,我们就告辞了。”徐凯说着便要起身,可身子动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李同志,我刚才没太听清楚,你说的是五十万,不是二十万?”徐凯开口问道。
“我一共贷了五十万,你看,这里面写着呢。”李卫东指了指贷款凭证上的数字,接着道:“我不可能把五十万都取出来吧,所以就先取了二十万,给服装厂的职工发工资。”
“原来是这样!”徐凯点了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李同志可真是个好人啊,把给工人发工资,放在首要位置。”
“好人不敢当,不敢当,都是为人民服务。”李卫东尴尬的笑了笑,心中暗道:好人卡这东西,我可不敢接。
李卫东早就料到,会有人找上门来,要么是公安,要么就是纪委。
在公司的操场上,一下子拿出了二十万现金,瞬间将每个人砸的晕乎乎的。
但是当大家冷静之后,便会去思考,李卫东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钱?
八十年代中期,哪怕是个万元户,他的发家史都会被广为挖掘,然后成为普罗大众的谈资。
李卫东一下子拿出了二十万,怎么可能不引起大家的好奇心。运输公司几千职工,肯定会有很多人想弄明白李卫东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钱。
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这钱是不是来路不正?是不是违法所得?李卫东是不是贪污受贿了?李老爷子是不是偷偷藏了个矿?学渣李卫民是不是气运之子?
与其让好事者瞎猜,在背后嚼舌根子,不如把事情摊开。
所以当公安同志上门的时候,李卫东故意没关门,就是让外面的好事者知道,自己的钱都是正规途径,从银行贷来的。
同时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防止别人来借钱。
所谓穷在闹事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一旦有了钱,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平日里不怎么来往的朋友,还有隔了好几条街的所谓邻居,都有可能跑来借钱。
至于借了以后还不还,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就像是某位农民出身的草根歌手,赚了钱以后回到村里,村民就说这位歌手应该给全村每人分几万块,不劳而获反而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如今李卫东一下子拿出了二十万,难保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你都有二十万了,是不是应该把钱拿出来,大家分一分?
除了亲戚、朋友、邻居回来借钱,不认识的人也有可能来借钱。
比如家里有重病人,需要钱医治的,家属直接跑到李卫东门口一跪,那该咋办?
虽然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可你有钱啊!你就应该拿钱出来给我治病!
人命关天的事情,你都有二十万了,借我几千块钱就命,貌似很合理吧?你要不借,道德绑架就来了。一群一毛不拔的键盘侠就开始喷你,说你为富不仁,说你见死不救。
反正就是我穷我有理,我弱我有理。
类似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新闻一报道某人做善事捐了很多钱,第二天就有人上门,以各种理由要捐款的。
李卫东为了避免这种麻烦事,干脆就让大家知道,这钱是从银行里借的,而且还得付利息。
我虽然有五十万巨款,但都是借的,算上利息的话,我是个负翁,每天早晨一起床,先算欠了银行多少利息,这样你还好意思跟我借钱?
李卫东亲自将徐凯送到楼下,目送侉子摩托车离去,然后返回家中。
刚进门,却看到丁建军已然起身,一副要告辞的样子。
“丁叔,你这是要走啊,不多坐会了?”李卫东开口问道。
“不坐了,我刚想起来,出门的时候,家里得炉子上还烧着一壶水呢,我得赶快回去,别把谁给烧干了。”丁建军开口答道。
丁建军说着,便直接走向了门口,说了句不用说送了,便一溜烟的走了。
望着丁建军离去的背影,李卫东故意问道:“爸,丁叔来找你干什么的?”
李登科老爷子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敢问!”
丁建军孤零零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本以为这李登科发财了,却没想到比我还穷,欠了银行五十万,下辈子怕是还不清了!哎,这一趟白来了,可惜了我那两瓶水果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