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距离洛林和海娜碰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分钟。
道路尽头依旧没有出现马车的踪影,海娜也没有从林子里钻出来,带着坏消息和洛林汇合。
洛林看着天边聚起的乌云,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悬而未决的事态让他烦躁,还是暴风雨前的气闷让人心绪不宁。
或许是后者。
因为表现出烦躁的远不止他一人,就在道路的对面,与洛林他们相对的另一片林子里,刚才有好几个背着枪的大汉骂骂咧咧溜达出来,又被隐藏在林子里的人厉声喊了回去。
他们是本次行刺的杀手们。
今天早上,丹尼尔以输送行动资金的名义秘密造访了巴赫的私宅。
他在诺雅和王也的帮助下像幽灵一样孤身出现在巴赫的床边,轻松迷晕了这位情报贩子的床伴,然后留下两百镑现金,在坚定巴赫信心的同时,顺便理所应当地要到了这次刺杀的行动方案。
一共三个人接下了悬赏,包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海盗,一个优秀的皮货人和一个街头大混混,他们组织起一支42人的庞大团队,还成立了联合指挥小组,准备同进共退,一起分享这笔巨款。
洛林对地下世界一直心怀敬佩,尤其敬佩的就是眼下的状况。
哪怕他们把隐秘的事情张扬得人尽皆知,消息也会被牢牢封锁在圈子里面,除非有人刻意混进去打探,否则主流社会绝对听不到半点端倪。
假如有朝一日德雷克商会也能形成这样的信息闭环该有多好
洛林感慨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海船是一个流动性巨大的地方,培养出一批死心塌地的忠诚水手并不容易,即便像当时的蝴蝶花号一样真培养出来了,随着商会规模扩大,他也必须把他所信任的水手安置到更重要的岗位。
白人的世界并非没有真正的忠诚义士,只是他们的化注定了这样的人只是异类,绝不可能大规模地出现。
忠诚必须得到回报,利益、地位、重用,什么都好。
关于这一点,洛林在卢西已经开始做了,金鹿号上留下的五十人被大量稀释到加勒比分会担任重要岗位,剩下十来个人则按照他们各自的强项提升为海员,以此应对旗舰海员尽数抽调至寒鸦号的岗位缺失。
在合适的时候,寒鸦号也会进行类似的晋升,洛林身后的火枪队首当其冲。
考虑到走私行为的特点,洛林觉得,让他们担任骨干扩充船队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这样一来,可以用来执行秘密行动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二者不可兼得啊
是不是想办法招募一批泛汉唐化圈的水手呢?
从忠诚的保质期来讲,儒家化洗礼出来的人可比聆听上帝教诲长大的人长久多了。
问题是偌大的西方,哪里可能找到数以群计的黄皮肤水手?就算是找到了,又怎么让他们理所当然地把自己这个维京蛮子视作主公?
迎着风站在船头,领着他们背观沧海?或是去格陵兰的冰山上背沁园春雪?
要不然两首一起背?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么高端的王八之气,他们真能理解么?
而且千里冰封的沧海不就是北冰洋么?
北冰洋有王八么?
那货在寒冷环境下不是会冬眠么?
除非老天在格陵兰也造出一个与赫巴西类似的温泉岩洞出来,它们才能活蹦乱跳地活着。
可它们吃什么?
这么说来的话赫巴西那些蜥蜴啊,森蚺啊,平时都是怎么解决伙食问题?
从那些蜂窝煤一样的小洞里钻出去捕?
烦躁的等待中,洛林的心思越飘越远,越飘越高,飘着飘着,克伦突然扯了他一下。
“船长!船长!”
洛林呆呆地怔了半晌,突然之间回过神来:“怎么了?”
“远处有枪声!”克伦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而且,耶斯拉来了!”
千呼万唤,海娜伴着远方的枪声出现在洛林的面前。
她急促地喘息,皮肤因为长距离的高速奔跑呈现出媚异的潮红,贴身的战斗服浸满了汗,一时间几乎站立不住。
洛林赶紧迎上去扶住她:“海娜,怎么样?”
“马车来了,还有一个拐角的距离有十几个卫士试图追上来,结果被埋伏的刺客半道截住,损失惨重。”海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要休息一下,剩下的,看你了”
加尔维斯伯爵惊恐地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浑身都是碰撞的淤痕。
这些都是在飙车的过程中,新奥尔良赠予他的礼物。
得益于这里糟糕得仿佛被上帝诅咒过的路况,马车跑得很颠簸,非常颠簸,四轮同时触地的时间几近于无,随时随地都有发生侧翻的危险。
伯爵能做的只有祈祷。
可或许是马车跑得太快,又或许是这里地处太偏,上帝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他的祈祷。
他遭遇了一场刺杀,刺杀ING。
林子里不知藏了多少枪手,他只看到第一枪,那一枪射偏了,惊了战马,还吓跑了他口口声声忠诚如我的的马夫。
而被他寄予厚望的护卫们则用他们精熟的马术间不容发地让开了道路,没有一个人试图控制住惊马,没有一个人试图解救他们的主人!
这是一场阴谋!
马车又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地,换成伯爵飞了起来,一头砸在坚硬的厢顶,下坠,向磕头一样咚一声砸在对面的座位。
伯爵被砸得眼冒金星,一下子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遁入一片混沌的世界。
神奇的事,他的思路却打开了。
这必定是一场阴谋,有人收买了他的马夫,收买了他的护卫。
大部分人都被收买了,以内应的方式参与到这场刺杀当中。
收买他们的人是水?
战争当中,所有的护卫都取消了休假,他的马夫更是从欧洲带过来的奴隶,连着两代都为他的家族效力
谁能当着他的面,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况下完成对这些人的收买?
只有黎塞留公爵和佛兰德尔伯爵的信使!
那些脑满肠肥的法兰西贵族终于对他出手了!
伯爵揉着脑袋深深吸气。
这些卑鄙的贵族肯定没能收买所有的人,否则他们大可以让护卫或马夫动手,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还是有忠诚于他的高贵骑士的。
因为在飙车的过程中,伯爵听到过慌乱的马蹄声,听到过焦急的呼喊,还有雷鸣山崩一样的枪声!
身后正在发生战斗,那些忠实于他的护卫掉进了陷阱,陷入了埋伏,正在苦战。
他的身边已经没有护卫了
失去了护卫的他,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
翻车?更多的刺客?枪决?还是折磨以后再枪决?
似乎死定了。
深深的绝望感笼罩住伯爵,在绝望当中,他听到了刻耳柏洛斯的嚎叫。
嘭!
一声突兀的枪响过后,奔马嘶鸣,天翻地覆!
他终于翻车了,而且不是因为道路颠簸,而是有人出手击毙了他的马匹。
他重重摔出去,坚固的马车拖着马尸在黄土路上摔砸着翻滚,华贵的金银装饰四散飞溅。
他蜷缩在在小小的车厢里滚动,像皮球一样撞来撞去,不知伤,不知痛,只是抱住脑袋,护住身体,挣扎求存。
如此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有一会儿,翻滚停止了。他颤抖着靠在躺倒的车厢,尝试着想站起来。
髋骨传来钻心的痛,牵动后背,肩膀,胫骨和脑门,温热的血从眉角的破口淌出来,淌得满头满脸,洒得浑身都是。
可他惊喜地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从疼痛的传递方式来看,活得好好的,并没有太严重的伤势。
上帝终于来保佑我了么?
伯爵热泪盈眶,强忍着疼痛抹一把血泪,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推开了头顶的车门。
“嘭!”
又是一声突兀的枪声,铅弹打中了车门,在门上打出了一个大洞。
更密集的枪声随之响起,嘭嘭嘭嘭,接二连三地集中了厚实的厢顶。
伯爵吓得又一次蜷缩回去,抱着头,发着抖,无助地听着车外疯狂的喊叫。
“杀掉愚蠢的法兰西人!”
“杀掉法兰西人!去喝最烈的酒,睡最辣的女人!”
“杀啊!”
“保护伯爵!”
“迎击!迎击!各组散开,压制目标,注意规避,枪声不停!”
“迎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更加密集的枪声从车厢的另一面传过来,伯爵看不到外面的状况,只是隐约感觉,似乎有另一波人赶到了战场。
救兵?
可这里又怎么会有救兵?
难道是他的护卫突破了拦截,及时赶了上来?
他想不明白,现在的局势也容不得他仔细地想明白,因为他听到有声音从竖立的车厢底部传过来。
“里面是加尔维斯伯爵么?请您尽量贴住马车的车顶,避免不必要的误伤。”
话音才落,也不等伯爵有任何反应,一把大锤就猛地砸过来,只用一击就砸烂了木板,在厢底砸出拳头大的孔洞。
有双褐色的眼睛透过孔洞,含着笑与他四目相对。
“看到您依然健康活力,我真是松了口气。”那眼睛说。
伯爵重重咽了口唾沫,贴着厢顶脸色惨白:“你你是?”
“我叫爱德华肯维,一个自由的走私商人。请放心,我会救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