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7 就像炮击

嘭!

重锤的响声宣示着第十四号拍品流拍。

作为继十三号以后本场拍卖的第9件流拍奇珍,无论是司仪还是宾客都已经不会再感到奇怪。

接下来登场的是十五号,洛林依稀记得是来自玛雅文明的某段壁画。

玛雅人也画壁画么?大概是画的。

洛林猜不出在得到这段壁画的过程中友好的西班牙人究竟给原住民递送了几条温暖的毛毯,也不太想去解读那些历史的水花。

反正玛雅人作为文明已经差不多死透了,白人不会为他们感伤,穷鬼也没有闲钱下单。

洛林偷摸着翻了个白眼。

为了夺下狂怒的设计图,他把随身的现金、古代的金器和高额拆借的贷款都押了出去,现在是真正的身无分文。

这种感觉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印象里似乎要一直追溯到被沙克逐出家门,在塔维斯托克坐上那辆通往普利茅茨的公共马车的时候。

那时是15岁?还是16岁来着?

“小德雷克!”杜可夫不满地敲了敲茶几,“和长辈谈话的时候是不是应该保持全神贯注?哪怕神游物外,你也该悄悄地神游才对!”

“啊?抱歉。”洛林回过神来,“刚才想起下一件拍品,不小心就走神了。不过话说回来,你难道不该首先检讨一下那些无趣的,只流行在17世纪的俄国笑话?无趣至极!”

“我就是在农场里听着这些无趣的笑话长大的!”杜可夫吐出一口粗大的烟气,“而且不许岔开话题,小德雷克。俄国对狂怒号志在必得,现在就给我个价格,然后给我一周时间……”

“这件事请跟我的委托人去谈。”洛林耸耸肩,“作为委托人的代理人,我没有权利出借别人的东西。”

“那就告诉我你的委托人究竟是谁?”

“无可奉告。”

杜可夫的额头弹出青筋:“众所周知,小家伙,德雷克在英国、美国、西班牙甚至法兰西都有超出商业关系的朋友。没有提示我能排除的仅有法兰西,这个谜题根本不可能有答案!”

“然而那是你的事情,老家伙,交际复杂本来就是德雷克被选中的原因之一。”

“真的不能通融?”

“诚信,先生,除非你的开价超过德雷克诚信的价值,否则,免谈。”

老杜可夫一下就泻了气:“买下德雷克的诚信……俄国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猜也是……”

汉密尔顿黑着脸听着一老一少相爱相杀,直到决战告一段落,他猛一口干掉自己的酒。

“洛林德雷克,理由!为什么非要在我的包厢招待你的朋友!你自己的包厢不行么?又或者这位先生的包厢……”

“这件先生可是俄国的海上传奇。”洛林指着老杜可夫的脸,“12岁出航,15岁加入海盗船,16岁那年跟团抢劫了一艘商船,在人质中遇到了自己的爱人约瑟芬妮女士。”

“附带一提,约瑟芬妮女士是当今叶卡捷琳娜大帝亲近的表妹,当然在遇到老杜可夫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位落迫贵族的女儿,除了美貌毫不起眼。”

“老杜可夫为了约瑟芬妮女士推翻了自己的团长,带着忠于他的海盗上岸,又在他所救的另一位高贵绅士的推荐下得到了普鲁士的私掠许可证,从白手起家,到富贵迎亲,再到现在纵观全俄首屈一指的地位与财力……”

说到这儿,洛林作了一个微妙的停顿,看着汉密尔顿。

“作为这世上少有的真正不被勋贵掌控的顶尖财阀,而且像我一样钟情于你的旋转门计划,我还以为你会欢喜地接受我的好意。”

“难道我想错了,亚历山大?”

汉密尔顿呆若木鸡,那一瞬的痴呆还被老奸巨猾的杜可夫牢牢抓到了手里。

这位当世少有的大富豪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大笑出声,拍着茶几两脚直跺。

“我说泽维尔丫头明明在7号包厢,你怎么会约我在30号包厢碰面。原来这位年轻的绅士就是华盛顿将军的临时财务部长,那位提出旋转门和美元计划的汉密尔顿先生!人不可貌相!”

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呼吸:“汉密尔顿部长,初次见面,我是格利高里杜可夫,杜可夫商会的董事长和现任会长。”

“小德雷克曾向我们介绍过你的旋转门和美元计划,结社理事会一致认为它们是世界上最天才的经济计划,而且对商人充满敬意,我对它们很有兴趣。”

汉密尔顿?异地看了眼洛林。

洛林坏笑一声:“不用谢,礼尚往来。”

汉密尔顿瞬间就抓到了洛林的中心思想。之前那笔过桥贷款,汉密尔顿放弃了对他个人有利的全部提案,选择了最大限度为国争利。

洛林一方面接受了他的意见,另一方面还是送上了对他而言意义不凡的私人谢礼,就是这场与杜可夫的私唔。

这场私唔对汉密尔顿的意义可大可小,尤其洛林主动把话题导向了寄托着汉密尔顿全部政治报负的旋转门计划,杜可夫还明确表示,他对旋转门充满兴趣。

汉密尔顿清了清嗓子,借着这个小动作让自己镇定下来。

“杜可夫会长,久仰大名。我是汉密尔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美利坚邦联议会议员,邦联临时财务部的部长。”他说,“您刚才说,您对旋转门很感兴趣?”

“感兴趣这个词大概不太准确。”杜可夫想了想,“小德雷克没跟您说过么?您的计划很优秀,但却对百商联社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困扰?”汉密尔顿不解地找到洛林的眼睛,“洛林什么都没说,不知您说的困扰?”

“听说您计划中的美利坚第一银行设计股本1000万英镑,而结社分到了其中的40,也就是400万镑,德雷克100万,剩下的商会总计300万。”

汉密尔顿心里一紧:“杜可夫会长,这个数字并非强制,那个……”

“太少了!”

“少?”汉密尔顿的解释被他一下咽进喉咙,噎得肺管生疼,险些咳了出来,“抱歉,您刚才说……少?”

“是的,太少了!”杜可夫挥着大手,“我们理解您希望保持未来第一银行和铸币委员会的政治平衡,但百商联社是跨国的商业组织,我们的成员,甚至理事会成员也仅仅只有松散的商业合作关系,就像您今天所见,为了争夺狂怒,我和小德雷克根本就没想过手下留情。”

“您应该放松对我们的股权限制!说句不好听的,相比于那些为欧洲贵族鞍前马后的美利坚财团,我们的实力更强,与政治的联系也更弱!”

这是汉密尔顿完全没有考虑过的超级展开。

为了推动的他的旋转门计划,也更为了尽快启动美元铸币,从去年离开迈阿密后,他就开始有目的地游说他所看中的财团和势力。

然而游说的结果并不乐观。

洛林曾说美国本土筹不出500万镑股本,但事实上汉密尔顿得到的承诺连200万都不到。

美国财团普遍不看好旋转门的盈利前景,对于汉密尔顿的债务置换计划和美元的未来也充满怀疑。

这是超前的金融思维和现行的资本操作手段之间必然的冲突,汉密尔顿本以为根本没有化解的空间,谁知道……

他感激地向洛林递过去一个眼神:“杜可夫会长,您看好旋转门计划么?”

“不是我,是我们。”杜可夫郑重其事,“百商联社成立虽然不足10年,却已经成为这个世界最富有,或许也是最强大的商业团体之一。”

“我们坚信商人可以承担更重要的社会责任,可以在文明和秩序中拥有更大的影响,也应该获得更多的尊重。”

“这是我们全体成员的愿望与信条,然而在当下文明的中心欧洲,这些愿望显然不切实际。”

“法兰西正在经历近百年间最严重的经济困境,他们的皇帝准备重开三级议会,让资本家加入到国家的统治当中。我们的同行、还有联社中的法兰西成员对此欢欣鼓舞,可我和小德雷克,还有另外几位朋友却对此表示悲观。”

“因为这种事情在欧洲的历史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国王和他的贵族只看中我们手上的黄金,却无意与我们共享权利。”

“哪怕我的夫人是大帝最信赖的闺蜜,哪怕小德雷克出身在塔维斯托克这样一个伟大的家族,我们依旧得不到真正的尊重。”

“美利坚是不一样的!”杜可夫捏紧了拳头,满脸的络腮胡张扬如狮子,“我们从您的旋转门和美元计划中看到了尊重,看到了邀请。即便那并不全是您的本意,但您接受了小德雷克的提议,这就是您的计划!”

“我们愿意支持您,愿意成为您的合作者,在美利坚的经济振兴中扮演角色,赚取利润。您也应该珍视我们的信赖,给予我们更多的份额!”

汉密尔顿很感动,感动之余又忍不住警惕:“您所说的更多究竟是?”

“我们希望结社的份额不设上限!”杜可夫霸气纵横,“现在旋转门和美元计划只在结社理事会以及和我们交好的有限的十几家商会中知悉,总数不超过三十家,但加上小德雷克,我们的意向已经接近600万镑!”

“您甚至可以把第一银行的经营权交给我们!我们有绝对的自信提供全部1000万股本,也有自信为美利坚的经济腾飞保驾护航!”

那不是把整个美国的命脉都交给你们这群外国商会了么?

中央政府失去对国家银行和货币发行的控制权,美国怎么可能同意这种荒唐的提案!

汉密尔顿的心里警钟长鸣,赶紧说:“杜可夫会长!您的好意让我充满感动,但是……已经筹到500万镑了!”

“已经500万了?”杜可夫难掩的遗憾,“也就是说,最多只能把我们的份额提高到50?”

“准确地说是486,筹集的资金总计514万,或许等未来融资的时候,我们可以有更深入的合作!”汉密尔顿面不改色心不跳。

“只有486万……”杜可夫嘁了一口,“看来这一次,消息不能再扩大了……”

“是啊……抱歉……哈哈哈哈……”

就这样,百商联社的好意被心领了。

汉密尔顿把茶几留给了洛林和杜可夫叙旧,走的时候,洛林明显地从他身上感受到劫后余生的虚脱。

等他走远了些,洛林不满地冲杜可夫努了努嘴:“老家伙,你一如既往地急躁了。”

“小东西懂什么?这世上只有勇猛才能收获巨利!”

“嘁!正常发展的话亚历山大根本筹不到500万。我先前就说了,应该持续而轻微地给美国施加压力,一边让他们不急于向别的财团让步,一边不断提醒我们的存在。等到箭在弦上的时候,除了我们,他们别无选择。”

“这和畏畏缩缩一点也不符合我的作风。”

呜……

老杜可夫骄横地吊着雪茄。

“486万,除掉你的100万,剩下的看来需要……”

洛林突然张手让他闭上嘴,眉头紧皱,似有不解。

杜可夫的发言被拦腰斩断,不由奇怪问:“怎么……”

“你听到奇怪的声音了么,老家伙?”

“奇怪的声音?”

“就像是……”

轰!

突如其来的轰鸣响彻,有一枚通红的炮弹轰开了舞台的回音壁,砸碎半个舞台,把台上的司仪和第16号拍品一齐炸飞。

火烧了起来!

洛林傻了似看着司仪像流星一样拖着血的尾巴从眼前飞过,吧唧一声糊在墙上,用了整整五秒才完成了头脑的断线重连。

“就像是……炮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