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开!
在木门开启的吱呀声中,有人一锤砸开了吊门的绞盘。
半挂在空中的吊门如陨石坠地般轰隆砸落在地面,漫天的烟尘涌上半空,骤起的沙尘爆席卷过战场。
双方的战士们被迫闭起了眼睛,在这场猛烈突兀的沙暴当中,仅有少数人能够享有看的特权。
罗伊哈萨迪无疑是特权者之一。
在士兵们的保护下,他原本就藏在离城墙最近的几段掩体背后,哪怕身处在纷乱的战场,也一字不漏地听清了克伦的战令。
直到吊门坠落,他猛闭上眼,躲开了席卷而来的沙尘,也在沙尘过后第一个睁开眼,有幸看到了让人激动得心肝发颤的壮美!
沙尘的背后,密密麻麻的德雷克火枪队齐刷刷探出脑袋,水手们在连绵的口令中举起保养得宜的海事通勤,旋即就是一轮爆豆般的排枪!
乱糟糟的战场乍然安静,那些麦苗般戳在战场中间的漫山遍野的苏丹卫队,那些几乎已经压到城门口的苏丹卫队,那些已经攻占了第一道掩体的苏丹卫队
怎么好像可能似乎并没有倒下几个?
罗伊的眼角猛地一跳,感动消失了,激颤消失了,他咬牙切齿啐掉一嘴的沙尘,恶狠狠骂:“该死的德雷克,该死的英国佬!”
他这一次倒真是错怪了洛林,至少从本心来说,洛林更希望自己的水手能为盟友尽力,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基础上。
然而他们的合作终归是侵略者与叛国者的苟合,中间还横亘着诸如人种、信仰、化、历史等种种不利。
正如罗伊的副官不信任洛林,德雷克们也一致认为,死掉的盟友是最好的盟友。
连视钱财如粪土的资本家克伦斯科特先生都在战前祭出了资本武器,他告诉火枪队的水手们,本战殉职视同意外亡故,商会提供抚恤,但只提供最低标准。
多重认知之下,水手们的表现可想而知。
他们听到了战令,然后随缘一样伸出或长或短的枪管,随缘一样摆出或大或小的角度,随缘一样向着乱糟糟的战场扣下扳机,连结果也不看,就像受了惊的地鼠一样齐刷刷把脑袋又缩回去,嘻嘻哈哈地装着弹,抱怨起阿曼人油腻过剩的监牢伙食。
后面的炮兵阵地表现得一点都不比火枪同僚们更好。
亚查林叼着从监狱里带出来的稻草杆子,翘着二郎腿,举着远望镜。
“目标散布在105至350,阵型猬集,而我们的任务是封堵后路。”
“但是先生们,别忘了在400到450的某一块山岩后面,我们皮娇肉嫩的副会长正和他的东方女朋友在粗粝的岩石上幽会。”
“他们不见得知道躲避炮火,因为在醉人的爱情面前,智商往往不足为凭。”
“放跑敌人你们会挨骂,会被罚洗甲板,系绳结,这是很重的刑罚。但伤到副会长或是他漂亮的小女朋友,会长会活剐了你们,肉可以喂海豚,骨头可以钓鲨鱼,绝不会让你们的家人得到一根指头。”
“如何抉择,先生们?是尽职尽责还是尽责尽职?我交给你们自己选择。”
“我命令,以炮为单位,锁敌后路,自由射击,开火!”
火炮在激昂的战令下稀稀拉拉响了起来,落点集中在250到300范围,又慢,又散。
炮手们垂头丧气地工作,不求有功,甚至不求无过,他们只求炮弹不要飘,也不要打中石块、乔木一类容易飞溅的东西,最终的效果可想而知。
罗伊哈萨迪看得两眼充血,偏又说不出任何苛责的话。
支援来了,他的敌人乱了,他的部下站稳了脚根,第一次依托掩体开始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更重要的是,与不能依仗的英国佬不同,他能够托付性命的堡中精锐终于排着齐整的队列,敲着短促的战鼓走出了堡门。
“30米!一二列穿插,举枪,放!”
那是他的团副铿锵有力的指挥。
“射击后两翼散开,后列上前!前进,前进,保卫你们的将军,保卫哈萨迪!”
“前进,射击,放!”
那是他留在堡中的两位营长。
战场的局势在眨眼之间得到逆转,苏丹卫队陷在炮与枪火的风暴中间,先前的优势有多大,现在的伤亡就有多狠。
他们的人数有一千人,米拉尼原先到城外列队的则是六百,在先手分明的压制下,火力差在最大时曾达到过994对236。
他们已经组成了密集有序的突进阵型,迈着正步,奋勇向上。
可就在这时,吊门落下来,排枪、火炮铺天盖地,把他们的阵型扯得稀烂。
德奇亚兹还没来得及重整阵形,整整九百人队列严密的米拉尼驻军便冲出城堡,像他们先前做过的那样,肆无忌惮地向他们泼洒出铅火的洪流。
卫队的战士们成片栽倒,死掉的抽搐着身体,伤重的大声地哀号。
败相在瞬间呈现!
亲近的卫士拖着痴傻的苏丹,推着断腿的元帅拼命退往稀疏的树丛。才退到半路,德奇亚兹突然看到一枚有气无力的炮弹,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懒散气质,径直砸在了队伍的正中。
“阿拉”
轰!
时间倒回到十分钟前。
皮尔斯丢下书写板和笔,向着肖三妹伸出手:“肯塔基,三妹,移交砝码的时候到了。”
肖三妹立刻把一杆早已上完膛的肯塔基步枪递到皮尔斯手上。
熟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皮尔斯捏住枪,端起来,木质的包着铜皮的枪托压到肩上,金属的冰冷透过脸颊,激得人头脑一清,精神一震。
皮尔斯一直不喜欢肯塔基,哪怕长大了,因为身高的问题依旧不那么喜欢。
肯塔基的枪体足有17米,和他站起来几乎一样高,皮尔斯总是无法在狭小的射击舱顺畅地使用它,毕竟13米的海事通勤就算戳上刺刀也很难达到这个长度。
这种不顺畅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
以单人单枪论,手持着肯塔基,当年的小皮尔斯需要5分钟完成一次射击,现在的亚提斯先生有纯熟的技艺傍身,需要3分钟。
而同样的状况,他使用海事通勤可以击中120米的目标5次,使用查尔维尔可以击中150米的目标3次。
可即便是这样,肯塔基依旧是不可被替代的,想要和黑胡子麾下的那个顶级兵对抗,肯塔基是唯一的选择
皮尔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息,闭住左眼。
视野变窄了。
肯塔基的准星在窄小的视野里游移,不可见的风依托草叶、灰尘、树叶的伴舞被划出轨迹,远处是代表人影的彩色小点,距离白色最近的墨绿色就是皮尔斯的目标,巴沙尔本哈萨迪。
“肯塔基是唯一的。”
皮尔斯轻声说,微微抬高枪管,让准星不再对准目标,而是微微向上,再向上。
一种玄奥的名为“对”的灵感突然触动了他的神经元,皮尔斯停下手,吐出气,让肌肉记忆住这一刻的一切。
“这样的射击,黑胡子的兵能做到么?”
他轻轻扣下扳机,嘭!
枪焰喷出枪管,沉重的后座力像重锤似砸向肩膀,皮尔斯沉肩,侧腰,在缷力的同时丢掉长枪,臂一压就从肖三妹手上接过第二把枪。
他重新举起枪,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了漫长的瞄准过程,他凭着身体的记忆把姿势恢复到三秒以前,就像时间在这一刻陷入卡顿,在小小的区间里反复重演。
嘭!
二点五秒。
嘭!
二秒。
嘭!
一点五秒。
嘭!
第一杆枪坠地,皮尔斯捏着第五杆枪站起身,呼一声吹开挂落额前的那缕卷发。
“三妹,转移,亚渣的炮弹会咬人,跑的时候记得仔细自己的头顶。”
两个小家伙开始跑路,一米七的皮尔斯在后,一米五五的肖三妹在前。
肯塔基的长度给他们在山岩间蹦跳制造了巨大的难题,为了不让枪拌住脚,他们只能像投降一样高举双手,把横过来的枪托举在头顶上。
城堡的方向开始传来枪声,初时杂乱,渐渐有序,在一声巨响后达到最密,之后炮声响起,枪声又再一次杂乱起来。
“城堡的对抗似乎比想象中激烈多了”
喘着气,皮尔斯终于在十分钟后跑到了既定位置。
这里距离战场600米左右,在一处低矮的半山,是一片由七棵大树组成的疏林。
疏林正对着一条小径,两者直线距离220米,落差40米,中间包括一条山溪,一崖峭壁和半座山谷。
小径是进出米拉尼城堡的必经之路,苏丹卫队如果溃退就必定会经过。这意味着在疏林设伏的皮尔斯可以轻易把他们纳入射程,而他们既是发现了皮尔斯,想要跨过220米的直线距离也需要至少35分钟。
抵达位置,皮尔斯把自己的长枪抛给肖三妹,肖三妹抓紧时间填装弹药,他则翻身上树,三下五除二就在树杈上找好了视野开阔的观测点。
他的第二个任务是刺王。
在洛林的规划中,迪拉曼需要死在这里。
一方面,苏丹的连续暴毙有助于马斯喀特政治分裂。欧洲人喜欢政治分裂,越分裂,殖民一个国家的代价就越小,越分裂,白人就越容易把自己打扮成“朋友”。
另一方面,摇摆不定的哈萨迪家族始终是洛林心头的一根刺。然而就算是上帝也不可能让全堡上下1500多个阿曼人都成为忠贞的叛国者,洛林只能选择最粗鲁的办法,让苏丹国的新主死在攻伐米拉尼城堡的途中,彻底断绝这些人归国的退路。
“只是这到处乱糟糟的,那位年轻的苏丹究竟在哪儿呢?”
蹲在树上,皮尔斯慢悠悠摇动着望镜,摇着摇着,他突然愣在当场。
肖三妹刚刚费力地把一颗大半号的铅弹扭进枪管,她收起通条,奇怪地抬头:“少爷,您看到什么了?”
“就在刚才,天杀的亚渣把我的任务目标抢走了。”皮尔斯呐呐地吸了吸鼻子,“苏丹先生飞得好高,整个人都串到树杈上,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