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西庄园里正乱作一团。
到处都是装饰节日的仆人和奴隶,依旧苍翠的草坪跑满了追逐笨火鸡的孩子。
圣诞树,彩花,彩带,还有挂挂在门上的槲寄生和点缀在角角落落的铜铃铛。
作为洛林在卢西的第一个圣诞节,这里的一切都是立志成为世界第一管家的奥菲布置的。
责任感要求她必须检查每一件装饰的位置,掌握每一个细节的状态,保证一切完美无缺。
然而,真正的完美无缺永远都不可能来,因为这个盛大的基督徒的节日,它的主持人已经确定是个异教徒,彻头彻尾的异教徒。
这才是最大的灾难。
奥菲允许自己丧气几秒钟。几秒钟后,坚强的爱尔兰小姐重新挺起腰杆,对着院子大声呼叫。
“莫尼卡!亲爱的莫尼卡,今天的晚餐设计好了么?这几天突然多了这么多客人,厨房应该适应起来,不能像昨天一样,把晚餐延后到宵夜的时间!那太失礼了!”
“都准备好了,奥菲!”莫尼卡从屋后头伸出脑袋,脸上还沾着细腻的面粉,“有我母亲坐镇,你只要放心就好!”
“可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莫尼卡吐了吐舌头钻回厨房,奥菲无可奈何,只能四下寻找下一个目标。
“芬利尔!叫那些印第安人把那些吓人的丨图腾柱拔掉!这些天有客人在,不许办你们的庆典!不许!”
“是,管家小姐!”芬利尔无趣地瘪了瘪嘴,赶紧跑去通知族人们停掉今晚的篝火舞会。
“还有还有”
奥菲正想着,撒欢的孩子里突然炸起高亢的欢呼,孩子们叫喊着跑向海滩的方向,奥菲口中的客人们也相携出来,互相问候着看向同一个方向。
洛林回来了,和他所有的海员一道,第一次以齐装满员的姿态亮相卢西庄园。
高大的克伦没走两步就被三两个男孩子扑在原地,男孩子身后是女孩子,女孩子身后是好些成年的男女,簇拥着一对精神健硕的老头老太太。
克伦呆呆地看着他们,疑惑、茫然、惊喜、难以置信。
“船船长?”
洛林笑着推了推他:“往年的圣诞我会放假让你们和家人团聚,但是今年我们在新大陆,就算放你们两个月的大假,你们也不一定来得及见到家人。”
“所以去波士顿前我给拉莫斯去了信,让欧西北征求你们每位家人的意见,邀请他们参加圣诞年会。如你所见,你的父母,七个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家人,还有三个侄子侄女都想见你。”
“跨海远航,哪怕有拉莫斯照拂,他们也吃了不少苦呢。快去吧。”
“这这”高大的克伦红着眼圈,闷不作身跑进人群,在距离老人一米多的距离猛地刹车,“父亲,我已经是一个大船厂的监理了,和大匠一样的职位!那个船厂比洛西茅茨的贝尔船坞大多了,连一级坞都有”
一群人笑笑闹闹走了开去,贝尔插着裤腰吹着口哨。
“明明都思念得不行,可除了孩子,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父子,夫妻都不例外,不愧是芬兰人。”
“北欧苦寒,人们都有自立的毛病,距离远些才会安逸,要是太近,就没法全身心感受团聚的欢喜了。”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洛林微微一笑:“圣诞的惊喜,感觉如何?”
贝尔把肩一耸:“也亏你的分商会能把这么大的家族找齐。”
“克伦一家并不难找。”洛林指着那一家人,“他的父母经常一个小船坞,就在波罗的海沿岸,大哥继承家业,大姐则嫁给了同镇子的同行。剩下老三,老五,老六都在商会工作,幺妹最近才从商会学校毕业,进了图尔库的大学学习哲学,是镇上最出名的才女。”
贝尔挑了挑眉毛:“怎么听起来都是在你在照料?”
“这一家才不需要刻意的照顾,家学渊源摆在那里,克伦的父母把每个孩子都培养得很优秀,所需要的,只是机会罢了。”
正说着话,路的尽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天呢,小皮尔斯!我们亚提斯家最有出系的小伙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看着小皮尔斯羞涩地站到一对貌不惊人的三口农家面前,贝尔张了张嘴。
“我记得,皮尔斯的父母不是去世了么?法理上你现在是他的监护人,没错吧?”
“这件事”洛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办理监护人手续的时候我也不知道皮尔斯有亲人在世。直到我们出发来新大陆前,他才告诉我自己有个姑妈,还有个年龄相仿的表妹。”
“表妹?”
洛林暗戳戳指了指那个牵着皮尔斯衣角的静小女孩,轻声八卦。
“他姑妈是个势利女人,皮尔斯一跟我上船就请托镇上的绅士强占了皮尔斯家的房产和铺面。后来相认听说皮尔斯成了一家大商会的副会长和股东,当场就要让那个姑娘和皮尔斯订婚。”
“皮尔斯拒绝了?”
“是那小姑娘拒绝了。”洛林咧开嘴,“现在姑妈一家是商会的手工挂毯代理商,一年有六七百镑的交易额,足够让他们衣食无缺。但小姑娘放弃了教会学校,自己找到拉莫斯的夫人,申请进入商会学校学习,听说品学兼优。”
贝尔淫荡地笑了起来:“为什么我觉得,皮尔斯早晚会沦陷在出色表妹的温柔乡里?”
“不止你一个人觉得。”洛林满嘴老父亲的口吻,“事实上,船上的每个人都这么觉得。”
克伦和皮尔斯之后,海员们的家人先后聚了上来。
左手边是卡门和他的父母,一对看起来颇为弱气的乡绅夫妇。
卡门的父亲正劝着自己出色的女儿。
“卡门,年前阿方索爵士和你的表姐离婚了,上帝还是不肯给他们孩子。阿方索爵士来过几次家里,帮我们解决了几件麻烦,包括你的哥哥”
“我那位不敢出海的胆小兄长又惹什么麻烦了?与人争风吃醋,却在决斗的关头退缩?”
卡门显然是说准了。
她的父亲黑着脸岔开话题:“你哥哥的事已经被爵士用威望解决了,不需要你再操心!卡门,我想说的是爵士,好几次,爵士一直提起你,对你念念不忘”
“请父亲让那位尊贵的爵士死心吧!”卡门牵着母亲的手,无理地打断父亲的话,“父亲,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放弃事业嫁给他。”
“他可是大公在贝尔梅奥的代理人!”
“一个年收入不过两千到三千镑的贫穷代理人,他养不起我的。”卡门不屑地笑起来,“父亲,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区区一座荒凉的黑港盛不下我,区区一位目光短浅的乡绅配不上我,区区几千几万镑的产业养不起我。您的女儿已经看到了世界的广阔,而且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中,我活得很好。”
卡门的父亲被完全压制了气势,只剩下为人父的尊严强撑着,坚持着:“你可你是女”
“母亲,去我的房间好么?我为您准备了好几套新礼服,都是东方正宗的苏绣,最高贵的面料,每一套的价值都超过百镑。还有首饰,您见过拳头大的红宝石么?四个月前我从新奥尔良的一场拍卖会上取来的,只要1600镑。要我说,绅士大多有眼无珠”
而右手边,是亚查林的专场。
洛林听说他的家庭是波尔图的小商人,但眼下的场面显然不大符合。
亚查林的父亲穿着簇新笔挺的燕尾服,支撑起矮胖的身材,身边挽着一位华服的贵妇,身后还站着一位羞答答的美人。
亚查林的眼睛有点发直。
“父亲”
“亚渣,几个月前你让人送到家里来的金币我收到了,它们挽救了德塞家。不!是你又一次挽救了德塞家!”
“嗯?”
“你不知道么?自从你来了新大陆,我们家的访客增加了好几倍。”
“本家不行了。”胖父亲摆摆手,“六万八千镑的赔款会让本家片瓦不存,所以你叔叔想到了你,想藉由我为他们说和,把赔款拉长到十至十五年偿清。”
“我本以为,我哪有这样的脸面呢?但经不住你叔叔请求,我还是去了南安普顿。”
“谁知近海公会居然同意了,赔款期限被拉长到十年,每年按总额的5附加利息,年付10200镑。家族当中每个人都知道,你第一次拯救了德塞家。”
“接着就是几个月前,为了偿清今年的款,你叔叔准备卖掉波尔图郊外的一外葡萄庄园,却遭到了恶意压价。”
“你叔叔气不顺,因为推掉了纳尔洛家的购买请求,连你表妹塞西莉亚的婚约都被对方礼貌地退回了。”
“你知道吧?那可是你从小喜欢却不敢追求的表妹塞西莉亚!我当然气不过,正巧你又寄了三千镑来,我就当着纳尔洛家使者的面,用八千镑买下了庄园!”
亚查林被那抑扬顿挫的长篇大论轰得晕头转向,等听到八千镑,精神猛得一震。
“等等!父亲,您哪来的八千镑!”
“呃那不是一时情急”
“合同是假的?”
“真的,而且由上帝公证了。”
“可您哪来的八千镑!”
“那个”胖父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算过了,你寄钱来是九月,也就是在新大陆半年,你就挣了超过三千,所以我先付了三千订,剩下五千在一年内偿清,你肯定办得到。”
印象里亚查林从没做出过这种爹死娘嫁人的凄惨表情:“不是再等等!为什么您的葡萄庄园要我来买单!”
“这可不是一座单纯的庄园!”胖父亲不满道,“知道么?这是你的脸面,也是德塞的脸面!”
“这份合同达成后,家族的元老会当即就把你的继承顺位调到了11位,连你叔叔都说,当年在战争期间特许你加入德雷克商会是他这一生最正确的选择。”
“特许?疯了么?他什么时候”
“还不止这些!你没看到我们这次来把你的塞西莉亚表妹也带来了么?你都快30了,她今年也满了16,你叔叔说了,既然你一直喜欢她,就在新大陆让你们成婚,反正这里也是上帝照耀之地!”
“成成婚?!”
直到这时,胖父亲身后那位羞答答的美人才抬起头来,眼波流转,眉目含春。
“表哥”
“我不要结婚!”亚查林仰天惨叫,“我不要结婚!父亲,那五千镑我立即给您,您前头问我借的三千也当我送您!把表妹弄走,求您,把塞西莉亚弄走!”
亚查林苦苦的哀求,可一切都晚了。
一听说他随手就可以再掏出五千镑,表妹眼中春情更甚,直接转守为攻,一个漂亮的华尔兹步挽住了亚查林的胳膊。
“表哥我不介意新大陆的荒凉,真的!”
“上帝啊!您洁身自好的信徒做错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