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年后头一次来景阳宫问安。
我和吴忺依旧来得不早不晚,等到进了主殿便见到其余有些早就来了的妃嫔坐在座位上相互聊这些什么。从她们闲聊时的语气神态,我终于是找到了些过节的气氛。
相互与她们在座问了好说些过年时限定的吉祥话之后我和吴忺也各自入座。
按照惯例,年后的问安也持续不了多久。总归是过年了肯定是不能说些扫兴的事儿,惠贵妃带头问候、闲聊一番之后也就让我们回去各玩儿各的,没个新鲜。
我有些无力的靠在一边手托着腮,漫无目的的扫看众人。
直到此刻,我的心依旧像被千斤重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看着其他人欢声笑语的,我不禁有些羡慕又有些自责。
为什么我就不能洒脱一点儿?
明明已经吃穿不愁又受人尊敬,可到头来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是我太不知足了吗?
正想着呢,忽然觉得身子被人碰了一下。
我转过头便看到赫连悠满脸疑惑得看着我:“是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看着这么没精神呢?”
我一时语塞,但转念一想之后还是回答道:“嗯,这两日是睡得不安稳。许是白天又是祭典又是席宴的累着了吧。”
原是不想多说的,只是实在不想辜负一个真心惦念我的。
“也是,你这病才好这又赶上过年了,难免累着。”见我依旧愁眉不展,赫连悠劝道,“不过好歹过年了,你总该给个笑脸吧。我瞧你十次得有九次耷拉张脸。”
说着赫连悠还夸张得模仿起我的脸色起来,我见状不想笑也不行。见达到目的了赫连悠也傻笑起来,随后也不再纠缠我。
待她一转头,我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我也知道赫连悠是好意,只是……呼……不哭已经是万幸了,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都这时候了,许是贵妃不会来了吧?”
赫连悠刚一开口,随后紧跟着于贵嫔念叨起来:“怎么,贵妃这病还没好吗?”
“不应该呀,这除夕宴上那天不还好好的?这才又过去几天,不至于吧?”一旁蒋淑容接话道。
正议论着,惠贵妃便带着一众宫人缓步走了出来。
落座之后,惠贵妃正与大家寒暄的工夫,谁知宫外头一声叫喊随之乔贵妃这才姗姗来迟。
到底是乔贵妃心态好,旁若无人的和惠贵妃行礼之后便自然的坐在座位上。
也是,虽说大家一直都相互称着姐妹,可到底除了惠贵妃便再没人的品级比乔贵妃高了。即便是刘贤妃等人满心怨言,只要惠贵妃不理会,乔贵妃自是有恃无恐。
何况乔贵妃近些时日也算是有“挡箭牌”。
“贵妃怎的这个时候才来呀?”刘贤妃没好脸问着。
“可是又身体有些不适?”惠贵妃关切道。
只见乔贵妃面容憔悴、忧愁,那和旁人与众不同的打扮更是衬得她弱小无助。
“大过节穿成这样,不吉利吧~”赫连悠在一旁吐槽道。
是呀,即便是过年,哪怕不穿得大红大紫,好歹也穿些鲜亮颜色的衣裙。
乔贵妃倒好,又是一身素。不过好在不是纯白的,头上的钗環也是一个不少。只是在一群穿着鲜艳衣服的人面前总归是有些“惨”在身上的~
就在乔贵妃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看向惠贵妃的时候,于贵嫔插话道:“再怎么不适也该提前说一声吧,这让大家这一顿好等!”
“贵嫔说得是,还望……惠贵妃莫要怪罪。”
见乔贵妃起身都费劲儿,惠贵妃赶忙让身边人过去扶着。
“若是又不舒服的不来就是了,等到得空了再差人过来说一声。”惠贵妃又接着问候着,“可看太医了?”
“嗯,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昨天夜里忽然做了个梦,一时难过便在屋里头好一顿祝祷,这才耽误了时辰……”
乔贵妃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玩儿得好,众人一听她又开始陈词滥调起来顿时又不说话了。
“完了完了,又开始了~”赫连悠一脸无奈。
不出所料,乔贵妃不紧不慢的掏出手帕开始做抹泪状。
这也就是欺负惠贵妃脾气好,亏得魏子煜的后宫宽容。不然就她这般到了其他国的后宫只怕谁不嫌弃的说声“晦气”~
“这年前都哭过一回了,除夕也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怎么今儿又……?”
“许是‘触景生情’吧,就当提前练手儿啦~”我对赫连悠意有所指道。
“妹妹即便再难过也莫要因此再伤了身子,说到底也是咱们与那孩子缘分太浅。也是年关将近,这才仓促了事。不过陛下也已经恩准,等过了十五便选个吉日为那孩子再大办一场法事,也算是慰藉宸王还有妹妹了。”
说罢,乔贵妃冲着惠贵妃谢恩道:“多谢陛下,多谢姐姐。”
“说到底,最难过的还是宸王一家。今日又是他携家眷进宫的日子,若是再见到妹妹为那孩子这般伤心岂不是更要难过了?”
……
待我们出来之时,只听赫连悠哎呀一声:“好好儿的一个早上就这么被毁了!”
“倒也没那么严重,就是……这心里说不上来的发堵。”吴忺打趣道。
“你说她也没那么在意那个孩子,不然也不会在人家大着肚子的时候成日的颠簸进宫伺候她!如今孩子没了倒是一个劲儿的难过。明明知道她是惺惺作态可就是没办法说,唉~”
“好在今日人家没把错儿推到咱们身上~”我也跟着说一嘴。
“她还敢吗?你忘了事儿出了之后回宫后的第二天了?”赫连悠看着我回忆起来,“还说什么怪你抄祭文心不诚,后来让文妃好一顿反驳。本来就是,这本就是她的活儿偏要推给你!若说也是她的心不诚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
见我和吴忺不说话,赫连悠又自顾自说道:“你说你不喜欢这个儿媳那不见不就成了,何必让彼此添堵呀?即便再怎么侍疾,那宸王妃才是她正经儿媳,再不济还有侧妃,还有那些个贴身的宫人呢,何时轮到一个待产妇人随时侍疾了?”
“只是我有些好奇,乔贵妃何故今日又旧事重提了呢?她那么信奉鬼神,何故要在这样一个好日子说这些话?”吴忺问道。
“谁知道呢又要来恶心谁呢?”赫连悠没好气儿道。
“不过……若说恶心谁,怕是……”赫连悠看了看吴忺没接着说话。
吴忺也明白赫连悠的意思,也只是默默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去年年底出了那样的事儿,总该是要拿喜事冲一冲的。陛下心中自是早有定夺这才……”
“不过到底是陛下的意思,何况又答应给宸王那妾室的孩子再办一场法事。若是贵妃再敢生事,我定第一个饶不了她!”
见赫连悠这般,我和吴忺都不住笑着。
“话说,这孩子还未出世你这做干娘的就这么维护,倒是比小忺这个生母还要称职!”
见我打趣,赫连悠一脸气急败坏嗔笑着找我理论。
说来,这还真是我难得的轻松的时刻呢……
……
盈华宫内主殿。
我正起身在屋内踱步,正巧这时吴忺回来了。
见状,我便问道:“都准备好了吧?”
“嗯,都准备好了。”吴忺笑着看着我,“待会儿等人来了,我便让昭雯她们因着来主殿。”
“那就好。”只是,我仍旧有些担忧,“不过这外头那么冷,宋氏这又……我怕……”
“姐姐放心,既是宸王最心爱之人,先前又受了那样的委屈,想来宸王府上下都不敢再怠慢,人必定是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况且到了门口马上就进屋了,姐姐素来畏寒,卓儿又受不得热,到底还是姐姐这里最是暖和。”
“听吕信说起宋氏的身子如今也已经是被调养的差不多了,也多亏是她本就体健,不然……所以定是不会因此落下什么病的。”
其实除了担心宋氏的身体,我还有些担心待会儿宋氏一来,我该如何面对她。万一她哭个没完的,我又该怎么安慰她呢?
可事实往往令人出乎意料,我以为宋氏一来我们几个必定抱头痛哭一场,可谁知……
倒是也……没有什么哭哭啼啼的,宋氏行过礼之后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也不说话。
如此看来,还不如哭哭啼啼呢~
吴忺倒是客套的问候了几句,宋氏也是问什么就说什么。而我因为有太多顾忌,害怕说什么让她伤心,一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这样,我们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还是那么的尴尬……
或许是察觉出我们的异样,宋氏先是看了看我和吴忺随后微笑道:“两位殿下不必那么拘谨,妾没事。”
宋氏说得自己没事,可是看她那面容……一点儿也不想没事的样子。
“妾真的没事,二位不必如此照顾我。”宋氏努力的笑着,“说来,我也以为自己会像那寻常妇人一般在没了孩子之后痛哭流涕,然后旁人再一个劲儿的安慰着,自己再慢慢好起来。可直到过了这么久,我依旧……没有像她们说得那样……哪怕是……眼睁睁得看着怀里的孩子没了气息……”
“也就那么难过了一阵,然后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宋氏虽是这么说着,可我眼瞧着一行清泪划过她的脸庞。
“姝儿……”我想安慰她什么可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或许是我从未期待过他的到来,所以……他也就不来了吧……”见我走到跟前,宋氏眼含热泪看着我笑道,“都说我受了罪,可我知道,都是我应得的!我根本就不是个好母亲!更不是个好人!否则哪有人不会疼爱自己的孩子,偏我这么冷血无情……”
不等宋姝说完,我便屈身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不是这样的!”
“不难过不代表你不是个好母亲,不是好母亲也并不代表你不是个好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难过的方式,不是哭的越大声就越伤心!”
“你只是太爱这个孩子了,所以才会担心他的出生。何况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听到宋姝埋头在我怀中抽泣,我也不禁鼻子一酸。
“为了那个孩子,为了我们自己,我们都该好好的!”
我的下巴轻轻贴在宋姝的头顶,就那样静静听着。
不敢放声大哭的又何止宋姝一人?
回想之前发生的种种,不是我们没有感情。
只是我们不敢哭泣、不能哭泣……
……
从行宫回宫的路上,突然听到宋姝难产的消息。原本不必惊动这么多人的,只是听拼死拦驾的画眉说宸王妃不在府上,而仅次于王妃侧妃竟然私自扣下照应宋姝的大夫和稳婆,就连她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人也都被赶走。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拿着我曾经给宋姝的符牌,本想进宫却不想我们还没回去。好不容易出了城遇到回宫的队伍,却不想差点儿就……幸得有宜川公主,之后更是她带着荣国公主和太医一起去到宸王府上。
虽又与阻拦但好在有吕信,当时倒也是母子平安,只是可惜……宋姝和孩子并不是临盆之前才受到伤害……
“殿下。”这时钟琪进来。
“什么事儿呀?”吴忺开口问道。
钟琪看了看吴忺又看了看我随后有些难为情:“宸王殿下他……”
“算起来,在宫里待得的时间是挺长了,该回去了。”这时宋姝起身对我开口道。
“殿下放心,妾这下真的没事儿了。能有个地方哭一哭妾就很知足了,只是可惜弄湿了殿下的衣裳。”宋姝笑着打趣道,“妾何等幸运能在此处遇到二位殿下,若非有殿下只怕妾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妾在邑城又没有家人心中所想也无处诉说,多亏殿下不嫌弃。妾实在不知该如何答谢殿下!”
“既然不知,那我给你出个主意!我记得你说过你去过魏国许多地方,不如就把这些地方画成画送给我吧。说来惭愧,我来魏国这么多年还从未去过什么地方。”
“不必着急,等你身子好了,慢慢画。”
宋姝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只一阵点头笑着。
“那符牌你留着,还是那句话等你想来找我随时进宫。”
“一定!”宋姝紧紧握住我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