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龙抬头(求月票求订阅)

诏曰:“昔先皇晏驾,万方嗟悼。侄昱以幼冲之资,窃居神器,篡谋大业,秉心不孝,委任权奸,祸机四发,社稷堕废。

朕为大行皇帝之子,承皇天之眷命、继列圣之洪休、荷祖宗之灵,惧社稷将湮于地,屡命上将奋扬威武,戡定四方。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率土式望,朕拒之再三,爰乃俯徇舆情,谨择二月二日,与百僚登坛,即皇帝位,改元建武元年。

今修燔瘗,告类于上苍,惟大神尚飨。祚于楚室,永绥四海。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

王笑驻马在一万将士阵前,听着山上传过来的宣召,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又想到上次陈惟中说的试论,那这道诏书的意思大概就是“我侄子周昱是个小王八蛋,把天下搞得乱七八糟,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来当皇帝收拾这个烂摊子。”

掌握了甩锅的诀窍,科举试论也没那么难嘛。

他打马向城内行去,免得一会要参拜周衍。

小舅子有什么好拜的

一路上到处都是喜极而泣的百姓,也不知是真心欢喜还是宋信让人交待他们要哭的。

王笑心想道:“你看,你们永远把希望寄托在明君贤臣身上,明君贤臣也很累的”

他昨夜又没睡,现在只剩下些仪式上的东西,反倒可以去补个觉。

谁敢说三道四不成?

徐州城内今天冷冷清清的,倒也不担心有什么刺客。

如今锦衣卫他自己在管,早把那些细作肃清了

路过前面的堂厅,没想到却又见到了顾横波。

“嗯?你怎么还在这里?”

“国公,下官还想再推演两遍,怕有些地方尚未考虑周全。”顾横波起身行了一礼。

王笑今天穿了一身国公的礼服,更显得英俊威武,恍然天人下凡。

顾横波偷眼看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如春风吹皱一池春水

“唔,那你推演吧。”

“下官还有许多事未能想通,可否请国公指教?”

顾横波说着,又马上道:“二月二,龙抬头,南京盛行踏青、宴会,正是动手的好时节,许就是现在,我们的人已发动了。”

她刚才并非在推演,而是在想说什么话能吸引住王笑。

“不错。”王笑果然没有马上走,在位置上坐下。

顾横波心中得意,道:“先说沈保,他虽不是罪魅祸首,但确实下令掘堤,可惜水太小,此人死不足惜。郑元化顾忌影响肯饶他性命,我们却不能饶他,而这个无能之辈也是最好杀的一个”

“穷途捓揄多山鬼,浊世风波总石尤。此去愿君需尺木,放开头角入云游。”

南京城外,十里长亭,有人正高声吟诵着这一首诗。

诗是江南大才子冒襄的新作,也是复社士人如今的心声。

政坛失意,名声也被打得七零八碎,但心气不能丢。

家国破碎,前途坎坷,这些人反而更显出些穷年忧黎元的一身风骨来

沈保却没有这种豪气了,苍凉地转过身去。

失了权柄,他已如一根枯瘦枯木。

“老夫无能,此番归乡,往后这社稷交由诸君了。”沈保背向众人,长叹着挥了挥手。

诸生潸然泪下。

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

“老大人,终有一日,我等必能为老大人洗清冤委!”

“老大人呐莫道浮云终蔽日,总有云开雾散时。沧海横流心不动,天道酬善岂疑迟!”

沈保手扶着车辕,正待上车,不远处几个士打扮的汉子突然跑上前。

“可是沈老首辅当面?学生心中久仰,有沈老大人的名句恳请指教”

“你们还想问老夫什么?”

“想问问你水小不小?!”

话到一半,却是一声暴喝,那拱手作揖的士袖子匕首一晃,径直插在沈保心口。

亭中还在慷慨悲歌的诸生大骇,惊呆在那里。

一刀、两刀、三刀

“噗!噗!噗”

亭中诸生眼看着沈保缓缓倒在血泊之中,接着便对上杀人者那双凌厉的眼

“呵,书生”

“沈保好杀,郑元化却是不好杀的。”顾横波轻声道:“皇城那边,街道宽两百余步,官轿居中而行,暗箭、火器皆难以射中,郑元化又护卫重重,硬杀怕是难以成功,但他若是设宴待客却不同了”

“郑党宴客,向然是以宫中规格,由教坊司曹喜来安排。不巧,这位曹太监下官也有所了解。他有一侄儿,是他家独苗,过继给他为嗣,向来如心头肉般宠爱。我们只需拿住他这个侄儿,曹喜必乖乖听话”

顾横波说到这里,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小脚,幼时的痛入心扉之感再次泛上来。

她仿佛能听到当年妈妈跪在曹喜面前汇报时,那太监漫不经心地用细尖的声音笑道:“这一批裹出了几个呀?”

好像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一块卑贱的陶土,任他随手烧一烧看能不能烧成精美瓷器。

但现在,那个曾主宰自己命运的权阉,连着教坊司,不过是自己随手一摆的棋子

顾横波又忍不住感到巨大的快意。

“由下官谋划,我们把锦衣卫的力士安排在迷楼做小厮,再控制了曹喜,便可在郑党设宴时借机接近他们。今日是佳节,郑元化若亲至宴席,我们或可手刃这老贼,他若不至,亦可诛郑党核心”

王笑随手敲了敲椅边的扶手。

前日,郑隆勖竟还敢派人来慰问呵,公私公明?黄河水淹山东,他欠自己的交代又岂仅仅是王宝的一条性命?

此番没能亲赴南京主持刺杀,事能做到哪一步都不好说。但能成或不能成,他并没有太在乎。

这是对郑元化敢水淹山东的回应和威慑。

算是问他们一句“还敢在后面给我捣乱吗?”

顾横波又道:“说到王现公子,国公也不需担心,他在南京贩酒时,与我们几位姐妹也算有旧,尤其与归家院的妈妈交好。此事我已写了手书,拜托柳如是暗中攘助”

提到自己那位堂兄,王笑倒没什么印象。

重生过来之后,他就没见到过王现,只知道这个堂兄负责家里在南边的生意,后来郑元化南下,人就被软禁起来了。

这次王宝没了,也该把人接回去让爹宽心一点,省得一天到晚就知道说自己不孝

南京,银杏院。

“我等奉郑大人之命,接王现去赴宴。”几个差役打扮的汉子拿出一张请帖。

“是”

接着便是“噗”的几声轻响。

差役打扮的锦衣卫番子步入庭中,只见院中石桌上摆着一个酒壶,却不见人。

脚步匆匆赶到前堂一看,只见两个中年妇人正站在那。

其中一个中年美妇怀里抱着个三岁的孩子,另一个则是正在穿戴戏服,脸上施着粉,比抱娃的妇人还要美些。

“我等奉国公之命,前来接公子归家,敢问王现公子何在?”

“哦?”那着戏服的美妇一开口,却是个男人,问道:“是来接我的?”

那锦衣卫番子一愣,心说莫不是中计了?

“可算来接我了。”王现好整以暇地将手里的珠钗往头上一插,从妻子手中抱过孩子,笑道:“颀儿乖,带你回家了,路上不要哭闹,别给叔叔们添麻烦,好不好?”

他怀里的孩子奶声奶气应了声“好”,笑咯咯地伸手又要摸他头上的钗环。

“对了,那箱银子你们拿上,算是我谢你们的”

王现说完,捂着孩子的眼、带着妻子向门走去。步履虽快,却似闲庭信步,虽有老态,却也美得厉害。

番子们面面相觑,倒没想到国公的大堂兄是这样的人

马车是早准备好的,却是徐徐离去,半点无匆忙逃亡的样子。

偶尔还从车中传出一两句戏腔来。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徐州。

“你这些天辛苦了,功劳我会记得。”王笑开口道。

顾横波柔声应道:“都是国公早安排好的,下官只是锦上添花,岂敢称功劳?”

话虽如此说,她这几天却着实是拼了命地在做。

事情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去繁琐,比如只说教坊司有多少人,每个人又有多少亲朋,这其中哪些人是能用到的、哪些人是要小心归避的,各有哪些爱好;再比如安排锦衣卫到迷楼当小厮要注意什么;南京城哪些地方适合安排刺杀,哪些地方又不适合

这边消息传过去,那边消息传回来,她还要替王笑汇总分析。

辛苦归一回事,顾横波却喜欢做这些,既能呆在王笑这边与他时常见到,又能借他的权力操控别人的生死。

但眼看事情做完了,她也渐渐着急起来,有心想继续赖在这边。

倒也想到一个法子

此时果然听王笑道:“先去歇着吧,往后不用过来,去找左大人奏事便可。”

“是。”顾横波轻声应了,站起身来。

“国公,那下官就告退”

王笑转头看去,只见她身子晃了晃,整个人缓缓栽倒下去。

这一下也不知她练过没有,摔得恍如舞蹈。头向后仰着,官帽滑落下来,满头青丝如瀑,身子却勾勒出一道曼妙的曲线。

王笑伸手一抄,将她揽住。

“国公,我我没事今日陛下登基国公快去”

顾横波闭上眼,说着没事,人却蜷缩在王笑怀里。

王笑探了探她的额头,只觉烫得厉害。

“你病了?”

“没没事”

顾横波喃喃着,头一歪,直接就晕了过去

她感觉到自己被王笑抱着,绕过回廊,放在一张榻上。

远远的有山呼声隐隐传来

他为了自己,连登基大典都没去呢。

她心想着这些,努力保持着清醒。

今日里面可特意穿着那条牡丹样式的肚兜呢,一会他见了一定喜欢

她脑子里昏的厉害,忍了大半天了,此时缩在王笑怀里,终于还是放松过来,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过去。

“笑郎牡丹好看么”

忽然听顾横波这样细若蚊吟地问了一句,王笑愣了一下。

神经病,哪有什么牡丹?

他召过秋田优子,嘱咐其照顾好顾横波,自己转身出去,想要回房补觉。

才走到中庭,突听前面一阵嚷嚷。

“国公,国公,不王爷!王爷!陛下的敕封到啦”

山呼声远远传进徐州府衙,打断了董小宛的思路。

她停下笔,忽想到什么,有些担忧地向李香君低道:“顾媚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什么?”

“她连着几夜没怎么睡了,今早又打了一大桶冷水泡了两刻”

“这样的天气,她如何受得住?”

“许是疯了也不怕闹出病来”

南京,徐太平东园。

一舞笙歌未歇。

徐君贲倒是想到一事,转头向郑隆勖道:“我近日听闻那复社冒襄回了如皋,作了一首诗骂首辅大人,道是穷途捓揄多山鬼,浊世风波总石尤,是否把他捉起来?”

“何必理他?”郑隆勖漫不经心道:“在开封时,他送到我面前我都懒得杀他,还派人去不成?这些毫无用处的书生作诗夸口,权当笑话看便是。”

“但这诗一夜之间流传甚广,对首辅”

“他不是在骂父亲。”郑隆勖道:“他要骂父亲早骂了,何必等到从徐州出来再骂?这是在暗骂王笑呵,心里怕得要命,嘴里叫得却厉害。一群人看不明白到处传唱,跳梁小丑,可笑。”

徐君贲闻言笑了笑,也明白了郑隆勖当笑话看的心态。

郑隆勖持杯饮了一口,等舞乐停了,目光落在诸士绅身上。

酒也喝了,舞也看了,该办正事了。

自己又不是像那些无用书生,只会夸夸其谈。

“今日邀诸君”

“砰!”

突然,东园一片大乱。

有侍卫头上突然炸开一团血花,一群小厮忽然杀将过来

“怎么回事?!”

郑隆勖大喝一声,拍案而起。

他旁边不远,曹喜吓得满脸煞白,浑身都在打颤,身边两个太监忙扶住他

“保护大人!”

到处都是一团慌乱

郑隆勖看着侍卫已堵在自己面前,松了口气,皱起眉分析着是谁要来行刺。

耽误自己改革税制的大计

余光里有太监路过。

下一刻,一支手如闪电般伸过来,狠狠扼住郑隆勖的头发。

匕首重重一划!

血激洒而出,洋洋洒洒

郑隆勖眼中生机尽去

“啊!”满堂都是曹喜的尖吓

“砰”

“保护大人啊!”

南京御道街,一片血泊当中,侍卫们嘶吼着向着刺客们迎上去。

二十余名刺客杀到现在只剩三名,却依向着轿子冲杀过来

郑元化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张老脸依旧沉静,但眼皮却跳得厉害。

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刺死。

没有多少人知道他身边的老仆郑七,其实有一身高强武艺

下一刻,又是一声铳响,有人跌进轿帘

郑元化凝目看去,只见一具尸体跌进轿中是郑七,胸口已是一片血泊。

不远处,一个浑身浴血的大汉抬着火铳看向这边。

他一句话都没说,但郑元化能感受到他冲天的杀气。

有侍卫过去,乱刀把那刺客砍刀在地

纵是这一世人都镇定自若,郑元化也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

他看着郑七的尸体,仿佛看到死亡逼进到自己的面前

痴儿,你这次做得过火了,不守规矩

徐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虢国公驸马王笑,忠孝于先帝,扶持社稷。栉风沐雨,万死一生,弘济艰难,宣力至伟,辅成大功。今特加封靖安郡王、奉天辅运大元帅,特进光禄大夫、右柱国、太子太师,增禄一千石。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谢陛下隆恩。”

王笑强忍着哈欠,双手捧过圣旨。

都说了明天再封,竟是这么紧赶慢赶地又把封赏发下来了。

小舅子还是大方的,多添了两个官职

铜镜中的少年打了个哈欠,抿上嘴,那种少年气又消散开来,化成了威严。

王笑穿着中衣站在那,低声道:“搞仪式真麻烦。”

“靖安郡王。”秦小竺又低声念叨了一句,道:“和淳宁的封号很配呢。”

“没有封号也很配”

“是哦,但是这冕服怎么穿啊?我不会弄,要是缨儿在就好了。”

秦小竺拿着那冕服有些苦恼起来。

王笑本想说“让明静过来帮我穿如何?”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我们慢慢研究吧,开宴还早”

他在秦小竺的帮忙下,缓缓把那冠冕穿戴好,再看向镜子中更显得威严的自己,低声道:“往后办事,名义上就方便了许多呢”

称帝不称帝的,也只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血泊里,沈保、郑隆勖的尸体被人抬起来,血还在不停往下流淌着。

相隔六百里,王笑从一列列武大臣身前走过,头戴的七旒冕微微晃动,所过之处,只有一声声恭谨的问侯。

“见过靖安郡王”

在更远的地方,张嫂轻轻摸着已隆起的肚子倚在椅子上,回想着这一年时光,她也问自己是否还有什么遗憾

也唯有太后娘娘的深恩还未报答也不知那人说话算不算数,真会随自己去见她吗?

她也不知道,只好转头看向外面正在忙活的铁豹子,轻声给肚里的孩子哼道:“二月二,龙抬头,蝎子蜈蚣不露头”

是夜徐州,新帝大宴群臣将士庶民。

席间忽有急信传来。

“报!山东喜报,洪水已退去,伤亡为历年洪灾中最小,赈灾最为得力山东诸大人为陛下贺、为万民贺!恭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哪怕知道这消息是靖安王压了两天,故意在此时才放出来的,新帝也是龙颜大悦,群臣更是满堂欢喜。

宴中,陈惟中举杯又猛饮了一口酒,眼望四周光景,忽唱起词来。

“堂上谋臣尊俎,边头将士干戈。天时地利与人和。燕可伐欤?曰可。今日楼台鼎鼐,明年带砺山河。大家齐唱大风歌。不日四方来贺。”

“好,今日楼台鼎鼐,明年带砺山河!”

“燕可伐欤?”

“可!”

“燕可伐欤?”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