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抚近门

城东,抚近门。

守城的清军将领名叫富察法特哈。

富察氏是女真最古老的姓氏之一,源于唐朝末期女真通用三十姓之一的“蒲察”。

法特哈属镶黄旗,天然便站在大清皇帝这边。

这几天皇帝失踪,今天多尔衮又突然发动兵变,法特哈正在如临大敌之际,忽然收到旨意,言是皇上已经找回来了,吩咐他严守城门,既不得放多尔衮派人出城搬救兵、也不得走脱了楚寇余孽。

法特哈便迅速下令关闭城门。

传旨的人却是太后娘娘的亲信,还特地交待了他几句。

“先前在昭陵有几个楚寇逃脱,始终搜查不到线索,很可能是又跑回了盛京。这些人持有睿亲王信令,你看仔细了,这个样式的若是见到,马上将人拿下。”

法特哈便将这事记在心上。

及至下午,城中忽然一片大乱,接着便见几名正白旗旗丁奔至城门前。

“我等有事出京,速开城门!”

法特哈喊道:“城内有楚寇余孽作乱,你们等着”

对方为首一个长相油滑的汉子便喝道:“耽误了睿亲王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睿亲王?”

法特哈心中冷笑一声,心道:“防的就是你们这些睿王的人。”

他却是又想起楚寇持有睿亲王信令之事,便道:“你们的信令呢?拿出来给爷看看。”

那几名正白旗兵丁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那长相滑油的汉子伸手往怀中掏去,磨磨叽叽的样子。

法特哈眼中审视之意愈浓,缓缓伸手按在刀上。

这一刻,他非常怀疑这几人就是楚寇。

呵,这些楚寇当爷是傻的不成?一块信令在昭陵用过、闹出了那么大乱子,如今竟还敢再用。

这般想着,法特哈向下属使了个眼色,按在刀上的手又握紧了一些。

那面相油滑的汉子动作很慢

终于,他将手缓缓拿了出来。

法特哈目光看去,却见他摊开手,手中赫然是一块污垢。

接着,那面相油滑的汉子手指搓着那块污垢,一捏

法特哈眉头一挑:“你他娘的”

“哈哈,有些日子没搓了,痒得很,痒得很。”

法特哈大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却见几名正白旗丁当中一人连忙上前,低声赔笑道:“将军勿怪,勿怪,他就这个德性。”

法特哈转头看去,只见这是个畏手畏脚的中年人,脸上满是笑出来的褶皱,身上也没披甲,一身官袍,但看着品级很低。

“你又是谁?!”

“奴才邓景荣,三月前自拔来归,立了一点点小小的功劳,如今忝为我们大清朝刑部典薄。”

“哦?”法特哈上下打量了这邓景荣一眼,见他大小也是个汉官,便稍客气了些,道:“不许出城。”

邓景荣又赔笑了一下,却是从袖中掏了一枚信令,低声道:“奴才是范大人的人。”

法特哈目光一瞥,见果然是内院大学士范程的信令,脸色便完全缓和下来。

“自己人啊。”如此感叹一声,他指了指那几个兵丁,问道:“他们呢?”

邓景荣笑容愈发谦卑起来,低声道:“事关机密,还请过来说。”

两人向旁边走了十几步,站在一处城墙边,邓景荣四下一看,方才道:“那是范大人在睿王旗中安插的眼线,今日出城是要拿睿王劫持皇上的证据”

“早说嘛。”法特哈挥了挥手,转头喝道:“开城门!”

抚近门缓缓打开

正白旗几个旗丁中,秦玄策回头看了一眼,见长街纷乱却根本没有王笑的身影,他心中便焦急起来。

该怎么通知王笑呢?

下一刻,却听那边邓景荣喊道:“小俊,你过来。”

秦玄策一愣。

我长得最俊,应该是叫我吧?

“愣着干嘛?!还不过来。”邓景荣又喊了一句,絮絮叨叨道:“几位爷守城门辛苦,把孝敬拿上来。”

秦玄策低着头,忙不迭便跑上前去。

“别给爷耽误,快出城!”法特哈叱了一句。

秦玄策放在腰带的手便停了一下。

他悄悄抬头瞥去,却见法特哈脸上不悦,眼中却有几分期待。

狗东西装腔作势,吓小爷一跳。

“愣着干嘛,呆小子。”邓景荣又骂道,说话间上前两步,似要伸手打秦玄策。

这一下动作虽轻,却恰好挡了挡法特哈的视线。

接着,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便迅速贯进法特哈的咽喉。

秦玄策这一出手,半点也不拖泥带水,见血封喉如闪电一般。

邓景荣见机也是极快,一把搀住法特哈,拿头抵住他的头,做出密语的模样,另一支手却是从法特哈腰间解下一枚令牌抛给秦玄策。

秦玄策会意,抄过令牌便向城墙上跑去

那边羊倌眼珠转动间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浮起贱兮兮的笑容,将城门口的兵士套近乎道:“今日这城门为何防备如此森严?”

“宫里的事你没听说吗”

几个笑着聊了一会,守城的兵士目光看去,见自家主将还在和那小官私语,眉头一皱,渐渐戒备起来。

“这城门可不能这样一直开着,你们到底走不走?!万一”

“轰!”

一声巨响,城头上一尊火炮轰然吐出炮火,远远炸在城内一队清兵身上。

那守门兵士一声大喝还没喊完,脖间血花溅开,人便倒在地上。

“动手!”

羊倌一刀劈下,大喊一声,便向守门兵士扑上去

“又又来?!”

“是楚寇!杀啊”

“关城门!”

混乱的大喊声中,守城兵士纷纷操起兵器向羊倌等人杀来。

“侯火,你带人去帮小秦将军,剩下的人,和老子一起守门!”

羊倌这边人数不多,算上邓景荣也不过七人,守城兵士却有两百人之多。

但守军分散各处,冲也来也要时间,羊倌也只求能将城门守住片刻。

事到如今,他要赌一把,赌侯爷能不能在这短短的时间能向抚近门突围。

“杀啊”

侯火才冲到城梯,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秦玄策如落叶一般飘下来。

“啊!”

侯火一愣,心道:“小秦将军怕是要死了。”

下一刻,却见一柄长矛刺在地上,被压得如满弓一般弯下来。秦玄策握着那长矛,忽然一松手,整个人便再次弹起来。

“让开!”

侯火吃了一惊,身子一翻便从台阶上滚下来。

秦玄策轰然撞在一队守军身上,又是一地人仰马翻。

接着,他抢过一柄长刀,横扫而出砍翻几名守军。

“杀啊!”

秦玄策才觉酣畅,却见阶下又是一列清兵提起长矛冲上来,长矛齐齐贯进侯火的身体

他悲呼一声,闪过向他攻来的长矛,飞快从侧边跃下,背上已吃了一记。

他脚下也有些受伤,一瘸一拐地边战边退,退到城门,环顾看去,片刻之间七人已只剩四人。

下一刻,马蹄声响起。

秦玄策转头看去,赫然便见到了王笑

咦,他居然还抱了个姑娘可惜。

“王笑!”

“侯爷!”

“快啊”

王笑紧紧抿着嘴。

他跑到现在已经又是遍体鳞伤,三十余人也只剩下十余人。

但看到秦玄策、羊倌,看到开着的城门,战意与豪情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冲出去!”

王笑一刀劈下,领着人马奔腾向前,如一支利箭倏然向城门席卷而来

蔡悟真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戟。

这一刻,热血激在他的脑中,他只剩杀意。

怀远侯王笑,原来是这样的,原来他也只是凡人。但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蔡家祯,他能战到最后一刻

只有战到最后一刻,才有生机。

只要战到最后一刻,建奴并非不可战胜。

妻儿的血海深仇、投降后的屈辱所有一切在蔡悟真脑中翻腾,只化成一声大吼。

“杀奴!”

长戟猛然贯出,轰然刺穿一名清兵,带着雷霆之势瞬间又贯穿两名清兵!

“啊,这”秦玄策惊呼一声。

他正被秦山河拉着上马,余光间瞥见这样一幕,登时吓了一跳。

“这人是谁?这这么猛?”

“蔡悟真。”

“放屁,蔡悟真这狗东西在我手底下过不了十招!”

秦玄策大恼,一刀又劈下一名清兵。

秦山河没有回答他,若要有蔡悟真那样的经历才能变得强悍,他宁愿秦玄策一辈子混个二流武艺。

“邓景荣!你他娘的快上马啊!快”

战场上只有秦玄策还在咋咋呼呼地大喊,其他人尽数沉默着、厮杀着。

接着他们凛然冲过城门!

“莫走了楚寇!”

城内城外,清兵大喊着向这边冲来。

王笑仿佛没看到这些追兵一般,一边纵马,一边抬头望向远处的绵绵群山,如痴了一般。

群山依旧沉默,天高,地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