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城。
遵化之名始于后唐,意为遵从孔孟之道,教化黎民百姓。
此处头枕燕山、身偎滦水,北倚长城、西眺京师、南临津唐、东通辽沈,为战略要地。
城外军帐连绵,一杆杆大清龙旗矗立。
城内,范程与佟盛年正站在城关上谈话。
范程时年四十九岁,他自称是宋代名臣范仲淹之后人,其人祖籍沈阳,曾祖父曾任楚朝兵部尚书,其祖父官任楚朝沈阳卫指挥同知。说是累世深受楚朝恩泽倒不为过。
范程少时便显聪慧,十八岁在沈阳县学考中了秀才,努尔哈赤打下抚顺后,他与其兄长便去求见,投降后金,得到了努尔哈赤的赏识。
当时努尔哈赤便告知诸贝勒:“此名臣后也,善遇之。”
范程也不负信任,在后金任事忠诚练达,不避艰辛。
自皇太极建馆起,他便慢慢成为深受皇太极倚重的重臣,为皇太极问鼎中原的野心出力定策,筦理机要、辛勤经营。
如今官任大清内院大学士,为汉臣之首
佟盛年时年四十岁,如今世职固山额真,授大清兵部右参政,他隶属汉军镶黄旗,与范程一样,算是皇太极的嫡系。
佟盛年的父亲叫佟养真。佟养真有个堂弟叫佟养性。佟养性和范程一样,都是在努尔哈赤拿下抚顺后领族人投奔。
但不一样的是,佟家祖上就是女真人,为佟佳氏的一支。其祖在楚开国之初便投靠楚朝,改姓佟,从事马市贸易,富甲一方。
佟氏家族几辈子人上下疏通,手眼通天,慢慢成为了辽东大族,雄踞开原、抚顺一带。与辽东蔡家、秦家、祖家等大族相比也不遑多让。
但哪怕在楚朝大发横财,佟家依然想叛楚降金,佟养性与努尔哈赤暗通书信,没想到被楚朝查获,锒铛入狱。
佟养性极有几分手段,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蒙蔽楚朝官员,称愿意为楚朝刺探后金情报,于是辽东巡抚一封奏报称“遣羁酋佟养性为间谍”,从此佟家如鱼入海、如鸟归林,一飞冲天。
佟养性深得努尔哈赤青睐,娶了努尔哈赤三子阿拜的女儿,成了后金额驸。又为皇太极组建乌真哈超炮兵营,为汉军都统,总管汉人军民诸政。佟家在大清甚至有佟半朝之称
如今佟养性已死,佟家下一代最出色的子弟便是佟盛年。
佟盛年是女真人,通晓汉学,家族势力又庞大。正常来说,他前程不会差。
但如今,又到了风云变换的时候。
他打算从范程这里再打听些消息
注:佟盛年即佟图赖,为了区分前面死掉的那个图赖,就用了他的本名。历史上,他的女儿入宫作了顺治的妃子,是康熙的生母,成了皇太后。他的两个孙女又嫁给了康熙,一个皇后一个贵妃。
此时从城关往下看去,遵化城内并不见百姓,只有一队队清军巡弋,空气中带着血和烧焦的气味。
“章京大人此行,劝降了五座城池,还有楚参将、游击无算,实乃成果斐然。”佟盛年道,“难怪陛下赞誉大人范公一策,可敌百万雄兵。”
“今日回来,老夫并未见到陛下。”范程抚着长须,眼神中带着忧虑,“被睿亲王挡了。”
提到多尔衮,佟盛年眯了眯眼。
他知道,多尔衮与范程关系并不算好。
几年前,皇太极把多尔衮和豪格一起打压了一次,给他们议罪的就是范程。多尔衮去议政衙门解释时,皇太极又命范程将其逐赶出去。
再后来,多铎便把范程的老婆霸占了整整三个月。
多铎这么做,一是为胞兄多尔衮出气;二是因为皇太极让他们的生母阿巴亥殉葬,他便要时不时恶心一下皇太极。
另外,多铎的做法,也符合大清的规据。
多铎是正白旗旗主,而范程就算是一品大员,也依然是正白旗的旗籍。在大清,旗主夺取旗人的妻子,很合理。
哪怕事后皇太极大怒,罚了多铎一万两银子,夺了他十五个牛录。但,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想到这里,佟盛年转头悄悄瞥了范程一眼。心道这位大学士受了这样的羞辱还能为大清鞠躬尽瘁,实在是忠心耿耿。
他嘴上却是道:“睿亲王这三兄弟,未免太霸道了些。”
要是多尔衮继位,你可不好过,接下来打算怎么押宝?
范程依然在抚着长须,眼中透着些思量。
“老夫在路上便听说陛下屠了永平府?”
“不止永平府。”佟盛年道:“盛京消息传回来后,又下旨屠了五座县城。”
范程脸色一变,喃喃道:“陛下要入主中原,必须恩养于民。如今人心未及安辑,引起中原百姓仇视,如何是好?!”
佟盛年笑了笑。
“章京大人平日说说也就是了,与我还说这些?民心之道,恩威并施。楚军掘我朝太祖陵寝、焚盛京宫阙。若不施雷霆手段,这天下万民还当我大清是好欺负的。至于仇视?他们还不够仇视吗?又能如何?那些掳回去的包衣,还不是俯首贴耳?”
见范程面露不豫,佟盛年指了指西边楚京的方向,道:“当年蒙元攻金国中都,屠戮了整整月余,将整座城毁于一旦;攻西夏,屠尽肃州,全城仅一百人幸存;攻兴庆,屠尽了整个党项族;攻四川,屠得蜀地人口百不存一,是百不存一,仅成都一地城中骸骨一百四十万,城外者不计;灭宋之后,杭州、常州、平江多少城池被夷为平地,屠得天地变色;再灭绝天下张、王、刘、李、赵五姓的汉人,又是何等程度的屠戮?”
“这些,影响蒙元定鼎天下了吗?我大清如今不过屠了几座小城,章京大人真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楚朝有反抗我大家的实力吗?”
范程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但陛下一世的英名可就毁了。”
佟盛年道:“若是陛下受此等大辱还没有反应,那才叫一世英名毁了。我们不屠,那些自以为铁骨铮铮的楚人依旧不肯降。我们屠了,那些愿意活下去的人依旧愿意降。甚至他们还有更好的借口,我是为了保全百姓才降的,这多好。”
范程再次苦笑了一下。
事实上,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大清朝随着皇太极这一病,已经开始偏离了自己的规划
这是权力丧失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