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所谓的满月酒没吃到东西,马车行到逸园,几人便一起先填了肚子。
秦玄策最喜逸园的菜肴,吃得津津有味,却又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转头,便见王笑竟是给秦小竺剥了一只虾,接着,秦小竺斯斯地拿筷子夹着。
最关键的是,一只虾她居然分了五口才吃完!
好像自己是什么淑女一样
秦玄策马上察觉到不对劲。这事,和秦小竺当时拎起王笑亲上一嘴,性质可完全不同。
但秦玄策转念一想,这两人都不好惹,管他们做什么,嫌命长?
他便接继续埋头大吃,想着一会找贺琬推两局牌九
没想到才吃了个半饱,王笑起身拍了拍贺琬的肩,两人便走到旁边对坐而谈。
“先和我说说你联络的那些海商。”
“是。”贺琬躬了躬身子。
之前他初见王老虎时率性洒脱。投个三万两银子,还拿捏着架势、隐隐有居高临下之感。没想到短短数月,眼前的少年便成了炽手可热的人物。
贺琬再想到自己一生在风浪中以命相博、九生一生,却还远远不如人家娶个公主就达到的成就这世道,博命的不如长得俊的。
他倒也不至于怨天尤人,但多少有些感慨人生气运。
时也,命也。
“我其实早就想和你聊聊。”王笑并没有什么不懂装懂的习惯,颇为坦诚地又道:“你可以说细一些,如今海外的形势,我其实两眼一摸黑。”
稍调整了一下心态,贺琬便缓缓道:“我朝海商基本都是海盗。起因要从开国时说起,太祖皇帝下令片板不得下海,其实禁的是民间出海,不拘官方贸易,因为民间出海税不好收。之后历代下来,海贸便一直掌握在皇亲国戚手中。京城中,贺家、家,便只是这些勋贵的代理人之一。”
“海贸利润极高,我朝士绅又不必纳税,其进项可见一般。因此鄙人掌了家中海贸之后,遭到一些算计,只好联络别的海商”贺琬说着,小声提醒了一句:“对了,驸马抄家只抄到五百多万两,鄙人觉得,家应该还有别的银库。”
王笑轻轻笑了笑,摆了摆手,道:“此事先不谈,你接着说。”
贺琬便明白王笑不需自己提醒,便接着道:“这种情况下,民间能出海贸易的,其实都是走私。走私要面对官府清剿、以及别国海盗,没有强大的武力支撑是干不下去的,所以说他们是海盗,毫无冤枉。”
“后来朝庭开放海禁,一部分海商的势力便慢慢发展起来。到了延光元年,东南海商郑芝龙受朝庭招抚,得到了官府的支持,这些年便成雄踞海上的霸主。延光十五年,郑芝龙更是被封为安南伯,一门勋望,声焰赫然。所以,别的海商都极是眼热。他们也想要投靠朝廷”
“有人趟出了成功的路,便有人想跟着走。”王笑有些好笑道:“投靠朝廷,让自己成为海上霸主?”
“不瞒驸马,有些人确实是这样的心思。”贺琬道:“如今与我联络的海商中,有海商齐氏,齐氏主要活动于日本海域,势力不逊于郑氏海商。还有栾氏、刘麻子等人,皆是海上大枭这些人心思各异,有的是想得一个体面的身份、落叶归根;有的是想扯起朝廷的虎皮,涨自己的威风;但其中还是有怀报国之心的”
贺琬介绍着各家海盗的情况,王珍亲自泡了茶叶,给堂中几人斟了。
“还有一点,如今的海贸其实不太好做了。早在先帝时,红胡子,也就是荷兰人就占据了台湾。延光六年,他们侵扰广东、福建,我楚朝水师一战而胜,焚其巨舰,打得荷兰人不敢窥我楚朝!但这些番夷狼子野心不死,他们不太敢动郑芝龙的航线,却屡屡抢劫我楚朝别的的海商。因此,若无强大的朝廷为靠山,我们这些人确实斗不过荷兰人。这也是我们联合起来的因由之一。”
贺琬说着,侧过头露出脖子上的伤,笑道:“这伤便是荷兰人的枪支打的,隔得极远。他们打得到我们,我们却打不到他们。相比建奴,我们这些海商其实更怕荷兰人”
“但朝廷眼前的心腹大患不在海上。”王笑道。
贺琬应道:“所以我们愿意助朝廷牵制建奴。反过来,我们楚朝强了,海商们也更有底气。荷兰人之所以强横,便是他们本国不遗余力地支持。”
王笑心道:那你想岔了,等到了清朝都要闭关锁国了。
他对这个时期的世界历史不算熟,听贺琬说了一会,才勉强想起以前课堂上的一些小知识,沉吟道:“荷兰东印度公司?”
贺琬眼睛一亮,道:“驸马竟然知道这个?!”
王笑稍稍有了些自信,眯了眯眼,试着回想那个永远捧着水杯、老态龙钟的历史老师。
脑海中,世界历史课上老师正说到17世纪中叶同桌忽然拿出小霸主点读机看电影
“据我所知,荷兰已从西班牙独立出来。如今正是它的黄金年代,被称为海上马车夫,嗯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接下来,应该会是英荷战争,它的霸主地位会被英国取代”
想来想去,只记得这些考点。
王笑颇有些失望地叹息了一声,毕竟那是太久远以前的知识。
贺琬一拍大腿,很有些人生难得是知己的兴奋,赞叹不已。
秦小竺难得一幅淑女的模样坐在那里,眼睛亮亮地看了王笑一眼,竟还有些仰慕的样子。
秦玄策则是道:“霸主?我听说那些番夷不过是弹丸之地,地盘还没我家茅房大,也配称霸主?”
“不同的。”王笑叹道:“人家要的不是疆域,是要殖民地”
他其实有些难以向秦玄解释什么叫殖民地,因为他自己都不太懂。
但秦小竺还在那样看着自己,王笑便随口胡说道:“意思是,它不占地盘、不养人口。压榨殖民地百姓的钱,拿回去自己用。英国殖民地最多的时候,人们称它为日不落帝国明白吗?”
秦玄策拍案怒道:“这么坏?!比蒙元还坏。”
接着又问道:“何为日不落?”
“就是殖民地大到太阳都走不完。”
“太阳怎么会走不完?”
王笑颇有些无奈,懒得和他理解日心说之类的问题,便道:“你别打岔,我和贺兄聊正经事。”
于是,在说了一会这样的题外话后,话题便又回到那些繁琐的事务上。
王珍与王珠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说些几句见解。
秦玄策支着脑袋坐在那里听得昏昏欲睡。
秦小竺颇端庄地坐着,静女其姝的样子她心里却已经要压不住自己了。
刚才她就差点想要一脚踩在桌子上大骂一声“去他娘的,我们楚朝才会是日不落帝国”之类的狠话。
但那天哭过之后,再见王笑,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她心里正有些迷茫,忽然听王笑向自己问道:“你是不是困了?先去休息?”
很是包容体贴的语气
秦小竺微微红了红脸,想学戏台上的女子羞达达地应一句,她偏偏却又不会。
于是她飞快地跑出大堂。
一直跑到一座假山后面,她一脚踹在大石头上,骂道:“娘希匹,老子脸都丢尽了。”
这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些。
秦小竺走后,秦玄策却不走。
他知道在京中这样的闲适日子已不多了,心心念念想推两局牌九。
听着王笑他们商量那些算计人的琐事,秦玄策困得头越埋越低。
忽然,耿当在屋外喊了一句:“俺要见驸马,急事!”
秦玄策猛然醒过来,却见耿当已冲进来,面色慌张地道:“驸马,不好了,傅先生病了”
王笑手中的茶杯一晃,茶水洒了满襟。有些侥幸地问道:“他得的不是吧?”
可惜耿当还是道:“应该就是鼠疫。”
秦玄策吃了一惊,喃喃道:“那那是治不好的啊”
王笑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