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强忍着将那方手帕投进火炉的冲动,眉头皱起,向曹勋这个亲历之人问起靖康之役始末来。
曹勋失声痛哭,连呼数声“惨”字,又更咽道:“金军围困东京之时,太上皇及同知枢密院孙傅听信小人之言,任用『奸』道郭京——此贼妄称习得仙法,能够施展道门秘术“六甲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阵,便可生擒金国将领,迫使金人退兵,太上皇深信不疑,遂厚赐金银,加官赐爵,令其于东京招揽士兵及无赖之徒,结果却不过是土鸡瓦狗,蒙骗世人,金军大败其六甲神兵,郭京此贼却趁机卷了财物逃走,第二日东京城破,大辱临头……”
李世民:“……”
不想骂了,真的。
皇帝们:“……”
万万没想到世间真有这等奇事,服了服了!
旁听的宗泽、李纲悲愤之余,又有些看淡一切的恬静,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曹勋又说起靖难之变中的忠义之士来,神情悲恸,垂泪不已:“金贼围困东京之时,城中尚且有七万士兵,尚书右仆『射』何栗上疏请求坚守,奈何二圣深信郭京道法,竟不肯从,城破之后,何栗随从二圣北上,忧愤交加,绝食而死,终年三十九岁……”
“东京城外宋金对战之时,龙图阁直学士张叔夜及其子伯奋、仲熊连战数日,不曾有昼夜停歇,城破之后,虽身负重伤,仍竭力作战,此后金人掳掠二圣北上,张叔夜同行&nj;,到达白沟,渡河过宋金边境之后,流泪不止,是日自缢身亡,终年六十有三……”
“东京城破之后,京城四壁都巡检使范琼变节,押解二圣往金军营中去,户部尚书梅执礼力争无果,归家后与其母说,主辱臣死,现下君主受此大辱,我又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其母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既蒙受国家大恩,应当忠心以报,勿要挂念家中老人。梅执礼遂将父母托付于兄弟,与京中将领商讨夜袭敌营救回二圣,又冒死与金人周旋,道是东京城内百姓业已无金银可供索取,奈何有宦官挟私报复,暗中向金人透『露』实情,梅执礼及相关官员为金人所杀,终年四十八岁……”
“吏部侍郎李若水,随同二圣往金军营中后怒斥完颜宗翰言而无信,完颜宗翰嘉其忠义,许以高官厚利,道是今日顺从,明日可得富贵。李若水严词拒绝,完颜宗翰又道尔父母年事已高,若肯屈服于我们,未尝不可以再回去见见他们。李若水道,忠臣事君,不复顾家矣,慷慨言辞,大骂不止。完颜宗翰遂令断其舌,李若水口不能骂,便怒目相视、以手相指,又被挖目断手,死时不过三十五岁!”
曹勋说及此处,伏地大哭,不能停止,李纲与宗泽俱是饮泣,殿中宫人内侍也低头抽泣不止。
李世民虽非此朝中人,听到此处也不禁心生悲悯敬重,眼眶发热,可是转念在想钦徽二帝眼见如&nj;此忠臣殒命身边,惨烈至此,竟丝毫不为触动,苟延残喘,随从北上,拜谒金人宗庙,默认儿为奴、女为娼,莫说是人君之态,怕连人都算不上了吧?!
只可惜了这些仁人志士,竟为这样的社稷和君主而死!
殿中无人言语,唯有低低的啜泣声不时传来,如&nj;此过了良久,李世民方才道:“二圣及太上皇后、宗亲皇妹们现下如&nj;何,身体可还康健?”
曹勋说及此处,又是一重血泪:“二圣遭金人掳掠北上,折辱甚重,金人训斥如奴仆,殊无悦『色』,嘉德、荣德、安德、茂德四位帝姬均被强掳为金人妾侍,保福、仁福、贤福三名帝姬和两位皇子妃被折磨而死,其余宫嫔、帝姬、宗室女女眷俱被没入浣衣局……”
他不忍心再说下去,声音喑哑,泪湿衣襟,殿中抽泣之声愈发重了。
而这也仅仅只是靖康之耻的九牛一『毛』罢了。
饶是李世民并非亲历之人,又非赵宋皇室之后,此时也不禁胸膛堆火,积郁重重,背负如&nj;此国仇家恨,钦徽二帝如&nj;何能苟延残喘存活于世,完颜构又怎能心安理得的退居扬州,偏安一隅?
偏安一隅也就罢了,此后又为何阻碍岳飞收复失地,十二道金牌将人召回?
原本的历史线上,完颜构勉强同意岳飞抗金之时,是怎么跟岳飞约法三章的?
只准“收复襄阳府、唐、邓、隋、郢州、信阳六郡”!
敌军“若逃遁出界,不须远追”!
“亦不得张皇事势,夸大过当,或称‘提兵北伐’”,或言“‘收复汴京’之类,却致引惹”!
不知道的听见看见,简直要以为金人是大宋的绝世恩人、再生父母,宁肯放纵它对己方百般欺辱,也不敢有损金人分毫!
大怂皇帝完颜构,岂是浪得虚名?!
李世民深吸口气,暂且将心头郁气压下&nj;,冷笑道:“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诸位卿家难道是头一天知道?二圣深陷敌手,帝姬、宫嫔与一干宗亲为之所辱,无非是觉得我大宋孱弱,无力还击罢了,哭没有用,叫骂也没有用,唯有出军北上抗金,这才有用!”
当即便下&nj;令开廷议,传召一众臣工往殿中听事,叫曹勋向众人讲述城破之后诸事乃至于忠臣烈士行径,最后又将徽宗血衣传诸众人观阅。
李世民垂泪道:“太上皇虽身在敌营,却挂心社稷,舍己为国,一心盼望王师北上,勿要以他为念,朕既为人子,又为天子,为宗庙社稷顾,岂敢不从?传朕之令,明日启程还都东京,皇太后、皇后、皇太子皆从之,百官之中若有胆怯推诿之人,立斩无赦!”
皇帝的家业可比众臣值钱多了,他都敢带着皇太后和老婆孩子还师东京,朝臣们为什么不敢?
道德绑架这东西,可不是后世独有的产物。
借着徽宗皇帝那件血衣的东风,第二日李世民便率众北上,折返回东京,期间曹勋上疏请求他派遣一支部队前去救回钦徽二帝,李世民嘴上说好好好,实际上根本没往心里去。
那两个孙子救回来干什么,给自己添堵?
别说救不回来,就算是救得回来,他也不会救的。
把这俩畜生弄回来简单,但剩下的人呢?
合着那两个祸头子回来了,就留下&nj;其余一干无辜女眷在那儿受苦,承受着金人的怒火,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天底下&nj;哪有这种好事。
话语权靠的从来都不是口齿,而刀枪,说白了,这东西是打出来的。
在用武力迫使金人顺服之前,说什么都没用。
从南京应天府往东京去,快马加鞭连一日都用不到,就算皇太后、皇后及一众官宦女眷行进缓慢,两日时间也绰绰有余。
大宋设置有东南西北四京,地名与后世有所重叠,但实际上全都在河北境内,跟后世所说的东京、南京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所谓东京,便是大宋都城汴京,又称开封府,所谓西京,便是指代洛阳,而南京应天府却是指河南商丘,同理,北京大名府便是指河南大名。
李世民及众臣出发之前,便先遣老将宗泽先行&nj;一步,作为东京留守,主持诸事。
此时金人尚且屯军于黄河以北,击鼓之声,日夜可闻,而此时几遭劫掠的东京近乎成了一片狼藉,百姓与士兵杂『乱』的混居在一起,盗匪横起,治安紊『乱』,早不复靖康之役前的繁华鼎盛之态。
于是宗泽严明法纪,斩杀不法之人立威,指挥下属帮助百姓重新修葺倒塌的屋舍,掩埋『露』在外边的尸首,同时又联络附近州郡疏通运输,沟通商旅,物价自此稳定,秩序很快被建立起来。
建言元年六月,完颜宗望病逝,金朝遂以完颜宗辅继任右副元帅,驻军黄河,随时准备南下&nj;。
完颜宗辅听闻宗泽被启用为东京留守,组织人手组织防卫,又重振东京,难免心生忧惧。
金人不修文德,信奉弱肉强食,他们会敬畏强者,也会鄙薄弱者,所以钦徽二帝在金人眼里是乖乖大孙子,宗泽在金人之间却有“宗爷爷”之称。
完颜宗辅忌惮宗泽之能,驻军不前,再听闻宋人皇帝业已带领皇太后及皇后、皇太子、公主北上,更觉惊诧。
钦徽二帝是什么『尿』『性』,金人再清楚不过,怎的这新上位的皇帝竟这般大胆,不曾南下&nj;逃命,竟还敢北上还京?
再听闻这位新君贬斥求和派和投降派、任用主战派将领的事迹,完颜宗辅甚为忧虑,令人传了永福帝姬赵佛保前来,询问道:“你在宋廷之时,想来曾经见过赵构?他素日行事如&nj;何,秉『性』又如何?”
永福帝姬今年不过十四岁,靖康之役后同姐妹们一起饱经摧残折磨,几月之间,已是形容羸弱,两颊青白,被金兵推搡着跪倒地上,声音颤抖:“九哥他很好,待弟弟妹妹也很好,他非常喜欢王羲之的书法……”
喜欢书法,还喜欢王羲之?
怎么听起来跟他那个没出息的老子差不多?
正常男人谁喜欢这个!
完颜宗辅蹲下身去,眼底有种名为残忍的光芒闪烁:“帝姬,若叫我知道你敢骗我,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nj;场。”
永福帝姬浑身都在发抖,战栗不已:“我没有骗你,真的……”
完颜宗辅眉头紧锁,挥挥手令人将她待下&nj;去,左思右想之后,当下&nj;派遣使臣往东京去打探敌情。
使臣抵达东京之后,立时便被宗泽扣下,与此同时,李世民终于率众抵达汴京。
宗泽规劝道:“官家,完颜宗辅此时遣使前来,乃是刺探敌情,不可令其……”
李世民:“杀!”
宗泽还在继续说:“不可令其折返,泄『露』我方军机……嗯???等等——官家方才是不是说话了?!”
李世民奇怪的看着他,重复道:“朕说杀,不必留之!”
宗泽:“……”
眼泪霎时间流了出来。
这就是在正常皇帝手底下&nj;工作的感觉吗?
呜呜呜我可以!
金人使臣被杀,这还是头一次。
完颜宗辅惊怒之余,当即便派遣女婿完颜突合速率领先锋部队渡过黄河,攻打汴京。
李纲、宗泽、张浚、朱胜非等朝臣得知消息,匆忙入宫求见,宗泽后边还跟着一个岳飞,见了皇帝之后,头一句便是:“官家,二圣北上,大宋折辱已甚,不可再辱,现下完颜宗辅令人……”
李世民:“打!”
李纲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若再行&nj;退之,恐有损天下士气!官家……嗯???官家——您方才说话了是吗?”
李世民两手抱胸,目视前方军情图,双目炯炯:“打!朕要&nj;御驾亲征!”
李纲:“……”
宗泽:“……”
其余主战派大臣:“……”
倒也不必如&nj;此。
是日宋军出征,迎战完颜突合速,名将张所亲自出战,又有老将宗泽压阵,士气如&nj;云,但闻鼓声如雷,声威震天。
张所与完颜突合速大战数十回合,正难分高下&nj;,忽然见身后士卒退出一条道路,一名年轻将领身着红袍,手提长/枪,迅猛而来,将他替下之后,与完颜突合速战在一起。
张所下&nj;意识要&nj;斥责此人『乱』来,勒马停住观望几瞬,却觉此人骁勇非常,有万夫不当之勇,再一回神,却见完颜突合速双刀已为这小将挑飞,掉落马下&nj;,为宋军所擒。
张所心下&nj;大喜,当即喝一声:“好!”
正待往前几步瞧瞧这小将面目,却见对方并不停留,背负弓箭、博马向前,径直杀入敌军阵中。
张所被激起了豪迈之气,当下&nj;大笑出声,挥军压上,正欲冲锋之际,忽见前不久在宗泽处见到的年轻人满头大汗,骑马自后方冲了出来。
——岳飞,好像是叫岳飞?
“你怎么——”
张所还没问完,岳飞便飞马自他身边掠过,李纲鞋都跑掉了一只,站在后边不知道该不该追,涨红着脸大叫出声:“官家,危险!不要&nj;去!”
“鹏举——务必要&nj;保护好官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