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时,朝阳初升,空气中尚余昨夜里的寒凉。
空无一人的长街,被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
舒玉侧靠着坐在马车里,困倦地闭着眼,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
因着北镇抚司有诸多事情要处理,袁景一早便出了门,只留了话让她好好休息,不必急着过去。
舒玉不敢耽搁太久,醒来时听说袁大人已经走了,便连忙动身赶往北镇抚司。
为了不给袁大人添麻烦,她穿了一身男子衣服,扮作下人的模样。那衣服与她的尺寸并不适合,穿在身上宽松无比,清晨习习的凉风自衣袖、领口等缝隙直向她身体里钻,凉气袭遍了全身。
舒玉的身子素来纤弱,娇躯已然冻得蜷缩颤栗。
马蹄声戛然而止,舒玉缓缓睁开眼,素手轻揉着额角,随即掀开车帘,向周围扫视一番。
眼前的建筑高大宏伟、富丽堂皇,朱红的大门紧闭,上有一块牌匾高高悬起,明晃晃写着四个金煌的大字——北镇抚司。
如此气势,只远远一看,便让人胆战心惊。
舒玉打了个寒颤,倦意瞬时散去,探身下了马车。大门前笔直站着两个锦衣卫,见她径直过来,面露凶光道:“什么人?”
舒玉捏着手心,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听得里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东智便开了门,拱手行礼。
“舒……您来啦。”
“舒姑娘”三个字在嘴边呼之欲出,他骤然反应过来,忙一拍下巴又咽了回去,大手一挥将舒玉往里边引。
舒玉怯生生地垂着眸,步伐轻缓,随东智穿过长廊。
到了北镇抚司的堂前,她前脚刚进去,东智紧接着便麻利地关了门,候在门外。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舒玉紧张地攥着手,硬着头皮走向桌案。
袁景正伏案看着公文,闻声抬了抬眼,瞥见她眉眼间的疲倦。半晌后,他又垂下眸,继续持笔写着。
“舒姑娘坐下歇着吧。”
看着面前的檀木桌案上满满堆放着各种供词卷宗,舒玉哪里好意思自己在一旁歇着,摇头糯声道:“小女不累,只要能帮大人分忧就好。”
她说罢,缓步上前,拿起砚认真地研着墨。
她的指尖犹似白玉,如绸的墨发随手腕转动而轻轻摇曳着,发丝间清淡的香气幽幽入鼻,如同空谷的一朵白花般清纯动人,勾人心魂。
袁景持笔的手微微一顿,眸中似波涛翻滚。
研墨,着实不是一件省力容易的事情。
舒玉的手腕有些发酸,鬓角的几缕青丝垂至胸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微微侧首,持砚将青丝别至耳后。
袁景写了半晌,不经意间抬眸,见她微微泛红的鼻尖上沾了一抹淡淡的墨,不禁淡淡一笑,“舒姑娘的墨,都研去了脸上?”
舒玉一惊,美眸瞪圆,忙放下砚,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抬手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碧波流转的秋眸:“在哪里?”
袁景招招手,示意她向他靠近一些。舒玉面色微红,向下俯了俯身,与他四目相对。
他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映出了她玉软花柔的身影。
舒玉面颊涨红如火,她娇怯地垂了垂眸,躲避着深邃的目光,懦懦的眼神左右游离。
袁景凝着那抹墨色,温柔地抬起手,用帕子一点一点轻拭着舒玉的鼻尖,力道正好,不会让她觉得疼。
舒玉长睫低垂,脑中却尽是他那双眸。
她总觉得,那眸色分外熟悉,好似从前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过了片刻,鼻尖的墨色消失不见,而面颊的潮红却愈发明显。舒玉见他放下帕子,目光微抬,凝着他那双桃花眼怔怔出神。
莫非她从前是认识他的?
是什么时候?
上辈子?
袁景被她盯得久了,剑眉微挑,含笑问道:“本座很好看?”
舒玉羞赧地敛了眸摇头,发觉不对,她又忙捣蒜般地点头,娇嫩的唇瓣不知所措地翕动着:“大人……”
在这氛围下,这一声娇滴滴的“大人”,似乎尤为勾人。
袁景笑一笑,继续拿起笔。
见他没有生气,舒玉却不敢再研墨,以免自己笨手笨脚惹了袁大人不高兴,她小心翼翼道:“大人事务繁重,不如小女与大人一起写,还能替大人分担一些。”
袁景应了句“好”,眼神一动示意她到他身旁坐下,将一个手掌大小的方正印章放在面前,“舒姑娘帮本座盖印吧。”
舒玉凝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案卷公文,其实她还想再多做一些事情的,可思来想去,终是没有开口。
除了盖印,别的事情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舒玉拿过公文,上面俨然写着案件的供词,而锦衣卫审问的方法,不外乎是诏狱各套严酷的刑罚。
公文上那些苍白的文字竟能有如此威力,只一看便让人想象到诏狱里血流遍地、毛骨悚然的场景。
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被抓进诏狱……
想到这里,舒玉缩了缩脖颈,指尖微颤。
袁大人的手段着实狠戾,自己可千万不能触怒他。
她不敢再去注意公文的内容,径直拿过印章,在公文下角用力地盖上红印,上面赫然印了四个大字——北镇抚司。
袁景的笔尖迟迟未落,他默默凝着身旁专注盖印的舒玉,眸中深情款款。
希望这辈子,你能一直这样快乐。
就这样,印章抬起落下,半晌便将那些公文全部盖完。
袁景收回了目光,不紧不慢地落笔写着公文,唇角勾起笑意:“有劳舒姑娘了。”
舒玉欠了欠身:“能帮袁大人做事,是小女的荣幸。”
袁景专注地写着公文,笔速不疾不徐,俨然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再抬眼看他头上戴着攒金乌纱帽,与这岁月静好似乎又有些不相干。
舒玉的目光游离在桌案之间,捏着衣角的指尖缩得更紧。
她在袁大人府上住了几日,伤算是养好了,可袁景却终日见不到人影,不知是因着公务繁忙,还是怕自己住得不习惯……
可一想到自己总要回舒府去,舒玉的心里就如同压了一块石头般沉重。
回了舒府,不知道父亲母亲又会怎样逼迫她。
舒玉咬了咬下唇,声音细若蚊声:“袁大人,小女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回府了……”
袁景本想让她再多住几日,既然她主动提起,便也不再留她:“既然如此,本座便着人送舒姑娘回府。”
虽说袁景喜怒无常、深不可测,可平心而论,他对自己从未如父亲夫人那样咄咄逼人,反而屡次从他们手里将她救出来。
舒玉缓缓吐出一口气,眸中闪过一瞬失落。
看着一直不停笔的袁景,再看看两手空空的自己,舒玉的小手不住地揉搓着衣角,“袁大人,小女明天还要来吗?”
袁景面色不变:“舒姑娘想来吗?”
舒玉用力点了几下头,语气中颇有几分欣然:“嗯嗯,小女想多帮大人一些,您不嫌小女笨手笨脚的就好。”
袁景撂下笔,侧了侧脸。
“只要舒姑娘想,随时可以过来。”
随时可以吗?
舒玉的眉心渐渐舒展开,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她只需在今晚入夜之时闭上眼睛,待到朝阳又现,她便又能见到袁大人了。
他本该是让她害怕的。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明天又能见到袁景,她便格外期待明天。
许是她不想待在舒府,不想被安排去见沈行文吧。
舒玉心想。
***
芳政殿。
皇后面色微沉,听着魏贵妃在自己面前炫耀了半日,而她所炫耀的,不过是魏贵妃的儿子楚梁是如何的深得帝心。
皇后凤体一直欠安,这些年靠汤药吊着才保住了性命,可她到底是大家族的嫡长女出身,大场面见得多,勾心斗角的事也听得不少。对于魏贵妃许多卑劣的手段,她可以得过且过,却断不会看不清她那些伎俩。
就在昨日,她才查明了魏贵妃加害自己儿子仪王,在他狩猎的马匹上做了手脚,想害他跌落山崖。
皇后示意侍女将使马受惊的药粉递给魏贵妃,“贵妃,这是何物?”
魏贵妃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不屑道:“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这么多,臣妾怎能每个都认得?”
皇后也不与她兜圈子,冷声道:“贵妃对楚梁寄予厚望,本宫却只想仪王安安稳稳地活着,贵妃这样的心思,本宫奉劝你以后还是收一收。”
“是嘛。”魏贵妃冷冷一笑,不依不饶。
哼哼,皇后以为谁都是傻子么?云淡风轻的一句安安稳稳,就想掩饰住想让仪王继位的心思?
天底下哪有不想当皇帝的?仪王又是嫡长子,她就不信,仪王能甘愿放弃皇位!
魏贵妃眼神向后一扫,侍女将一张纸呈给了皇后。皇后接过后颔首一扫,随即变了脸色,一把将纸张甩落在地:“荒唐!”
自己常年凤体欠安,凡事只求个心平气和,谁承想竟纵了魏贵妃愈发地放肆,竟写下这种让仪王放弃皇位的承诺来让她签字画押!
实在荒唐!
魏贵妃见皇后发怒,不慌不忙地含笑道:“皇后娘娘方才还说得信誓旦旦,怎么连签字画押都不肯?”
她说着,无聊地抚了抚耳环,叹息一声:“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又何必装作不争不抢,暗地里明争暗夺呢?真是无趣。”
皇后听了她的话,觉得好笑。
魏贵妃为了楚梁的皇位,明争暗夺的事情的确是不少。
楚梁是个懦弱无能的,平日里连话都说不利索,偏魏贵妃硬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就连楚紫甄都在为这个扶不起的弟弟铺路。
说到楚紫甄,她与那首辅的婚期也快定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的章节修完啦,可以再看一看~感谢在2022-09-18 21:47:13~2022-10-02 23:0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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