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亏欠

沈行文眼眶赤红,怒目如火。

锦衣卫去搜他首辅府,还不是想搜出什么便能搜出什么?那些书信,肯定是袁景为了害他,故意伪造了留在他家里的!

想到这里,沈行文眼睛一瞪,声嘶力竭骂道:“袁景,你胆大包天,竟敢陷害本相!等本相出去,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是么。”袁景的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等你出去,再说这话也不迟。”

话音未落,沈行文眼中的愤怒渐渐转为恐惧。

进了诏狱,他哪还能有命再活着出去?

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看着锦衣卫上了刑具,沈行文瞬时色变,抖如筛糠,手脚剧烈地挣扎起来。奈何他整个人被牢牢固定在了刑架上,耗尽力气仍是动弹不得。

挣扎无用,怒骂也无用。他的生死,此时完全掌握在袁景的手里。

沈行文牙关发抖,瑟缩着脖子连声央求道:“袁、袁大人,袁大人!臣从前对袁大人有所冒犯,是臣该死!求、求袁大人饶、饶了臣……”

只那刑具在面前一放,他便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此时连求饶都是结结巴巴。

袁景不紧不慢到紫檀椅坐下,懒洋洋地向后仰靠。

行刑的几个锦衣卫手上的动作片刻不停,麻利地将刑具固定在了沈行文的足上。冰冷的刑具接触到沈行文的脚底的一瞬,他如触电般猛地一缩:“袁景,你、你要干什么?”

袁景也不回答,只剑眉一挑,兴趣盎然地拨弄着扳指。

沈行文见袁景没有饶过自己的意思,眼看要受这骇人的夹棍之刑,他赫然怒道:“袁景,你竟敢给本相滥用刑罚?!什么兵器,什么书信,本相根本就不知道!”

“马上让你知道。”袁景笑意更深。

他向准备行刑的锦衣卫瞥了一眼,一根七尺长的大杠便猛力一挥,抡在沈行文的足胫上!

“啊啊啊——”

整个诏狱都回荡着沈行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太疼,太疼了!

他的足骨如同断裂一般,痛楚如同巨浪般向全身汹涌蔓延,疼得他理智顿失,疼得他只恨自己还活着!

沈行文龇牙咧嘴,面目扭曲,冷汗混着泪水簌簌滑落。待稍稍清醒,他努力睁开眼,嘶哑的嗓音带着哭腔:“袁大人……袁大人……求、求您饶臣一条贱命,日后臣必定做牛做马,孝敬袁大人……”

做牛做马?他可不是什么牛马都收的。

袁景冷笑一声,面色懒倦:“继续。”

“住手!”

一声愠怒后,紫甄公主阔步带人走了进来。

“公主……公主救我……”沈行文抓住了救命稻草,剧烈颤抖着牙关。

袁景阖着眼皱了皱眉:“谁让她进来的?”

“听说袁大人抓了犯人,没想到竟是首辅大人?”紫甄公主皮笑肉不笑,举起手中的圣旨,“本公主有父皇旨意,袁大人所查之事,皆是蔡王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毫无关系。蔡王,斩首示众。至于其他人,还请袁大人立刻放人。”

袁景侧了侧身子,懒洋洋地撑着头,笑意不变。

“这些事和他没关系,那便是和魏贵妃有关系?”

“你……”

紫甄公主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一双狐狸眼微微一眯:难道,他都知道了?

若他知道了,为何自己还能毫发无损站在这里?

除非,他是想挖出萝卜带出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看着紫甄公主满脸的心虚,袁景眼底冷冷泛着寒光,嗓音低沉道:“你和魏贵妃最好收敛些,否则本座可不敢保证楚梁安然无恙。”

这话的语气很轻,从他嘴里说出来,却犹若毒蛇吐着信子。

听袁景以自己的弟弟作为威胁,紫甄公主怒从心起。不过很快,她又冷静下来。

——袁景位高权重,她目前尚且不具备彻底撕破脸的能耐。

紫甄公主忍下怒意,扬唇浅笑:“袁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本公主知道舒御史碍了你的眼,可是特意帮了你一把,袁大人可别恩将仇报。”

她说的,便是在舒玉杯中下药之事,其中语气颇有拉拢邀功之意。

袁景眸色一沉,嘴角扯起冷意:“是么。那就请公主带上这个人,从诏狱滚出去。”

他早就查明宫宴上的算计,如今他尚未处置紫甄公主,她倒先跳出来邀功。

紫甄公主听着分外刺耳的“滚”字,陡然沉下脸。

没想到袁景并不买账,真是养不熟的狼!

紫甄公主长袖一甩扔下圣旨,向刑架那一片血红一抬下巴,几个随从便七手八脚地将虚弱不堪的沈行文架了出去。

***

舒玉与徐安见许久不见,自然相谈甚欢。

徐安见自幼便在梦花楼长大,从梦花楼赎身出来后不知该如何养活自己,幸而有一身精湛的琵琶技艺,她便在这长安城中开了一家乐坊,生意还不算惨淡,可勉强维持生计。

并且,梦花楼的花魁青烟也被一位贵客花了重金赎身。

此时此刻,舒玉和徐安见执手相望,惺惺相惜。

梦花楼里的姑娘们个个命薄如纸,每天心惊胆战,薛妈妈为了盈利对手下的姑娘变相盘剥压榨,面对个个陌生的男人面孔,却还要以笑面相迎……

然而能从那种地方逃出来,便是上天给予了她们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两个人正说得融洽,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舒姑娘。”

徐安见见状,敛眸一笑,识趣地退了出去。

此时的袁景早已换下了飞鱼服,穿着一身深紫色锦袍,整个人显得雍容而温润。

舒玉眼看着屋里又只剩下两个人,白玉般的面颊泛上一阵潮红。她长睫微垂着欠身,娇怯怯开口道:“袁大人如此繁忙,舒玉在此多有叨扰……”

她刚要说出“先行回府”,思量片刻,又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让她回府,还不如抓她去诏狱。

“本座公务繁忙,不常在府上,舒姑娘安心在此便是。”袁景云淡风轻地坐下喝着茶。

此言一出,舒玉脑中倏然跳出四个字——鸠占鹊巢。

自己给袁大人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心里终归是无法坦然,还是要想办法偿还一二才是……

她该做些什么呢?

舒玉娇艳的唇瓣一张一翕,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一时间,屋子里分外安静,窗外微风拂柳,吹得枝叶飒飒作响。

袁景话题一转,似是随口问道:“舒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舒玉窘迫地点点头,柔柔顺着他的话道:“多谢袁大人,只是小女不敢亏欠您人情,还请袁大人让小女为您做些什么,略尽绵薄之力。”

一听到“亏欠”,袁景抬手捏了捏眉心。

见他面色似有不悦,舒玉怵然垂眸,眼角泛起一丝微红。

自己大概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片刻后,清沉的声音却在她头顶响起:“舒姑娘想做什么?”

舒玉雀跃一瞬,小心问道:“都有什么事是小女可以做的呢?大人如此繁忙,小女帮您做些事,也好为大人分忧。”

袁景沉默半晌。

跟着他也好,免得舒府那些人再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情,伤了她。

“既然如此,舒姑娘便随本座去北镇抚司罢。”他剑眉一挑。

舒玉不明白袁景的意思,倏然抬头间,却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她头脑一空,硬着头皮糯糯应了句“好”,心里却忐忑不安。

她原以为会是打扫院子、整理房间之类的事情,再不济也是制香囊、调香料。去北镇抚司,她能做什么呢?自己笨手笨脚,只会给袁大人添乱罢了。

见舒玉红扑扑的小脸面露怯色,袁景淡淡一笑,垂眸晃动着茶水:“都是一些研墨之类的小事,舒姑娘放心。”

舒玉被看穿心中所想,羞赧地敛了敛鬓边的青丝,娇滴滴地应了句好。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自己千万要伶俐些,不要惹怒他……

***

舒玉回来了?!

派出去的探子给紫甄公主带回了这样一个令她惊愕的消息,她难以置信,怒火中烧,衣袖一挥将茶杯打翻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自己明明和舒溪给舒玉下了蒙汗药,又派人将她卖去了江南的青.楼,她怎么可能再回来?

她竟又回来了?!

紫甄公主的怒气如一团烈火直冲胸膛,打碎茶杯后尚未泄足火气,她扬手一抬,又将一整个花梨木桌掀翻。

父皇想除掉袁景,抬举沈行文,她也看得出来。原以为没有实权的沈行文是个好控制的,她一心忙于对付袁景,计划着袁景倒台、沈行文独大之时能助楚梁继承大统,可万万没想到,他却与那舒玉暗通款曲、藕断丝连,甚是可恶!

如此一来,她和沈行文的事情便有了诸多的不确定,楚梁继承大统的可能性也就少了几分。

因沈行文服丧,他们的婚期迟迟未定,若沈行文改了主意迎娶舒玉为妻……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紫甄公主眉心紧蹙,越想越焦灼。

事已至此,她必须尽快除掉袁景,沈行文丧期一满立马便成婚,将楚梁立为太子!

“青烟——”

她敛了神色悠悠唤了一声,一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应声从屏风后徐徐走出,向她叩首行礼。

一举一动间,尽是妩媚妖娆,风情万种。

看着眼前媚色撩人的女子,紫甄公主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

很好,不愧是梦花楼的花魁,薛妈妈果然培养有方。

从前那些接近袁景的女子个个死无葬身之地,无非是被他看穿了身份。

而青烟,袁景定眼熟的很,怎么也想不到她是公主府派去的间谍吧?

更何况,这个青烟对袁景,可是真动了心呢。

紫甄公主盈盈笑着扶起青烟:“青烟,你对袁指挥使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这份真情实在难得。本公主有意成人之美,你也别忘了对本公主的承诺。”

若是青烟成功得到袁景的心,便可为她打探消息。若她失败了,也能利用她的恨给袁景下毒。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江南的人果然得力,给公主府送来了如此绝妙的秘密武器,杀人于无形。

***

宣政殿。

老皇帝提笔批着奏折,时不时啧啧嗟叹几声。面前的沈行文满腹委屈,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打扰,只得被太监搀扶着站在一旁恭候。

“嗯?茶凉了。”

老皇帝终于肯放下手里的朱笔,不紧不慢地抬着眼皮,向沈行文扫了一眼。

他穿的那双青碧色金丝云纹靴渗出了斑斑血迹,必定是伤的不轻。

老皇帝深吸一口气,抬手捋了捋灰白的胡子。

纵使他现下已是九五之尊,可毕竟朝中都是他皇兄的臣子,自己登基寥寥几年,根基尚且不稳,这才让朝堂的权势都集中掌握到了袁景的手里。

他能从袁景手中抢回一条命,已是极限了。

自己提拔毫无背景的沈行文为首辅,就是为了让他有足够的筹码与袁景抗衡,让朝堂形成鼎立局势。殊不知这沈行文是烂泥不堪帮扶,竟被袁景拿捏至此!

想到这里,老皇帝剧烈地掩面咳了起来,几个太监忙端了痰盂等一列钵盂来。老皇帝盥洗后,清了清嗓子,冷眼睥睨着沈行文。

“锦衣卫查的,其实也是朕所关心之事,既然你冤枉,朕也救你出来了,你还想怎样?”

老皇帝的语气中含着一丝不快,可沈行文心中怒火未息,哪里肯善罢甘休。他不依不饶,作揖恳切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那袁景滥用私刑污蔑臣,想屈打成招,分明是公报私仇!袁景如此藐视陛下威严,陛下定要惩治他!”

皇帝悠悠闭上眼,轻哼一声:“你是在威胁朕?”

沈行文瞳孔一震,惊愕之余忙熟练谄媚道:“臣不敢!臣能有今日,都是陛下恩赐,陛下对臣恩重如山,臣必定誓死追随陛下!”

皇帝见他还算听话,阖着眼慵懒“嗯”了一声。

毫无背景、没有权势的人,用着果然安心。

沈行文本是一介布衣,虽在先皇时一朝中举成了状元郎,却一直未得重用。不过他运气好,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只要忠心,自己定不会薄待了他。

至于那个袁景……

老皇帝脸色一沉,气息也跟着加重。

至于袁景,早晚要除掉他!

作者有话要说:沈首辅心理活动:耐心→恼怒→耐心→恼怒……

下一章写舒玉袁景公费恋爱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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